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浙江唯一女武生”的婺剧演员季灵萃，从来没有哪一场演出像12月5号晚上一样紧张过。紧张到一不小心，在正式演出时，耍花枪出现了一个小失误。
尽管这个小失误丝毫未影响观众的热情，季灵萃还是有些遗憾，演出结束一到后台，她就主动复盘，和她喜欢的前辈艺术家茅威涛说：“茅老师，我今天表现不够好，实在太紧张，手一直在抖。”
茅威涛也很喜欢这个浑身冲劲儿的女孩儿，称赞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女武生”，并安慰她：“这个小失误就像平时生活里偶尔写错一个字一样，笔下突然出现误差，其实是在所难免的。”
这是茅威涛的心里话，也是前辈对后辈的体谅与鼓励，更是同行对同行的心心相印。近日在接受天目新闻采访时，茅威涛向记者解释，她明白为什么季灵萃会这么紧张，不是经验不足，也不是心理素质不够，而是她把这次演出看得太重。
“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农村的舞台上表演，已经很久没有来大城市里演出了，更没有那么多的媒体去关注他们。但其实，优秀的剧种与优秀的演员值得拥有更广阔的都市舞台。”
季灵萃 《龙虎斗》剧照
飞扬的青春需要展示舞台
让季灵萃格外重视的这场演出，是她的个人专场，也是“戏文里的青春”浙江省传统戏剧青年演员孵化计划暨邀请展的最后一场演出。
在此之前，杭州蝴蝶剧场已经上演了瓯剧、甬剧、越剧、婺剧、绍剧等6场剧场演出。
去年3月，在浙江省委宣传部的指导下，浙江省文联创新推出“浙江省文艺名家孵化计划”，从美术、书法、戏剧、曲艺、民间工艺等5个位列全国第一方阵的艺术门类中，挑选了培育有较大影响的艺术家进行重点培育。
“戏文里的青春”展演，正是以该计划为支点进行的一次实践：从9月到12月，整个展演季参演演员中，涵盖5位梅花奖得主，多位白玉兰奖、金桂奖获奖青年演员，及入选文艺名家孵化计划的优秀人才，囊括方汝将、蔡晓秋、张琳、蔡浙飞、章益清、黄燕舞、楼胜、杨霞云、苏醒、应林锋等，季灵萃也是其中一位。
这一次的舞台有多么珍贵，她可以说是深有体会。
在戏曲界，女武生是一条异常艰辛的路，对体力的要求极高，其职业寿命受年龄影响很大。如果不能及时把握住机会，一个演员的黄金时期可能很快就会过去。
季灵萃《武松大闹狮子楼》剧照
在2017年，季灵萃曾经有过一次“崭露头角”的机会。那时，她精心准备了《武松大闹狮子楼》参加当年的新松计划，但在比赛期间，她却在最后一个动作上发生了意外，腿部骨裂。
“当我在舞台上跌倒，发现自己爬不起来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嚎啕大哭。”季灵萃说，第一个原因是真的很疼，第二个原因是立刻意识到可能无法继续参加比赛了，如果受伤严重的话自己的武生梦可能也会就此断送。
好在，经过手术，季灵萃又重新站到了婺剧的舞台上。只是，她一直没再等来那样好的机会。直到4年后，因为“戏文里的青春”展演，她再一次站在了梦想中的大舞台上。
这一次，她重新拾起《武松大闹狮子楼》这出折子戏。她说：“一是弥补遗憾，二来也是想表明一种态度：不惧挫折，不怕重来。”
方汝将《杀狗记》剧照
当然，渴望舞台、珍视舞台的，并非只有季灵萃一个人。在参与展演的演员们中，瓯剧历史上第一位梅花奖得主方汝将演出了开幕大戏《杀狗记》，他感慨地对茅威涛说：“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到杭州城里来演出。”甬剧演员苏醒演出时，特意叫来了自己的父母和长辈，因为想要他们见证自己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时刻……如果不走近这些戏曲演员们，可能真的很难理解一个好的舞台对他们而言，有多么重要。
茅威涛说，当初之所以给这次展演取名为“戏文里的青春”，就是希望能够把浙江各个剧种最优秀的演员们在蝴蝶剧场的舞台上集中展示，让更多的人认识他们、了解他们。“他们飞扬的青春都在排练场上、舞台上，但青春是稍纵即逝的，他们需要舞台锻炼，更需要舞台展示。”
为传统戏剧发展赋能
当然，对于演员们来说，“戏文里的青春”展演并非只是展示的功能，更是一次宝贵的学习机会。
“浙江省文艺名家孵化计划”实施以导师负责制为核心的培育体系，每一位入选者都能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导师，并跟着他们学习。他们的演出，可以称之为一次“考试验收”。
国家一级演员、温州市瓯剧艺术研究院院长蔡晓秋选择了两位导师，一位是昆曲名家张洵澎，一位是晋剧名家苗洁，向她们学习唱腔、身段和水袖功夫。
谈及为何要跨剧种拜师，蔡晓秋解释，瓯剧是多声腔剧种，包含六大声腔，其中之一便是昆腔。同时，作为地方剧种，瓯剧相较于昆曲更加“自由”。
蔡晓秋正在向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张洵澎学习
正是带着这样一种认知，在和张洵澎老师学习的过程中，蔡晓秋更加主动地去琢磨昆曲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节奏。在一招一式的打磨中，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表演更加规范了。她说：“现在演出，明显比以前更加从容，也更知道怎么表演更美。”
如果说，蔡晓秋的学习过程是一种内敛充实的吸收，那么越剧演员张琳的学习过程则是一种自内而外的打破。
张琳选择的导师是茅威涛，主要跟着她学习《孔乙己》。这是一部在问世时就引发争议的戏，剧中的孔乙己不属于越剧中任何一个行当。在排练初期，张琳通过看茅威涛的录像学习，心里很空洞，找不到感觉。后来跟着茅威涛学习时，“茅老师先看我演了一遍，然后和我说‘感觉不对’。”
不过，茅威涛没有急着抠她的动作，而是先和她讲人物，鼓励她推翻过去的表演风格，突破自己重新塑造人物。“比如我们平时演小生，都是越挺拔、越帅越好，但是演孔乙己时，脖子要梗出来一点，背要再驼一点，始终是头带动身体在走。”
经过茅威涛的点拨，和将近二三十遍的示范，逐渐褪去“君子”的影子的张琳，开始向着酸腐的书生靠拢。当晚的演出，熟悉张琳的票友和观众，皆惊讶于其明显的转变。
茅威涛正在指导赵琳《孔乙己》
三个月前，“戏文里的青春”展演开幕当天，茅威涛在接受天目新闻采访时曾提出“打造浙江戏曲界男团女团”的想法。如今，三个月过去了，“戏文里的青春”展演迎来收官，茅威涛再次接受天目新闻采访时评价认为：“这次展演让这批青年演员们更加坚定各自的艺术信念，技艺上也都得到了很大提升。”
但要想打造浙江戏曲界的男团女团，茅威涛认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她的畅想是，未来浙江戏曲在体制上有所突破和创新，能够打通各个剧种与剧团，真正把浙江戏曲捏成一个拳头。“或许到那时，浙江戏曲的男团女团自然而然就形成了。”
不过，眼下茅威涛正在做的是，将“戏文里的青春”展演确定为蝴蝶剧场三大品牌演出之一，以后每年都会如期举行。“‘一部戏曲史，半部在浙江。’希望未来蝴蝶剧场能够依托自身的优势为传统戏剧的发展赋能，与浙江省文联、浙江省剧协齐心协力，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优秀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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