文/算了
来源:《南风》杂志【己亥之年】
导语: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一)
有一年生日,焦新奇收到一只鸽子,是她的邻居焦新成送给她的。
对,你没有听错,焦新成既不是她哥也不是她弟,是邻居。焦新成和焦新奇的母亲是好闺蜜,好到恨不得天天穿姐妹装,给儿女定娃娃亲的那种,所以名字取成这样也不足为怪。
焦新成比焦新奇大一岁,据说,焦新奇出生那天,焦新成他妈就抱着他等在手术室门口,焦新奇被抱出来那一刻,焦新成妈妈无比激动,指着护士怀里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一巴掌拍上焦新成的屁股:“儿子,快看,这是你媳妇儿啊”。然后,一岁的焦新成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比刚出生的焦新奇哭声都响亮。
后来,大人们总会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笑,调侃大概是焦新成对这桩婚事不大满意。这让焦新奇感觉受到了羞辱,愤然道:“他不愿意娶我,我还不愿意嫁给他呢”说完不解气,再加一句:“谁愿意嫁给一个留级生呀!”
焦新奇从小嘴巴就毒,知道骂人揭短。那时焦新成刚留了一级,和她变成同班同学。焦新奇时不时发出感慨:“到底是有多笨,才会在小学也留级呢?”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焦新奇都是斜着眼睛看焦新成的,眼神里写着嘲讽和蔑视。
焦新成果然被点燃,大声反驳:“我是因为生水痘才留级得好不好。”
“水痘也不能掩盖你笨这个事实,你每次考试都是倒数前十名,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焦新成被堵得哑口无言,一脸憋屈,而焦新奇得意洋洋。
过了一会儿,焦新成像是想到了反击的话,他面上不再有愤然之色,从从容容地面对焦新奇:“笨就笨吧,我再笨,你也是要嫁给我的,我们是定了娃娃亲的,你不也早就知道吗?”
天空飘来两个大写字母“KO”,落在焦新奇的头顶。
焦新奇猛踹焦新成的小腿一脚,再骂一声“不要脸”,转身跑远。
不要脸的焦新成经常会送给焦新奇一些奇怪的生日礼物。比如长得像刚果原住民的洋娃娃,比如看起来少女心十足却会发出放屁声的坐垫。即便如此,焦新成提着一个鸟笼子出现在焦新奇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有些诧异。毕竟据她多年对焦新成的了解,焦新成这个人害怕一切尖嘴长毛的东西,可以说害怕一切鸟类。
果然,焦新成把鸟笼放在地上,马上离开三米远。他跟焦新奇交代,“喂,这只鸽子可值钱了,是我那个最有钱的表舅送给我的,但你也知道,很遗憾,我对这种动物不是很喜欢,所以,便宜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它。”
焦新奇瞥了一眼笼子里那只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鸟,淡淡应一声,“既然这么遗憾,你提回去好了”
这回,“KO”砸在了焦新成的脑袋上。
(二)
按照计划,焦新奇是想把那只鸟训练成一只信鸽的,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她写个小纸条拴在鸽子腿上,然后一抬手,鸽子就会扑棱棱飞出去,完美完成任务后再优美地飞回来。不曾想,焦新成送的这只鸽子太暴躁,不仅不会送信,还差点把焦新奇咬伤。焦新奇生气了不理它,它就像疯了一样,乱啄自己的羽毛。
焦新奇怒气冲冲提着鸟笼去等在焦新成家门口,等焦新成一出来,她就大声嚷嚷起来:“焦新成,我严重怀疑这只鸽子是个神经病,我伺候不了,你拿回去。”
焦新成朝笼子里看了一眼,也吓了一跳,“焦新奇,你怎么把鸽子毛拔了?是打算清蒸还是红烧?”
“我有那么无聊吗?是它自己好不好,所以我说它有神经病啊。”
张也明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在焦新奇和焦新成为了一只羽毛凌乱稀少的鸽子争执不休的时候。
张也明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他说:“它不是鸽子,它是一只鹦鹉”。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焦新奇总会想起,她初见张也明的那个场景。她和焦新成闻声回头,看见挺拔的少年拉着行李箱站在黄昏里,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微微蹙着眉头,好像对他们的无知而不满。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伶牙俐齿的焦新奇就像被点了穴一样,不动也不吭气。焦新成上前一步,扬了扬脖子,明显底气不足地问:“你凭什么说它是鹦鹉,鹦鹉是五颜六色还会说话的,可它灰不溜秋的,分明就是一只鸽子。”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少年轻笑了一声,说:“那随便了,你们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对方这种敷衍的态度让焦新成很是不满,他还想再争论几句,少年的背后又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明明,你在哪儿干什么,赶紧过来了。”
焦新奇越过少年往后看,是个穿着长裙,气质很好的阿姨。
张也明转头走了,焦新成愣了一会儿,回头埋怨焦新奇:“你说你,怎么也不帮我一下,你不是号称吵架从没输过吗?哎你怎么脸红了?”
焦新奇不搭理他,也抬脚往自家门口走,走了几步停下来,盯着对方:“焦新成,你那个最有钱的表舅送鸟给你的时候,没告诉你它到底是什么吗?”
焦新成的眼神开始闪躲,支支吾吾起来:“我妈倒是提过……说他要给我们家带一只鹦鹉,但是……但是你也看到了,这只鸟分明是一只鸽子呀。”
焦新奇:“焦新成你真行,我看你分明是头猪。”
(三)
安南镇上搬来一户新人家的消息,很快就在街头巷尾传开了,女人大概天生就是八卦的,焦新奇妈妈和焦新成妈妈的饭后谈资,很快也变成了新搬来哪户人家的女主人。她的发型老不老气,她的裙子好不好看,她妆化得也太浓了,她有多大年纪了,怎么没见过她老公,不会是个寡妇吧。连着好几天,她们聊天的时候总能扯到人家身上。说实话,焦新奇能从那些略带酸酸的语气中,听出一些嫉妒和不甘来。
又一个午后,焦新成妈妈和焦新奇妈妈又在闲聊,敲门声响起,她们聊得火热,好像根本听不到其他声响。焦新奇起身去开门,门口,是这几日经常在妈妈们口中听到的那位女主人,那个少年的母亲,那个气质很好的阿姨。一起站在门外的,还有那天的少年,少年神情淡淡的,像是从来没有见过焦新奇一样。
他们送来了一些小点心,说了几句希望今后邻里之间互相关照之类的客套话,客气的再见之后便离开了。倒是两位妈妈,收了人家的点心之后,又不好意思起来,好像很后悔前两天说过的那些不太好听的话。
焦新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拉开门追了出去。
“喂,等一下。”她朝不远处的两个身影喊道。
是那位气质很好的阿姨先回头的,少年随后才缓缓转身。
“那个……你知道要怎么养鹦鹉吗?”焦新奇咽了一口口水。
焦新成再次见到焦新奇的时候,焦新奇正蹲在阳台上,像个复读机一样不厌其烦地说着“你好”。在她的对面,笼子里的鸟左顾右盼,看起来很不耐烦。
焦新成也在旁边蹲下来,默默听焦新奇说了30遍“你好”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我就说它是只鸽子吧,你看这傻鸟……呜……”后面的话,因为被焦新奇一把捂住嘴巴而没能说出来。
焦新奇把焦新成拉出来,压低声音,做贼一样说:“以后不要在它面前乱说话,张也明说了,这是一只灰鹦鹉,教鹦鹉说话要慢慢来,要有耐心,不能急于求成,最好在安静的环境下,先从简单的词语教起,所以你不要老是乱讲。”
这一堆话里,焦新成抓住的重点是:“张也明是谁?”
“就是告诉你不是鸽子是鹦鹉的那个男生呀,哦对了,你以后不准叫它傻鸟,它叫奇奇。”
焦新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名字不会也是张也明取的吧?”
“嗯,张也明说了,它还是有个名字比较好。”
焦新成的脸色更难看了。
“焦新奇,我生气了。”焦新成宣布,然后气呼呼地离开。
房门被大力甩上,焦新奇啧啧两声,继续回去对鹦鹉说“你好”,并没有把焦新成的话放在心上。
(四)
焦新奇几乎是从出生就和焦新成在一起,俩人吵吵闹闹十多年,焦新成脸皮较厚,每次先低头和好的总是他。焦新奇以为这回也一样,她以为第二天焦新成就会来叫她一起上学。
可是一周过去了,焦新成都没有来找焦新奇,甚至连见面也不和她说话。焦新奇只能在放学的路上堵住他,“焦新成,你什么意思,要绝交啊?”
焦新成却不看她,低头认真观察脚尖。
“焦新成,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气张也明那天说话不客气吗?其实他这个人就这样,不是针对你。而且,他熟了之后很好相处的,男子汉大丈夫要有一点包容心嘛。”
焦新成猛地抬起了头:“焦新奇,你到底是我的朋友还是张也明的朋友,你怎么老是偏向他?”
焦新成的表情和口气都是委屈巴巴的,像争糖吃的幼儿园小朋友,这让焦新奇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略带夸张地安抚道“我当然是你的朋友啊,那个张也明,才认识几天罢了,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以后不理他就好了,马上让他滚蛋。”
焦新成迅速变得开心起来:“这倒也不必,大家都在一条街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算了,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原谅他的不礼貌了。”
焦新奇就知道,焦新成这个人呀,吃软不吃硬。
虽然和好了,但焦新成对张也明还是有敌意的。
比如,焦新成从来不会主动和张也明说话。
比如,张也明说教鹦鹉说话要先从简单的词语开始教,焦新成偏偏就不,他甚至为此克服了怕鸟的毛病,每天去焦新奇家对着“奇奇”读《己亥杂诗》。
焦新奇一边哭笑不得,一边担忧“奇奇”被焦新成吵得精神分裂再度拔毛。
(五)
焦新成不再对张也明有强烈的敌意甚至友好起来,是他们一起上高中之后。
他们三个去了同一所高中,焦新成和张也明甚至分在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寝室。
每当下课铃响起,焦新成勾着张也明的肩膀站在焦新奇的班级门口,或者他们俩人并排走在前面而焦新奇小跑着跟上的时候,焦新奇总有一种自己是个第三者的错觉。
焦新成和张也明关系的缓和,也大大提高了鹦鹉奇奇的学习能力。
鹦鹉奇奇不仅学会了“你好”,甚至还会说“萨瓦迪卡”,当然,“萨瓦迪卡”是焦新成教会的。
鹦鹉奇奇不仅学会了“欢迎光临”甚至还会说“别废话,滚蛋”,当然,喜欢让别人滚蛋的也是焦新成。
星期天的午后,焦新奇家的阳台便常常是这样一幅场景,焦新成、焦新奇、张也明三人席地而坐,鹦鹉奇奇被摆在对面。
张也明说:“你好”,奇奇回复“萨瓦迪卡”,张也明说“欢迎光临”,奇奇马上接“别废话,滚蛋”。
焦新成便拍着大腿狂笑。顺便给奇奇投喂一把瓜子,奇奇嗑瓜子的速度也很快,和焦新成有的一拼。
焦新成啧啧称赞:“奇奇简直是一只神鸟”接着宣布:“我的人生理想就是教会它背《己亥杂诗》”
焦新奇翻个白眼,不屑的“切~”了一声,然后,她把目光投向张也明:“那你的理想呢?”
焦新奇记得,张也明几乎把一瓶可乐喝完才回答她的问题,他说:“做个演员吧。”
“嗯?”焦新奇和焦新成都有些讶异,张也明的表情是认真的,不像在开玩笑。
“其实,我小的时候拍过一些戏。”张也明看起来有些害羞,像是下定决心做的坦白。
“啊?”焦新奇和焦新成就像两个尽职的捧哏,一会儿“嗯”一会儿“啊”的。
那个下午,他们三个挤在电脑前,张也明把之前自己参演的一些影视作品搜了出来,把自己扮演的角色一一指给焦新成和焦新奇看。
视频里的张也明稚嫩着一张小脸,或者叫男主爸爸或者叫女主姐姐,说实话,如果不刻意,观众并不太可能注意到小小的张也明。
看完几个片段,焦新成啪啪啪开始鼓掌,他勾住张也明的肩膀说:“你太厉害了兄弟,小戏骨呀,以后你就考电影学院,肯定能成大明星的。”
焦新奇看着张也明泛红的耳后根想:那大概真是他热爱的理想吧。
焦新奇看着焦新成太夸张的动作想:这个傻瓜真善良呀。
(六)
高二那年,张也明决定学表演,正式走上直奔理想的道路。焦新成也选择成为一名体育生,焦新成的选择倒是无关理想,单纯是因为他文化成绩太低怕考不上大学而已。只有焦新奇安分守己地做着一个普通文科生。
决定学表演的张也明开始忙碌起来,在学校上课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因为他要去培训机构上专业课。体育生焦新成倒是基本上每天还在学校,从炎夏到寒冬,焦新奇总能在操场上看见哼哧哼哧喘的跟狗一样的焦新成,他有时候跑八百,有时候蛙跳,有时候引体向上。
焦新奇每天都能看见焦新成,却每天都在看见焦新成的时候想到张也明。
其实,不光是看见焦新成的时候会想起张也明,在大部分空闲的时间里,焦新奇都会想起张也明。想他不说话的样子,想他笑的样子,想他说起理想时害羞的样子。焦新奇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是她不敢承认,便只能借着玩笑问焦新成“你说张也明是不是有点重理想轻朋友了?他都几个星期没联系我们了?”
“就是,我都从一块腹肌练成六块腹肌了,他还不联系我们。”焦新成贱贱的回复。
“呸呸呸,少给自己贴金啊。”
“不信你摸啊,来,你来”说着,焦新成从双杠上跳下来,抓起焦新奇的手就往自己肚子上摁。
的确是轮廓分明的,硬硬的几块,焦新奇嫌弃地甩开焦新成的手,骂一句“你神经病啊”快步离开。
终于等到张也明说要不要聚一下的邀请,焦新奇很快便扯着焦新成赴约了。焦新奇以为,还是像以前一样,他们三个人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瞎贫。没想到的是,张也明带了另外一个女生。对方是个看起来修长白嫩又可爱的女孩子,张也明介绍说,那是和他一起上课的同学,也考表演专业。
那一瞬间,焦新奇不能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大概同时有生气,有自责,有嫉妒。她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饭,情绪低落的回家。一路上,焦新成讲笑话她没笑,回到家鹦鹉奇奇热情地对她说“欢迎光临”,她也无动于衷。
张也明的信息是稍晚一点发过来的,他说:“那个女生,只是同学而已,今天吃饭是她主动要跟来的。”
焦新奇等了一会儿才回复:“干嘛跟我解释呢?”
张也明秒回消息,没有回答焦新奇的问题,“等考上大学,我们在一起吧。”
(七)
对于高三那一年的记忆,保存在焦新奇脑海里的,大部分只剩下不停地做试卷,交试卷,改错题。但她也记得,做这些的时候,自己是开心的,她虽然跑得累,但是终点有张也明在等她,每次想把试卷撕碎扔进垃圾桶的时候,焦新奇就会翻出张也明的那条信息,“等考上大学,我们在一起吧”,这条信息每看一遍,焦新奇都会觉得自己战斗力提升一格。
一切似乎都是顺利的。张也明和焦新成参加集训,参加艺考,焦新奇周测月考期末考;焦新成和张也明成功过统考、过校考,焦新奇也成功闯入全校前二十名。
焦新奇会在课余时间给张也明和焦新成补文化课,张也明总是听得很认真,焦新成总是狼哭鬼嚎说太难。焦新成没嚎多久,高考就来临了。
准考证上的信息显示,焦新奇和张也明同一个考点,焦新成的考点在相邻的其他学校。焦新成有些不满,告诫他们每科下考之后一定要等他一起走。
生活是什么时候撕开伪装的平静面容,露出下面凶恶真相的呢?大概是6月8号那天,终于考完最后一门英语,焦新奇和张也明却没有等到焦新成下考一起回家开始吧。
焦新奇记得清楚,她和张也明站在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焦新成也没有按约定过来和他们会合。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开口骂人的一瞬间,张也明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焦新奇的脸瞬间爆红,她僵在那里不敢抬头,听见张也明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现在我们兑现诺言,在一起吧。”
焦新奇支吾一阵,害羞的低声嘟囔:“这才刚考完试,还没出成绩呢。”
张也明揉了揉她的头顶:“管他呢,考不上大学也要在一起。”
焦新奇依然垂着头,嘴角却咧起了大大的弧度。
焦新奇和张也明是牵着手回家的,在街口的时候,他们碰到正在路边拦出租的焦新成。
焦新成的视线往下,落在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上,焦新奇下意识甩开了张也明。焦新成却并没有说什么,甚至也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就拉开车门钻进了出租车。
这不是焦新成的风格,焦新奇本来以为,他会大声嚷嚷,说他们不够朋友,瞒着自己偷偷在一起,可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你看见焦新成发红的眼眶了吗?他怎么了?好像有些不对劲。”张也明问。
“是吗?我没怎么看清呢。”焦新奇有点心不在焉,她不知道自己这种类似于内疚的情绪怎么解释。
和张也明匆匆告别,焦新奇回了家,却看到妈妈的眼眶却也是红的,焦新奇追问半天出了什么事,妈妈才哽咽着说:“新成的爸爸不在了,突发性脑梗。”
焦新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八)
焦新成好像是一瞬间长大的,以前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窜来窜去的焦新成不见了,他不再隔三差五给焦新奇打电话叫她出去玩,甚至几乎不再去她家找她。焦新奇主动去找他的时候,他给她端茶倒水切水果,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她,然后就安静地坐在一边,他们之间,好像 没有什么话题了。
焦新奇想半天,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去我家看奇奇啊?”
焦新成轻巧地拒绝:“不了吧,我想在家陪我妈看电视。”
焦新奇觉得,自己收获了张也明,却好像失去了焦新成。
偶尔,焦新奇会在公园里看见焦新成,他牵着他妈妈的手,两个人慢慢的散步。焦新奇远远看着那个宽阔却年轻的肩膀,忍不住鼻酸。
听说,焦新成的爸爸是在送他去考试的路上突发脑梗的,送医院抢救四个小时后死亡,焦新成没有参加最后一门考试,他的爸爸就死在他眼前。
焦新成由于没有参加最后一门课的考试,落榜了。他决定复读一年。
大学开学报到的前一天,是焦新成整个暑假里第一次主动去见焦新奇和张也明。他们像以前一样,坐在焦新奇家的阳台上,奇奇就在他们对面嗑瓜子。
以前的焦新成好像回来了,他又开始讲笑话,开始和奇奇比赛嗑瓜子,还和焦新奇张也明一起回顾了愉快的高中时光。
最后,焦新成总结发言,他拍了拍张也明的肩膀:“喂,焦新奇可是和我定过娃娃亲来着,现在便宜你了,以后好好对她哦。”焦新奇的语气分明是开着玩笑的,但是表情却又是严肃的,一时间让人难以分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气氛是凝固的,张也明没有说话,焦新奇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还是焦新成打破了尴尬,他看看地上的笼子,转头问焦新奇:“奇奇可以送我吗?”
“嗯?”焦新奇一时没反应过来。
“反正,你们去大学之后,也没人照顾它,不如让我养着它。”
“当然可以了”
(九)
焦新奇的大学生活其实略显枯燥,上课、逃课、吃饭、睡觉几乎就是她每天的活动,周末的时候,张也明会跨越大半个城市来找她,他们像所有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吃饭、逛街、看电影,张也明很贴心,也很专一,电影学院那么多美女,他只能看见焦新奇。
只是,偶尔,在和张也明逛街的时候,焦新奇会想,要是焦新成也在就好了,就像当初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张也明离开之后,焦新奇会打电话给焦新成,焦新成接起电话,有时候说“萨瓦迪卡”,有时候说“阿尼哈塞呦”,焦新奇总能被他贱贱的语气逗笑。
张也明大三那年,参演了一部网剧,大火,他很快签了公司。公司希望张也明能保密恋情,张也明对焦新奇讲的时候,焦新奇说没问题,那我们就秘密恋爱好了,这样多刺激。张也明有些内疚,他摸她的脑袋,说:“委屈你了,你要等我更强大。”
张也明的确越来越红,越来越强大了。红到也会用替身演员来帮忙完成一些本来自己也能上的戏份。张也明的替身演员换了几个,后来换成了焦新成。那个机会是很偶然的,某次焦新成陪焦新奇去探张也明的班,而正好张也明因脚崴没办法完成某场戏份,作为一个体育生,焦新成身体素质本就不错,而且他和张也明身高身形都相差无几。
一切似乎都是缘分注定的,他们三个又可以在一起了。焦新奇来探班的次数越来越多,焦新成的作用不仅仅是替身演员,还可以给焦新奇张也明的恋情打掩护。只是,慢慢地,焦新奇有时会对张也明不满。比如当她看到焦新成打着哆嗦从冰冷的河水里钻出来的时候,比如当她看到焦新成吊着威亚在半空中一遍又一遍后空翻的时候。这些时候,焦新奇的脸色总是很不好。
张也明不是看不出来,一开始,他会不好意思的过来说几句安慰的话,时间长了之后,再看到焦新奇板着一张脸,张也明就不再安慰了,他的口吻有些冰冷和不耐,他说:“新奇,我知道你们从小就是好朋友,可这本来就是焦新成的工作,你不能总甩脸色给我看,这对我不公平。”
焦新奇不吭声,张也明就站在她眼前,可她却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十)
2019年,按照天干地支纪年法,是己亥年。这是张也明事业急速上升的一年,这一年,张也明参演了几部大火的影视剧,代言了几个知名品牌,领了几个奖,办了见面会,收获了越来越多的粉丝。
这一年年末,一条关于张也明的新闻在热搜榜上挂了许久,“张也明替身在拍摄爆破戏过程中不幸身亡”。
还有一条没被挂出来的不为人知的新闻是“张也明分手”。
焦新奇知道,这不能怪张也明,可她没办法再看见他,没办法再爱他。
焦新奇重新回到了安南镇。
她和焦新成就是在这个小镇长大的。
焦新奇记得,大约在她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她和焦新成捉迷藏,在他们家储物室的角落里发现三块切好的苹果,她立马大声宣布,“是我先发现的,我要吃两块”,后来,他们两个都被送去了医院洗胃,因为那是上了老鼠药的苹果,是焦新成妈妈用来毒老鼠的。
焦新奇记得,焦新成从小就好看,很多家长会开玩笑说让焦新成给她们做女婿,焦新成总是一脸严肃的拒绝:“不行的阿姨,我妈说我和焦新奇定了娃娃亲的。”
焦新奇记得,有一次上学快迟到,她着急没系红领巾,是焦新成大义凛然地把自己的红领巾套在她脖子上,而自己被罚站两节课。
关于焦新成的记忆,焦新奇从来没有整理过,如今想来,她目前为止的人生里,到处都有焦新成。
焦新奇重新把鹦鹉拿了回来。
焦新奇说:“你好”,鹦鹉回答“萨瓦迪卡”
焦新奇说:“欢迎光临”,鹦鹉接上“别废话,滚蛋”
焦新奇顿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她跟张也明谈恋爱的那段时间,几乎没怎么问过奇奇的情况。她不知道它有没有学会新的词语。
焦新奇沉默一阵,试探着开口:“己亥杂诗”。
“《己亥杂诗▪其五》,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鹦鹉奇奇居然真的背下一首《己亥杂诗》。
焦新奇的眼眶有点发热,她想起以前焦新成说:“我的人生理想就是教会它背《己亥杂诗》”。
焦新奇把鸟笼打开,将鹦鹉拿出来,她抚摸着它光滑的羽毛,说:“奇奇,你真聪明。”
鹦鹉奇奇也迅速地接茬,“奇奇,我喜欢你”。
焦新奇愣住了,像被抽了一巴掌。半晌,她颤声问“你说什么?”
“奇奇,我喜欢你。奇奇,我喜欢你。奇奇……”
终于,焦新奇在那一声声复读机般的喋喋不休中,慢慢蹲下身子,抬起双手捂住了眼睛……
END
作者简介
文/算了 来源:《南风》杂志【己亥之年】
《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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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旋炒银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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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她曾幻想过的场景,从年少走到白发苍苍,他们一起度过许多时间,膝下环绕儿女子孙,可此生终是不能了。
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来世,如果有,她希望可以与他过一次这样的生活。
于是在一片昏暗中,在他的低声呢喃中,她忽然簌簌落泪。
她不能应承,只能口不对心道:“我与慕之的孩子若是还在,也到了吵嚷着坐秋千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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