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方之间的差别究竟有多大?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北方的南方人,我一直觉得马頔这歌词不就是在嘲笑南方冬天没暖气嘛。
当家乡的父老乡亲过冬要靠一身正气抵御刺骨的湿冷时,我在北方室温20度的房间里穿短袖啃冰棍可劲儿嘚瑟。
直到——
夜幕降临,被冷空气堵在室内的我,在等外卖的间隙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遭到了来自南方朋友的降维打击:
不管多晚,下个楼就能在家门口撸串,还是露天的那种。
晚上11点,家住上海浦东的朋友想出门吃夜宵,楼下的烧烤店却还人满为患 / 日谈公园
夜越深他们就越嗨:
广州朋友晚上12点趿拉着拖鞋出门食夜宵;
长沙朋友凌晨2点在解放西蹦夜迪,完事再克坡子街搞碗粉恰;
成都朋友半夜3点还在火锅店排队,排到100多号的那种。
在夜生活这件事上,南北方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北方人觉得南方的夜太吵闹。他们理解不了为什么南方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坐在街边吃夜宵。
有北方人在知乎上提问:如何从逻辑上解释很多南方人半夜12点非要出门吃夜宵
南方人则刚好相反,晚上9点以后,北方的街头走一走:人呢?吃的呢?
一句话概括:南方的夜太美,而北方的夜太黑。
1
南方人:睡什么睡起来嗨
北方人:不了不了
南方人的夜晚,从来就不是用来睡觉的。
2017中国失眠城市TOP5里,四个都是南方城市。
《2017年中国网民失眠地图》根据失眠人数占比得出失眠城市排行榜
当然你可以说上北深广是一线城市,失眠是因为工作压力大,睡不着。
但长沙入围绝对是因为不想睡。
在这座来了就睡不着的城市,凌晨两点的解放西,路口随便一伸脚就能绊倒三个从酒吧出来叫滴滴的青年男女。
夜色中的长沙解放西
永远不要低估长沙人对于蹦迪的热情,重大节日尤甚。
一个鲜明的对比是,我在北京三里屯跨完年叫滴滴排号到691位,而同一时间长沙的朋友排在2000多位,系统提示他要花十天才能到达6公里以外的家。
所以当今年520长沙当地出台#酒吧街凌晨2点停业#的规定时,网上一片哀鸿,一半人在感叹“没有夜生活的长沙活着等于死了”;
另一半人则唱着“你的酒馆对我打了烊,我就去隔壁的烧烤摊”。
隔壁的黄兴路和坡子街,流连于小吃摊的人永远都摩肩继踵。
黄兴步行街路口站着的黄兴铜像,是老长沙夜生活的接头暗号:今晚黄兴铜像见
一盘炒花甲,一盘口味虾,几个好朋友可以就着啤酒吃到天亮。
不一定要去人多的火宫殿、四娭毑,随便找条巷子钻进去,也能发现烟火气。图源 / instagram
在悄悄离座的间隙里吐过几轮后,早上到家前还能在楼下搞碗粉给老妈带回去——可以平息长沙中年妹陀火气的,大概只有比她更火暴的湖南米粉了吧。
每次我晚上在外面浪到很晚,都要打包一份粉带回家安抚老妈,她可能也就刚刚跳完广场舞。
不止是长沙,南方城市的夜晚普遍比北方更活跃。
《2019年Q3中国主要城市交通分析报告》显示,在夜经济活跃度方面,TOP5的城市是深圳、东莞、泉州、佛山和南宁,一水儿全是南方的;
而最低的五个城市,烟台、淄博、哈尔滨、保定和长春,则都是北方的。
图源 / 高德地图《2019年Q3中国主要城市交通分析报告》
夜经济相对活跃度:以夜间前往餐饮、购物、体育休闲目的地的出行,相比白天的降幅计算得出。
夜幕降临并不会影响南方人出去嗨的决心。相反,白天是用来为生活奔波的,夜晚才是真正留给生活的。
2
下班后的夜宵摊
是南方人的深夜食堂
南方人关于夜晚的回忆,多半和吃有关。
南方人和北方人聊天,南方人:晚上就是在街上各种吃,北方人:没有体会过这种生活
办公室的设计小姐姐杨火锅是个川妹子,刚来北京时非常不适应。原本习惯了下班后靠夜市和小吃摊来抚慰工作了一天的身心,北京的夜晚却冷清到让她怀疑人生——
十点以后餐饮店纷纷打烊,大型商场也关了门,除了三里屯、什刹海、簋街这几个夜生活丰富的商圈,其他地方一片寂静。
而在四川,找张地图随便用针“居”三下,就能“居”中十个晚上营业的火锅店、八个串串店和五家烧烤摊。
这还不算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的“鬼饮食”——晚上九十点以后才出摊的流动夜宵。
拿成都来说,从建设巷到玉林路,肥肠鸡爪兔儿头,豆花串串芋儿鸡,吃一晚上也不会重样。
陈晓卿在《圆桌派》里聊起南方城市夜宵文化兴盛:长沙就是坡子街,成都就是玉林
即便寒冬腊月冻成狗,只要有人约也能从被子里爬起来,穿起羽绒服裹起围巾,出门嗨搓一顿,让麻与辣在舌尖翻滚,感受生活的火热。
成都人有多爱吃夜宵呢?陈晓卿在《圆桌派》里讲过一个故事:
汶川地震那一年,他去四川拍纪录片,住在成都的郊区。
一个市中心的朋友问他:“你能带我我去吃点东西吗,我太害怕了,我老觉得这个地在晃。”
陈晓卿心想,举国悲痛的时候吃夜宵可能不大合适。但从郊区往市中心走,到人民广场的时候,看见路上全是在吃夜宵的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天塌下来,也得先吃夜宵。
再往南点儿,到了广东,那更是夜宵的天堂。
不管是CBD还是城中村,夜宵摊遍地都是,种类还要多得多。
炒牛河、炒田螺,肠粉、捞面、各种生滚粥,打边炉、打冷……举之不尽。
毫不夸张的说,在南方,凭借夜宵的口味,就可以辨别一座城市的底色,用美食作家小宽的话来说就是:
去成都,没有一份三哥田螺,一份肥肠面,一份老妈蹄花的夜晚不值一提;
如果在重庆,没有吃过凌晨狭仄小店的火锅,没有吃过一份凌晨小面的人生也不值得反复谈论;
如果在广州,深夜的一份肠粉,一碗蛇羹都可以慰借你空虚的胃;
如果在汕头,你没有见识过夜糜的红火,鱼饭的热情,各种宵夜的琳琅满目,也等于没有来过这个城市。
下班后的夜宵摊,就是南方人的深夜食堂。
白天的生活千人一面,坐在大同小异的高楼格子间里,戴着相似的伪装为生计操劳。
只有下班后约上三五好友,奔向熟悉的夜宵摊,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食物就在身边的大锅里翻炒,热气袅袅上升,香味在整条街流窜,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瞬间才让人觉得最为真实。
这是生活琐碎与生命热情相互摩擦后留下的深刻痕迹。
3
北方的夜不是一直都黑
南方的夜却是越来越美
回到文章开头北方人的灵魂叩问:如何从逻辑上解释南方人半夜12点还在街上吃夜宵?
要回答这个问题都可以写一篇论文了,但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南方热啊!
尤其是广东,在早年家家户户没有装空调的时候,晚上室内就像蒸笼,热得睡不着,只能上街吃点东西,“宵夜”意为“消夜”,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陈晓卿说:往前倒四十年,黄河以北并无夜宵,宵夜的习俗是从广东传来的。
但其实,再往回倒倒,古人过夜生活的传统,却有可能是从北方往南传的。
为方便管理,中国古代统治者历来推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制度。
直到唐朝,还实行严格的“宵禁”,长安城内市坊隔离,每天听顺天门击鼓安排作息。
《唐律疏议》写道:“闭门鼓后,开门鼓前,有夜行者,皆为犯禁。”故而长安的夜晚“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
像《长安十二时辰》里夜市的纸醉金迷,那得是碰上极为特殊的节日才会有的繁华梦象
逢上元节这样的重大节日,长安城内才会取消宵禁,图源《长安十二时辰》
到了宋代,实行市坊合一,取消宵禁,平民的夜生活才开始丰富起来。
《东京梦华录》里记载了北宋都城开封的绮丽场景:在开封的御桥一带,有两大夜市汇集地,一为朱雀门,一为州桥南北。
各色美食数不胜数,还便宜。
以州桥为例,“当街水饭、熝肉、干脯。王楼前獾儿、野狐、肉脯、鸡。梅家鹿家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每个不过十五文。”
满眼都是肉,肉,肉,堪称肉食者的天堂。
再到朱雀门,“旋煎羊、白肠、鲊脯、冻鱼头、姜豉子、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吃腻了荤的,来份姜辣萝卜解解腻,想想都美得慌。
品类丰富也就算了,最让我眼馋宋代人的是,他们的夜宵还按时令分,夏季夜市新增各种祛暑糖水:
“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等,皆用梅红匣儿盛贮。”
但后来,北宋灭亡,建炎南渡,都城迁到临安(今杭州),夜市文化也随之搬迁到南方。
南宋《梦粱录》记载,那时的杭州,街市繁华,已经实现全年365天、全天24小时无休,“夜市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
宋代以后,经济中心整体南移,夜市也在南方遍地开花。
虽然明清时期实行更为严格的宵禁制度:一更暮鼓,五更晨钟,二三四更还在街上走的,要笞打四十下,京城则要五十下。
但在“处江湖之远”的南方地界,比如广东,大众百姓对于市井生活的热情是关不住的。
晚清道光年间,广东一带有“广州西关肉林酒海,无寒暑,无昼夜”的说法。
人们即便犯禁,也还是要happy。
写在最后:
虽然,自然环境、历史发展和生活习惯有南北之别,但人最根本的需求却没有上下之分,无外乎“食、色,性也”,要吃,要爱,要活得精彩。
这一点,海内外也没有太大差别。拿“食”来说,日本导演黑泽明就是一日四食主义者,过了80岁,他还说:“早餐,是身体的营养;夜宵,是精神上的营养。”
日本人的夜宵,大抵还是在烧鸟屋、居酒屋等类似场所,人们保持着白天的西装革履,“一人饮酒醉”。
但在中国南方的夜市上,人们呼朋引伴,吆五喝六,卸下全身的伪装,沙滩裤、拖鞋,甚至赤膊上阵,那才是人间的畅快啊。
所谓夜太美,也不过是趁着夜色,做一回真实的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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