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必然”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一年一年总是在过去。去年这个时候来到的去年,今年这个时候已经过去。就像站在大江边上,看着那流淌,连想拽住它的愿望也没有力气升起。它流走得那么快,它是再不会回返的。亲爱的去年,你也舍不得曾经的岸边对吗?那些浪花的跳起,是你在回头看看我们吗?我们一起艰难、努力地度过了一年,我们在你的时间里,你在我们的日子间,现在,你走了,我们还要继续着时光的滴答滴答,风起了,潮落了,既蓬勃热烈,又小心翼翼,一天天迎接,一天天度过,按着你和你之前无数年份教给我们的智慧。亲爱的去年,你放心地流着你的流吧,我们过着我们的过着,我们会在你的身后想着你,再见了!
有一种诗意是无法消失的,那就是一年的度完总是在冬天的时候,一年的开始依旧还仍是在冬天里。但我们却总是提前地说:春天来了!因为任何一个新的四季必定是由春天开始的。春天是多么好,冬天也是那么好,我们的诗意是完整和丰富的。因为我们无法违反,所以我们不会违反,我们是聪明的。
有一些浪漫是无法停顿的,那就是,哪个艰困日月里,没有人在唱歌舞蹈呢?窗外天天雨声,诗人还总是在写抒情句子,小说家不会中止开始的情节。自然里的树叶已经落光,嫩绿还是在美术的枝头。那个耳朵已听不见声音的天才,照旧谱出G小调第一小提琴浪漫曲,D小调第九交响曲,磅礴的“欢乐颂”铺天盖地。当那个中国最传奇的九十六岁指挥家又在一年的末了,走上舞台,搁下拐杖,挥动轻巧的细棒的时候,我坐在宁静的座上,无法不激情地断定,其实我们所有的人都是生命的指挥家,所以人类才有那么坚韧的肩膀。中国的《义勇军进行曲》是足可以成为一支世界的大乐曲的,因为它喊着的是人类生命永远的声音:“前进,前进,前进进!”前进和欢乐,是人类永恒的浪漫。
于是,有一种“肯定”是我们不可能疑惑的,那就是,有文学和艺术的日子,是令人有欢乐,有信心,有情调,有哲学的豁然开朗的。它们伴随了我们行走在流水生命的岸边,虽辛苦,却会轻松;虽难免茫然,总见到鲜艳;虽惆怅一生是那么地活不够,还是安定地看着落日西下。在那本美好的名著小说中,安详地看完日落的爷爷对他的天真孙儿马提说,爷爷还在呢,在你的手心,你用力地吸吧,马提把离开了呼吸的爷爷吸进了他心里!文学和艺术真不是只属于少量的一点儿人的,少量的一点儿人也是永远地盼望着无数的人能拥有它们。
所以,在这新的年月里,有一个询问还是必须继续询问,那就是,我们是不是真真实实地在年年的平常生活里,确定下了和文学、艺术亲近的机会;我们的孩子们,他们拥有了艺术和文学吗?它们在桌上、墙上、床头、拎包和书包里吗?如果不在,那么一个人的活着算是富饶的吗?一个人的物质具备是完整的吗?一个孩子的童年时间算是科学地排满了的吗?他们的童年乐趣算是真正健康的吗?未来的希望算是真切可靠的吗?
有一丝闪现的灵感我不能不很明确地说出,那就是,请把书籍,请把一本诗集一本小说、童话,一幅图画,一张音乐会的票根,也看成是“物质”吧!它们怎么不也是“物质”呢?优秀、杰出的精神们诞生了它们,让你捧着、枕着、聆听到,诞生你的新心情、新精神、新设计,盛产出你的新麦地,新机器、新软件,令这个物质的大世界新异得不失去芬芳的气味。我们的这个集装箱码头已经来不及装卸,高速公路的速度已经拥堵得不能很高速的世界,如何得到很多轻灵、诗性的养息,这不单需要更大的物质观,也需要更新的世界观。我们需要有些扩建!
有一份遗憾是所有平凡的生命都注定会承接的,那就是,热情再充足,能力也难巨大;情怀再博大,献出的也难宏伟。可是多一丝诚意的灵感虽然小,也会搅动另一个美好心意的降生;多一句尽情赞美虽不惊天动地,一册前进的计划还是多了一声鼓舞;心平气和提一个建议哪怕很不在行,一番新的思考毕竟还是有希望开始。谁说我们不也是那条很大的江里、河里的水呢,谁分得清你,分得清他,簇拥着流来,推涌着远去,逝去着,逝去着,留下五颜六色的鲜艳在岸上。岸上也一定会对我们说:你来过了,你又走了,我们会想着你!
所有的朋友们,我们都是去年,都是今年,都是明年和后来的一年一年。有一番希望已经说了很多年很多年,从《论语》到《道德经》,从安徒生到泰戈尔,可我们还是无法不再继续说很多年很多年,那就是:多一些善意、多一些温暖、多一些秩序,多一些诗情,多一些勤恳,多一些从容,多一些敬仰,多一些爱惜,多许多许多的应该增添,多许多许多的必须减少。这许多的许多,早已被写在了书里,也等候着继续地被写出。我们不是只需要去阅读的,我们也是写出者。平凡的人也是写出者,尽管我们依然平凡。
这些心情是感叹吗?这些感叹是抒情吗?这些抒情是人性吗?这些人性是一首诗吗?
那就让我无法不多情地把它献给已经过去的去年,献给已经到来的今年,也献给一年一年我们自己的生命!献出了,我就无法不喜悦了。(梅子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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