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明高
我的老家,在洛阳伊阙龙门之上,九皋山下伊河岸边的平等村。冯玉祥时期的平等县政府所在地。古称“有辛之野”,是最早提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古训的商朝开国宰相伊尹的故里。有孟老夫子“伊尹耕于有辛之野,而乐尧舜之道”为证。《吕氏春秋》,《水经注.伊水》等史籍,多有详述。九皋山则因“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诗经》佳句而扬名。
前年秋末,我回老家接九十四岁的母亲来海南,主要是想让她到三亚南山,参拜南海观音老姆普萨,参加九月九长寿文化节。与百岁以上的老寿星们比风采气质、比居住环境和健康质量。以减少暮气、增添朝气。尽量多住些时日,能得以疗养。
这次回老家十多天,颇有些感慨。到达洛阳上空,“低头下望人环处,不见城郭见尘雾”。从龙门顺洛栾省道南行二十多公里到平等村老家,车窗外所见路边霜后的衰草,树上和树下的黄叶,和几年前一样,仍然是尘灰大厚、了无生趣。九月三秋时节,已从“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逐渐转变为“雾混沌而气象异,西风紧而寒意生”了。
伊河断流已多年,只有乱石荒滩和一汪汪浅浅的污水坑洼洼了。
上午八点时分,浓雾中三竿高的太阳却一点儿也不红,淡淡的白如十五的月亮。但就在这秋风萧瑟的枯草寒烟中,我却欣喜地感觉到了老家的时运,有向良性循环的微妙迹象——我又见到了麻雀,听到了四孤独(斑鸠)的叫声。
几年前为奔父丧回家乡,伤心之上又添伤心。因为竟看不到一只麻雀和斑鸠(喜鹊更是早已遁迹)。在海南这二十多年,最爱看的树,除了椰子、油棕,就是苦楝树,因为只有它,与老家的树相同。最爱听的鸟音,不是画眉、八哥,而是农村的四孤独(斑鸠)那“咕骨顾……顾……!顾…顾…顾…”的叫声。也只有它的独特声调,与老家的鸟音相同。
到老家大门口刚下车,抬头先看到老家院中那两棵大树,惊喜的听见树顶上有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又看到大门楼上垂下前沿那一大棵龙葵(我前几年亲手栽植)蓬勃茂盛的枝叶。大门开处,走出来拿着扫帚的老妈妈。我嘴里唤着“妈……!”双膝就随心跪地瞌起头来。满眼的热泪,也止不住哗哗哗的横流了。反倒是老妈忙弯腰把我搀起来问:“你咋回来了?“接你去海南呀。”“不都去过两回了嘛。”“去一百回也不多呀。”“赶紧回家,叫我赶紧给你做饭。”随即又高声向堂屋喊道:“云灵……!快出来!你三哥回来了!”话没落点,嫁在同村却多年在娘家陪护老妈的,年近六十岁的小妹妹,就笑着叫着飞跑到门口,接过我的行李。
几年不见,老家小院里已被小妹和老妈经营成一个百草花果园了。且不说金花的腊梅,银花的樱桃,粉红花的杏,大红花的石榴,雪花堆的梨树们。也不必说长绿的翠竹和莆葵,开不败的月月红和五彩缤纷的太阳花与菊花了,单在眼前晚秋时节这满地青绿的车前草,莆公英,酸不浆(草),红灯笼,龙葵,薄荷,鹤顶红和前后院爬满墙根上墙头,绿叶是菜,根是良药的何首乌等等,就令我陶然欲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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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全家人用心栽下的小树,如今早已是顶天立地,足为栋梁。特别是老井边那两棵比肩耸立,身高数丈势参天的大白杨,可能是吸够了深井里甘泉水的缘故,显得格外蓬勃茂盛。深秋时节了,依然是绿荫蔽日,蓊蓊郁郁,极富高大乔木挺拔帅气的神韵。
细看院落树木布局,忽觉得竟也是“桃李罗堂前,槐榆荫后檐”啊。小巷中时有犬吠,就差“鸡鸣桑树巅”了。忽听得树梢上一声响亮的四孤独(斑鸠)叫声,击动耳鼓:“咕骨顾……!顾…!顾…!顾…!“呵呵呵,“鸠鸣杨树巅”!这久不耳的四孤独(斑鸠)叫声,如今在老家院中听起来,却是那么的绝妙高古,音韵独具,令我激动的热泪盈眶,简直灵魂出窍!我万料不到在老家院中,竟能体会出陶渊明的诗意来。
忽然,麻雀们“叽喳喳”叫着,“哗啦啦”掠过树间飞走了。我急忙登上房顶,见它们落入附近二哥家新院外水渠边的一片竹林中,便立即赶了过去。远远就听见声响不小,到近前发现还真热闹。竹丛中不但有麻雀,还有一些羽毛华丽但却不知名的小鸟。听竹中嘈杂的鸟音,“大声喳喳如急雨,小声叽叽如私语。叽叽喳喳相顾言,如讲革命说从前”。我倾起双耳,仿佛听到:“喳喳喳!这就是咱老家!”“过去治安形势特别好,昼不关门,夜不闭户”(土坯墙缝里的鸟窝嘛)。“叽叽喳,老奶奶!怎么还有恶老雕!咕咕喵(猫头鹰)!挺怕人的。” “叽喳喳!咱一点也不怕它,它们的口粮主要是野兔和田鼠。你们没看见四孤独(斑鸠)家,梆梆拐(啄木鸟)家,早都搬回来了?等开春小燕子保准回来。到时候让它给麻爷鹊(喜鹊)捎个信,说说老家的变化。听说它远走高飞,到了海外仙岛。可能那地方真是老美,乐而忘返了。”“叽叽喳!让三爷我也说两句。不是你老奶奶话多,以前咱老家这里美着呢。坡上是花果山,坡下是米粮川,还有伊河港汊湖荡苇子园。有一天上午,我飞到大河边芦苇荡中的百鸟乐园,和野鸭,鸳鸯,老等(白鹭),叭叭吃(苇莺),黄挂撸(黄鹂),长脖子老鹳,挷挷拐(啄木鸟),麦天咋过(布谷鸟),楝官友(专吃棟树种子的鸟)们,搭班唱戏,正在得意忘形之际,肚子里”“咕噜噜”一陈响动,就抽个空子飞到稻秧地里,逮住青翅的蚂蚱一顿猛吃,然后又叼回十几只,想让你三奶奶也尝尝谁知她早已吃饱肚子午休了 ……”
我正听得出神,树杈间或远或近,又传来“咕骨顾……!顾…!顾…!顾…!”的天籁清音。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我明白这是斑鸠乐团的合唱又开始了。俗传四孤独的语意是“孤独苦……苦!苦!苦!”。而我如今听起来,却象是“哥哥回 ……!回…!回…!回…!”。因老家方言的回字口音,是胡字。与咕,哥,苦,骨的口音很相近。
和乡村们拉起家常,都普遍感觉有知足感。因当年少不更事的娃子蛋,如今都当爹当爷了。心态岂能不变?许多家一年到头吃的都是大米白面。居说有些家吃的,还是三年前的陈麦面。按老妈的说法,吃穿住,没穷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其实比旧社会村中俺老翟家族中几百亩地老七爷家还美。许多地方都超过他了。比如种小麦,只要冬前播下种,就等来年割麦收净籽了。并且是机割、机打、机扬。晒干后不入仓、不装缸,直接送到面粉厂。还有种玉米,简直是开玩笑。全学会二哥和我几十年前开创的免耕法了:不犁不耙就播种。甚至不浇水、不施化肥、只拔大草,不锄地,但因悟透了“春争日,夏争时,五慌六月争回耧”的农谚哲理,提高了庄稼的总积温,所以比深耕细作,锄草打药的老传统,并不少收成。以前是田家无闲日,夏秋人倍忙。如今是田家多闲日,青壮走京广。夜来南风起,多人打麻将。村中的老年人,高寿八十以上的越来越多,九十以上奔百岁的,也大有人在。西乡桃洼村有俩老寿星,几年前已庆满百岁。现仍能下地拾掇庄稼,拾点柴禾,自做自吃。我真应该去那里好好考察一番,发掘老家长寿文化的资源老根,作点文章。传说伊尧寿高百岁以上,舜、禹都是长寿人。大禹治水决龙门的故事,在老家伊河两岸,更是广为流传。禹的母亲名修已(伊),显而易见就是苗条的伊川丽媛,而绝非腐儒们谬传的“修巳”,(贬意为长长的蛇)。象如今的光景,庄稼人不愁吃、不愁穿,没太大政治压力,“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退耕还林,还果、还花、还良好生态环境,就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从村中政局来看,常委们多年都没啥举动。他们实际上能做到清净无为,就是对历史的最大贡献。
这次乘机返乡,和老母亲到东坡的老坟前祭奠祖先,只见满坡的野菊花,金灿灿一片又一片。浓郁的菊香,直入肺肝,令人神清气爽,特别舒服。禁不住诗兴大发,感赋《随九十四岁慈母东坡采菊》诗一首云:
天高云淡秋光好,老家野菊正芬芳。
黄花醒目心窍明,清香扑鼻肝肺爽。
随手采集东坡下,悠然闲望南山岗。
慈母来年九五届,乐享福寿得安康。
在附近龙王屯村的大姑家门口,有棵近千年的皂角树。
诗云:无何有乡龙王屯,千年皂角盘奇根。
石 头 缝 里 安 身 命 , 技 繁 叶 茂 遮 绿 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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