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隆曾坦言：（阿凡达）这个系列本来就很吃力不讨好，我还有很多令人兴奋的东西可以开发。但我想可能过好一段时间后，我不确定拍到第3或第4集时，我会把这个接力棒交给下一个信得过的导演。
带着这种思想来看《水之道》，我想会好一些。
潜心酝酿13年《阿凡达》续集《阿凡达：水之道》特效固然更为精进，不过卡梅隆并无因特效的升级，而就此沉迷于设计加倍浩大的动作场面.
相反地，他是借助特效去刻画更幽微的细节。
事实上，《水之道》动作戏的规模和前作相较，反倒还缩水了些。
卡梅隆没有一味追求“更大”，他其实是专注于“丰富性”，但丰富不一定等于“更大”！
他丰富的是角色成长弧线的延展、潘多拉星球的生态链，而这些不等同非得要伴随着动作戏规模的扩张才能办到。
《水之道》虽是一部斥资数亿美元、场景建立在虚构星球的科幻大片，但却也是卡梅隆生涯至今拍过最为寓意的作品。
其中的家庭教育、反战、痛斥捕鲸文化等。
卡梅隆在许多专访当中毫不避讳地透露，《水之道》、甚至乃至于未来另外三部续集的灵感，多半是来自于他为人父的感触，他对孩子的严厉管教，他因为顾虑孩子而不再冲动贸然行事的性情转变。
他与第五任妻子苏西·埃米斯有时因为教育理念分歧而发生的冲突。
其实这些都反映在了杰克·萨利与妮特丽一家人的相处模式之中，卡梅隆还大方承认，他的孩子一眼就能认出哪位角色是以自己为范本，更吐槽老爸乱拍，其实根本不懂自己的小孩真正的心思是什么。
首先，这部特效电影虽然远远超越漫威电影，但是它的精神更像是一部迪士尼电影。
因为这部电影的核心是关于家庭，以及我们为了保护我们所爱的人所愿意做的牺牲，然后这又与我们身处的地球有着很重要的关联。
电影中，纳美人把潘多拉星球当成整个家庭的一部分。根据其灵性理解，所有生命都是和谐相连的，都该受到尊重和关怀，但呈现方式毫无落入当代环保教条窠臼。
因此，这部续集的最大优势在于，它以一种亲密的方式传达了，那些与自然环境息息相关的人们所承受的痛苦：纳美人为他们的星球的毁灭而哀悼，就好像他们失去了家人一样。而不是像漫威宇宙中的人，一旦星球快灭亡，就急着要征服别的星球。
《水之道》更积极正面，传递一个讯息，爱我们的星球，永远不会太晚！
我们也可将《水之道》视为一部移民电影。
戏外的卡梅隆和杰克一样子女满堂，甚至在拍完《阿凡达》之后也动念移居纽西兰。
或许连这段经历也间接启发了他《水之道》的创作。
当然，这并非卡梅隆首次将私生活寄情于电影。
他在1989年拍的电影《深渊》，其中女主角琳西，其灵感原型就是他的制片前妻盖尔·安妮·赫德，然而讽刺的是，戏里的琳西最终和正在办理离婚手续的丈夫复合，但戏外卡梅隆却在拍完《无底洞》后和盖尔离婚了。
不过卡梅隆的私密投射，同时也成了《水之道》最大挑战。
是的，挑战性远比研发新技术新特效还要高。
以往的卡梅隆电影无论制作规模再怎么庞大，他讲述的永远是非常单一、直线化的故事，核心的人物视角大致上不会超过两个。
但这回情况不同，《水之道》的主要视角起码有六个，即杰克、蜘蛛、娄克、绮莉、奈蒂莉、迈尔斯上校，他同时需要铺陈这六条非常吃重的故事线，而回首13年前的第一部，真正称得上拥有吃重故事线的就只有杰克一人。
印象中，卡梅隆好像从没尝试过群戏形态的多线叙事。
而且这次的多线叙事，还涉及到长远布局的问题，他必须替续集预埋伏笔，保留角色的成长空间。
这些都不是他过往的执导作品需要承担的责任，即使是他监制兼编剧的《阿丽塔：战斗天使》《终结者：黑暗命运》，架构上也没那么复杂，这两部虽有潜在的三部曲规划，但它们仍属叙事观点较为简化的电影。就《水之道》的成果来看，卡梅隆显然还不算很上手，仍处于某种适应阶段。
卡梅隆在宣传期间多次将他的《阿凡达》续集四部曲蓝图比作《指环王》三部曲那般的长篇史诗。
他希望效仿《指环王》或《星球大战》那种模式进行铺陈，可是就目前的《水之道》来说，《阿凡达》和那些他想效仿的作品还是有点本质上的差别，以至于无法完全参考《指环王》或《星球大战》的那种铺陈效果，适用于这些科幻大作的手法，不见得适用于《阿凡达》，至少单就《水之道》，效果有点不稳。
《指环王》或《星球大战》的角色一直有紧迫的任务在执行，参与战争的各方派系更是众多，这些元素很能轻易凝聚故事的张力，最重要的是，角色是在紧迫的任务中成长，而非成长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的任务。
但《水之道》着重的地方偏偏属于后者。
并不是说这个出发点就一定是错的，而是卡梅隆执行出来的感觉很“怪异”。
卡梅隆这次变得有点像是那种在小学运动会拿着摄影机对着小孩狂拍的家长，他拍了大量的素材，可是在父母小心肝的手里，这些素材很难让他做出最理想的取舍。
父母和子女的戏份比重，其实是看一部科幻大作最要顾忌的部分。
卡梅隆花太多篇幅在铺垫子女融入新环境、结交新朋友的过程，多到仿佛他已经忘记原本第一部的男女主角是谁。
必须承认，子女的戏很好看，很有层次，但父母的戏因此被压缩掉了。
杰克和奈蒂莉中间一大段几乎只负责出来教训小孩、替小孩赔罪擦屁股，他们自身面临的困境反而没得到太多描写，我想看到更多关于杰克逃避战争后所陷入的迟疑和罪恶感，我想看到更多奈蒂莉不得不在捍卫家庭和捍卫部落之间择一的纠结。
虽然卡梅隆已将动机解释清楚，但情感面的堆叠太少，重量没做出来，如果子女们超长的“户外游泳课”时间可以拨还一点给父母，理当会更为平衡。
转型成多线叙事、影集化的系列电影之后，卡梅隆的步调固然也产生了变化。
他开始把电影的节奏剪得像影集，就连埋伏笔的方式也像影集。
我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现象，因为卡梅隆为了扩张蓝图。
他已经开始塞进反派竟是“老爸、次子活在长子阴影下”这种万年老梗，而这些刚好都是他的效仿对象——《指环王》《星球大战》里面就有的剧情。
老梗不是罪，因为也有很多“老树开花”的鲜明例子，纵使中间难掩散乱，但所幸尾盘即时扣回来，依旧足以令亲情戏的温度顺利发酵。
然而卡梅隆预设这些故事线至少得跑到第五部才能完整收尾（票房远低预期的话，他也有提早第三或第四集收摊的备案）。
这也能想象难保《神奇动物在哪里》系列式的拖戏风格不会在将来的续集里重演。
我们经常赞誉卡梅隆是史上最会拍续集的导演，但这回恐怕是例外！
《水之道》并不是他以前拍的那种续集，他以前拍的续集是紧凑、直线化、有时间限制的任务需要完成的传统冒险片（第一部就属于这个范畴）。
那种续集本身的剧情凝聚度很高，但卡梅隆现在碰上的，是得放长线、布大局的多线史诗，且埋线的同时，他又想在角色的人格发展面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小格局亲密性。
偏偏这两种方向本质上就有冲突，要整合成一体就有其难度。
但不得不说，卡梅隆雕琢视觉的功力很加分。
我的意思不是说特效好到分散观众对剧情缺陷的注意力，而是他确实活用了镜头语言去强化观众对角色的投射。
3D的空间感、水域的沉浸感，无可挑剔地完美，着实让看电影这件事不再只是“看”，而是跟随角色去体验，体验角色所体验到的一切。
这种深度的体验性，大大提升了故事触及观众的力道。
可想而知，要是换一般的导演来拍，恐怕就会出现《环太平洋》和《环太平洋：雷霆再起》那种程度的质感落差。
虚拟角色的灵魂是眼睛，眼睛若无魂，其它部位做得再精细也无法说服观众。
而《阿凡达》系列的每双眼珠子的灵动和鲜活，是使它成为业界最高标杆的关键。
如果非要从中选出最美的一双眼珠不可，我会选西格妮·韦弗饰演的绮莉，实在太可爱，已彻底迷上；雪姨的声线在某些时候其实还是会不小心泄漏实际年龄，但少女的语调和焦虑时的神情，雪姨诠释得极其细腻，偶尔露出一点马脚是完全可以被原谅的。
至于最我惊艳的虚拟生物，则莫过于图鲲的特效，那已经逼真到我可以全然相信那是真实存在的生物，没有半刻认为它是动画。
还有一点想说的是，由于这部电影全都是特效拍成，所以你在一般影院（不支持IMAX 3D），都无法真正感受到詹导想创造的奇幻神作。
这次我们可以看到电影科技有了大胆的飞跃，重新突破了我们可以将电影视为什么的界限：潘多拉的丰富景观以3D形式呈现，尽管更加清晰锐利，大场面壮观的难以比拟，但是卡梅隆有可能跟李安《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落入同样的“险境”。
因为这部电影是高帧率和宽高比的规格，一般电影的标准是每秒24帧，而《水之道》在不同的帧幅速度之间摇摆不定，与其说是从一个场景到另一个场景，不如说是从一个瞬间到另一个瞬间；这是一种视觉上太大刺激，尤其是与我们眼中角色都是CG的虚拟现实创造的，让一部分影迷朋友看了可能会眼睛不舒服又头晕。
另一个缺憾是，片中宏伟的世界观是集合人与大自然的，且部片有一大堆重要女性角色，但是这一集导演并没有像《异形2》《终结者2：审判日》里把女性当成全人类命运的救赎（通常这就是伟大动作片常有的特性），也就是只有讲她们的人生故事，而不是在他们之间创造一股改变世界的伟大动力。
这些段落真的有点琐碎到让人昏昏欲睡。不过坊间传言高潮可能在第三部发生。
在这里我们静观其变……
其实最感到可惜的部分我觉得是配乐。
经常与卡梅隆合作的詹姆斯·霍纳已于2015年因坠机事故身亡，《水之道》的指挥棒不得不交接给他人。
而接手的人则是长期与霍纳共事的赛门·法兰·格伦。
我之所以觉得可惜，不只是因为霍纳再也无法亲自操刀，更是因为法兰格伦并无引入多少新气象，很多时候就只是无限循环旧曲recap，例如母图鲲惨遭猎捕的段落，我就不太喜欢他回收家园树被攻陷的配乐作为与上一部的呼应，虽然在设定上，母图鲲和家园树的剧情功能近似，但母图鲲的不幸应该要有属于自己的曲子，重新召唤观众对家园树倒塌的印象，对我来说是颇廉价的选择。
而且和家园树倒塌的印象重叠，反倒让人很出戏。
此外，潘多拉自然界的灵性，是奠定《阿凡达》魔力的关键。
我能在霍纳的曲子充分体会到那股灵性，但法兰格伦无法提供同等的震撼力，他给我们的尽是些普通、欠缺记忆点的样板化史诗旋律，欠缺到随便套进哪部电影都行。
我敢保证几乎没有观众会听得出区别。
《水之道》的配乐完全不如前作那样，足以让你一听就觉得：“嗯，这是只有在《阿凡达》才听得到的东西”。
真的建议卡梅隆帮后面的三、四、五部另请高明吧，找一位既能延续霍纳风格、又能注入新活水的作曲家接手，或者直接舍弃霍纳的风格、重新定调新曲风也好。
总体而言，《水之道》绝非是失手到极点的烂续集，不然某瓣也不会打出8.2的分数。
我愿意当作在看一个近70岁老人家正在学习新的叙事技巧，而刚踏出第一步难免会有站不稳的时候。
只是像卡梅隆这样的导演，我通常不太乐见他的大把光阴都被同一套系列电影给绑住，我希望他去多拍些不同的东西，而《水之道》还没办法让我看出卡梅隆的续集三部曲计划真的值得他投资如此大量的时间，起码得再看完第三或第四部，才能有明确的结论。
杰克·萨利离开了奥马地卡雅族，移居到礁人部落学习水之道，卡梅隆则跳脱了自己的创作舒适圈，挑战学习科幻片之外的叙事之道，他后续能否掌握得更好，就让我们在第三部再观察下去吧。
正如外媒《纽约时报》所说的，永远都不要小看詹姆斯·卡梅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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