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醒来，听着窗外还一直淅沥的雨声，不曾有断的痕迹。再无睡意，摸起手机看了一眼，四点多一点点。雨原是不需要休息的啊，下了一天一夜也不见疲倦。侧耳细听，雨声有渐急渐大的趋势。
究竟已是春末夏初了，雨也渐有了夏雨的急骤与喧哗，少了初春时那种绵绵糯糯之意。似一个失眠之人，怀着对心上人的无限思愁，在暗夜里深情弹奏一曲相思曲。
轻盈的雨滴，用灵巧的纤指，敲击着大地多情的键盘。错落的远山，草木，花朵，虫吟和鸟鸣，都含了满口天地间的水润，席卷了山林野风的空灵，弹奏着清凉静谧之音。
索性也不眠了，起身看一眼还在沉睡的灿，给他掖了掖被角，摸摸他的小手，甚有暖意。再次躺下侧耳倾听檐下雨打窗棂的声音。
想起小的时候，很喜欢下雨天，无他，只因为下雨天爸爸妈妈可以不用去干农活，爸爸会在客厅和邻居喝茶聊天，或者和我们姐妹打牌，而妈妈会在厨房为我们做一些清素美食。很长一段时间里，电视里放的是《新白娘子传奇》，同样的雨天，一蛇一人，共结情缘。
有时候，妈妈会难得叫我一次去帮忙，也不会做什么，不过就是剥个蒜或者洗下葱，但每次因为刚好看着白娘子看到依依不舍处，就甚是不耐。而爸爸每次都会默默放下茶杯，起身去帮忙，边说着，孩子难得看电视呢，让人家看看，别老叫人帮忙，我来就好。
妈妈其实真的很少有叫我们姐妹做事的时候，什么事都自己大包大揽了，大到耕田种地，小到喂鸡喂鸭。农村人户哪有不用干农活的孩子？到处可见帮着父母挑担送水的孩子，甚至那些走路都还不稳的三岁娃儿，也一边一把花生用根木杆挑着，走的一颠一颠的。
只有我们姐妹，大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意思。除了农忙时节，几乎爸妈都不让我们帮忙。拿老妈的话说，就是我就那么顺手一做，干脆利落的事儿。叫了你们来，还不会，还要教，还做不好，还得返工，这不折腾嘛！
如今想起来，真的觉得我们曾有多么幸福！虽然农忙时候也累的不要不要的，抢插秧苗和抢收稻谷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可毕竟一年也没几个农忙时节。更多那些田头田尾的活，都是妈妈一个人默默侍弄的。
可就是这样，爸爸还是宠着我们，舍不得让我们多累一些。一到下雨天，就和我们喝茶聊天，看电视。那时候，是真喜欢这样的时候啊！一家人，暖暖融融的坐一起，泡一壶自种自摘自炒的春茶，有时切一个镇了井水的冰凉西瓜，说一些日常琐碎，憧憬未来的美好。
咿咿呀呀的光阴，一点都不仓促，只管慢慢流连，细细厮缠。浮生劳碌，闲思所得，不过是生活里细碎的美意，片时的安稳静好。
爸爸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等你们长大了！是啊，那个时候，是有盼头的日子，孩子一天一天长大，读书也还算聪慧，奖状一撂一撂往家拿，每每让爸爸笑不拢嘴。每次邻居哪个打骂孩子又不读书了不写作业了，爸妈总是一脸自豪加不赞同，总是劝说孩子哪能打呢，说他们从不打骂孩子，不也学的好好的。
说来惭愧呀，没想到几十年后，也有了孩子的我，没有继承爸妈对孩子的无限包容与和颜悦色，倒是和以前邻居一样，拿起了棍棒，让孩子尝到了我自己小时候没尝过的疼痛。
可惜我们姐妹终究也不过是普通人，活成了大多数人都一样的样子，没有更出息也没有更发展，泯然众人矣。这也是爸爸一生的遗憾吧。
雨依然不停，“小楼一夜听春雨”，是人人都能享有的清妙之境。雨声清澈嘹亮，清心濯耳，在这天籁之音里，众生平等，万物同欢。
闭目倾听，雨声起伏如潮水，阵阵似涛声，人分明是躺在床上，却觉得自己是在一叶小舟之上，在水面上荡漾飘摇，有寄身江海之妙。
你一定要认真聆听一次雨声，你会发现，所有世间嘈杂喧闹，在雨声里都被冲刷涤荡，心灵得到净浴。人间的雨，举着所有的禅意和慈悲，冲洗着眼前的烟火尘世。听雨的人，亦是心底洁净温慈，满怀感恩，为所有盛大辽阔和细小微芒的深情，也为自己能在这深情里高如白雪，低如尘埃，情怀如炽，热泪满襟。
光阴如雨，思绪就在这样的或哒哒如马蹄，或滴滴如虫鸣，或哗哗如瀑布的声音里，慢慢飘远，又慢慢回笼。
一季雨落风起，一季沧海桑田。人生就是如此，有蓝天白云的晴光水色，也有大雨滂沱的泥淖深潭。用一颗清净心看待，晴天可享鸟语花香，雨天也可享清泠妙音，让生命回归最初的清澈澄净，冲洗心隅堆积的污垢。
小楼一夜听春雨，听的是内心深处的声音，蒋勋在《池上日记》里写：我们内在都有诗句，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不是在大脑中，大脑的思维听不见内在的声音，那声音有时候像是藏在心脏中空的地方，在达芬奇说的“被温热的血流充满回荡的中空地方”。
那声音如此清晰，像远远的一点星辰的光，在暗夜的海洋引领迷航的船舟。
内在的诗句在雨夜里吟诵，传唱，不管你听没听到，它都在那里，缓缓流淌，将记忆里的故事与人带回到面前，将那些曾经让你欢喜或遗憾的回忆，捡拾起来，慢慢整理打包。
岁月遗留的时光，可随雨声，一点一点倒带重播。那些过往的人事，那些沉淀的从前，都在耳边反复讲述。你可以听到那些老树重抽新绿花枝春满，你可以听到那些老屋归巢燕子呢喃细语，你可以听到那些古井咕噜冒泡清凉泠泠，你可以听到那些篱笆蜻蜓停留轻展翅翼，你还可以听到那些黄的白的金银花追着岁月的脚，一转眼就爬满了老墙，郁郁苍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