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反常,让弘历有些心慌,远看的雍容华贵,经不起近处匆匆一眼,她还是那么憔悴虚弱,眼睑下的青黛色,亦是用了厚厚的脂粉遮盖他伸手搀扶住了妻子,不安地问:“你怎么下床了,太医说你还要静养”皇后淡淡地笑着:“好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见天躺着,我想下来散散筋骨,你看天气多好,还没入二月,有几分阳春的味道了”,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带我爬上更高的山?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带我爬上更高的山(带我去泰山)

带我爬上更高的山

皇后的反常,让弘历有些心慌,远看的雍容华贵,经不起近处匆匆一眼,她还是那么憔悴虚弱,眼睑下的青黛色,亦是用了厚厚的脂粉遮盖。他伸手搀扶住了妻子,不安地问:“你怎么下床了,太医说你还要静养。”皇后淡淡地笑着:“好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见天躺着,我想下来散散筋骨,你看天气多好,还没入二月,有几分阳春的味道了。”

“晒太阳的确好,可你穿着这花盆底子久站,就该辛苦了。”皇帝搀扶他进门去,屋子里浓烈的药味混合着依旧每日用来熏屋子的艾草香,让人忍不住想往外躲,而这艾草气息更是时刻提醒着所有人,七阿哥是怎么走的。

“今日早膳进得可好?朕听说愉妃做的小菜很开胃,特地要她给你准备。”皇帝絮絮叨叨地说起日常,关心着皇后的一口饭一口茶,等他发现皇后不仅一言不发地听着,还面含笑容地看着她,心里又是一咯噔,索性直白地问,“安颐你没事吧,你不要吓着朕。”

皇后露出几分不悦,眼神却那样亲昵,嗔道:“傻子,你以为我疯了?”

弘历脸上涨得通红,他堂堂帝王,君临天下十数年,却还会对着妻子脸红。他们青梅竹马地长大,皇帝打小就处处让着她,但婚后却时不时做出些对不起妻子的事。十几二十岁时,血气方刚年轻冲动,见到美色就把持不住,哪一回“闯祸”后,不是熹贵妃帮他暗暗周全,而他则死乞白赖地缠着妻子赔罪道歉,那时候他就会脸红,那时候他还不是帝王,皇后也只是骄傲的小福晋。

可如今,什么都变了,弘历就是把全天下都给她,也无法弥补子嗣接二连三夭折带给她的伤害。为什么偏偏是他与皇后的孩子,偏偏是他们的孩子这样脆弱,富察家为皇后筑起铁壁铜墙,谁也无法把手伸到他的身边,可老天爷注定了的事,躲也躲不过。

“你好好的,朕就安心了,哭也好笑也好,只要你好好的。”弘历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转眼过去一个月,儿子去世的悲痛在他心里已经淡了,或者说因为太在乎眼前的人,而只能把那份悲伤放下,他怕皇后生无可恋,怕自己不足以挽留妻子继续在人世间陪伴她,从得知儿子得的是天花,几乎没希望的那一刻起,弘历就如此恐惧着。他越是对不起安颐,就越是不愿放开手。

“我想出去走走。”皇后道,“紫禁城里太沉闷,去年春末到如今,不曾有欢喜的时候。”

“朕正打算迁去圆明园,已经着人准备。”弘历忙道,“你要住哪里你自己选,圆明园那么大,处处都风景如画,那里天高海阔,比闷在紫禁城里强百倍。”

皇后嗔笑:“自然是长春仙馆,我还能住哪儿?不过我不是想去圆明园,弘……皇上。”皇后忽然正经了神情,称呼丈夫为君王,她道,“永琮走得急,我身心俱碎,一时就忘了你是皇后嗔笑:“自然是长春仙馆,我还能住哪儿?不过我不是想去圆明园,弘……皇上。”皇后忽然正经了神情,称呼丈夫为君王,她道,“永琮走得急,我身心俱碎,一时就忘了你是帝王我是皇后,忘记了咱们肩上的担子。外头只当我这个皇后不能好了,而你日日夜夜围着我转,外头也只当你这皇帝眼里再没有别人了。这可要不得,咱们是这世上最尊贵体面的两个人,就是就是神君仙子见了也要叩拜不是?怎么能为了这件事,就让天下人猜忌,让王公大臣轻视,不成。”弘历蹙眉道:“他们不敢,他们更不会这么想,他们难道没有儿女,他们的亲人子女故去,他们不会伤心?安颐你不要多想那些事,眼下好好养着身体,把心里的苦和痛都发泄出来,朕会一直陪着你,朕也不会让天下乱了,朕要用这江山做你的依靠。”皇后含泪:“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江山如何只能让我一人依靠呢。我嫁给你时,皇额娘就对我说,做皇帝很孤独,要我永远站在你的背后,可你看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

此刻所称的皇额娘,当是先帝孝敬宪皇后乌拉那拉氏,安颐是她一手培养的未来儿媳妇,因先帝子嗣稀薄且多厄,早就秘密立储定下了弘历继承宗室的命运,富察安颐是被当做未来皇后培养的,她美丽温柔、善解人意,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后。

“英明的君主,需要女人来担当什么?”弘历神情凝重,方才泛红的面色也已冷静,“朕从不需要你做什么,安颐,难道朕的心意你不知?你明明比谁都清楚。”

“是,你是英明的君主。”皇后微微笑着,眼底的温柔让人心碎。

她那么轻盈地拉着弘历的手,而一个月前,她靠紧紧抓着丈夫的衣襟,一口口咽下血泪才支撑起自己陪伴儿子最后的几天,可是永琮什么都没留下,连一声哭泣都没有。皇帝不会忘记那时候的皇后,而那时候的他,也是绝望了。

皇后道:“带我出去走走,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爬五台山时你说要带我去登泰山,康熙爷和皇祖母就是一起爬上了泰山,才能白头偕老,我要一辈子陪着你,你带我去爬泰山。”

弘历却道:“泰山就在那里,几时都能去,可你现在这身子,如何能去。”

皇后什么也没有说,两人只是四目相对,到最后还是弘历软下来,答应她:“你再养几日,朕这就着人去安排,可你凭自己的力气不可能爬上去,要让人抬你上去。等将来你身体越发好了,我们再去一次,到时候自己走上去,真不能胡乱由着你。”

“我听你的。”皇后终于露出欢喜的神情,又道,“出巡总要有个由头的,我不想让人以为你是带我去散心,哪怕管不了别人心里怎么想,面儿上也要做得好看些。就说是带皇额娘去散心,带皇额娘一道去吧。”

弘历点头,没想到皇后立刻又道:“妃嫔带得多了,路上麻烦,我也烦她们。就带红颜一人去,你一路上必然要照顾太后,就让红颜照顾我吧。”

皇帝几乎脱口而出,问为什么是红颜,但到嘴边,却成了:“只带令嫔去太后怕是不乐意,你知道她们不和睦。”

过去皇帝并不避讳在自己面前直称红颜的名字,这一声令嫔欲盖弥彰,积极地想,皇帝是在乎自己,怕自己多想,才多此一举;消极地想,皇帝是在乎魏红颜,不愿这种时候给她惹麻烦。可眼下这一切,皇后都不在乎了,她唯一想做的事,是登上泰山,去看看康熙爷与弘历的祖母所见过的光景,康熙爷与孝恭仁皇后的传说,依旧是这紫禁城里最美最温暖的憧憬。

“太后会可怜我,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她好些,而红颜你是知道的,那样懂事温柔的人,哪怕太后给她天大的委屈,为了你我,她也会忍受。”皇后说这句话时,又一次眼含热泪,不知触动了哪一根心弦,但又在泪容中挤出笑来,“马车颠簸得厉害,我们坐船去吧。”

弘历道:“朕都依你,但这几日你且要好好进食服药,朕看到你气色好了才带你出去,若还是这样憔悴消瘦,就不成了。”

皇后伏进他怀里道:“这叫哪门子的都依我,哪能几天就胖起来,你也不怕我吃撑了?”

然而皇帝毫无玩笑的心思,皇后突然这么反常,虽然她言语神情都那么平静,一切亦有条有理,可弘历还是万分的不安,待禀告太后,太后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但儿子执意要圆皇后的心愿,太后只能答应。

唯有听说带魏红颜前往,几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和纠葛,让她心里膈应着,经华嬷嬷几番劝说,才打算不把红颜当回事,但愿泰山行,天地灵气能让皇后振作起来。

太后点头,皇帝便着手安排出巡之事,亦有圣旨送入延禧宫,命令嫔随驾,一路伺候皇后同行。六宫之中,唯有红颜一人随驾,少不得引人议论,红颜倒是格外平静,接到圣旨那一日,就穿戴齐整往长春宫来。

上一次见皇后,还是宁寿宫小年的家宴上,阔别一个月,红颜乍见皇后,恍惚回到当年她被宝珍喊着去搀扶皇后时的光景。

那年她的手触摸到的是冰凉的五指,而此刻皇后拉着她的手坐下,依旧冰凉入心,红颜心里颤了颤,可皇后却似乎贪恋她手中的温暖,一直没有放开。

“可算见到你了,这一个月谁也不见,你们是不是都快把我忘记了。”皇后苦涩地笑着,“不过也不能大意啊,孩子们都病了,幸亏这一次控制住了,幸亏八阿哥和佛儿躲过一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娘娘。”红颜一张嘴,就泪如泉涌,想她一路走来十分平静,可她不是因为真的冷静而平静,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皇后。

“别哭了,别招惹我,我再哭眼睛要瞎了。”皇后苦笑着,伸手去擦她的眼泪,那冰凉的手指,让红颜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面对泣不成声的红颜,皇后反而很平静,她温暖的手一如多年前,从未让她失望,而红颜本身同样如此,从没有半分对不起她。原本她会是自己最忠诚的宫女,原本她会取代如茵成为最贴心的弟妹,可这一切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变成了眼前这样。她们共侍一夫,可不同于其他任何存在于弘历身边的女人,魏红颜分走了自己在皇帝心里的位置。更可笑的是,在万分悲痛的时候,皇后竟然会想到魏红颜,是后悔自己帮着太后不让她生育,还是后悔自己亲手给丈夫送了这样一个女人?

皇后不明白,红颜为什么能忍辱负重地活着,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却在她那小小的世界里活得有声有色,自己却永远无法退后一步,就因为她是中宫,她是正室?

见红颜松开了她的手,皇后再次为她擦去眼泪,反过来安抚她:“永琏去世我挺过来了,这一次我也会挺过去的,不知道将来见红颜松开了她的手,皇后再次为她擦去眼泪,反过来安抚她:“永琏去世我挺过来了,这一次我也会挺过去的,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那些年的苦兴许要再来一遍,与其痛苦,不如趁有精神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永琮抛下了我,可我没有半分对不起他,大师说那孩子不是肉体凡胎,想他又是在佛诞日出生,兴许真是有些来历的,去就去吧,他到世间轮回做我的儿子,也算我功德一场。”可皇后越是这样说,红颜越是无法压抑痛苦,说什么都没意义了,没有比人活着更好的事。

“你再哭,我可就要烦了。”皇后无力地说,“此去泰山,皇上必然走得极慢,来回路上一两个月的光景,你要我天天看你哭吗?红颜,这日子咱们不还得过下去吗?”

红颜渐渐平静,皇后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别有一番姿色,自己跟弘历一样,奔着四十岁去了,可红颜却刚刚二十出头,正是最美好的年华,往后十年里她是盛开的花朵,而弘历正当年,那他们会有孩子吗?

这个宁愿死也不愿喝下绝育药的女人,是多么喜欢孩子,可老天爷也真是狠心极了。想到这里,皇后心头一颤,说不定她帮着太后给红颜喝避孕药的那些日子,本该是上天赐给她麟儿的时候,却因为一碗一碗避孕之药而失之交臂,所以她间接杀害了红颜的孩子,所以永琮才会抵命吗?

皇后凄凉地笑了起来,幽幽念了一声:“这都是命。”

红颜望着她的笑容,每一丝神情里都透着绝望,她不由自主地又抓着皇后的手,像是觉得自己放开了,皇后就会去很远的地方。

她没有生养过孩子,可抚养佛儿一场,这次的水痘虽然有惊无险,但发现女儿臂弯里有一颗红疹子的时候,红颜当时想的是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佛儿平安,皇后必然同样如此。佛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红颜会觉得活着也没意思了,她害怕皇后也会因为七阿哥的去世,而生无可恋。

皇后冰凉的手,因为被红颜紧紧握着而渐渐温暖,那从指尖传入心里的温暖,和多年前一模一样,她凄凉的笑容变得柔和,道一声:“红颜,你会陪着我吧,去了泰山,我还想去江南,想去很多很多的地方。这紫禁城太压抑,圆明园也不过是个更大的牢笼,我想去看看更旷阔的地方,看看这江山天下,不辜负自己母仪天下一场。”

“臣妾会一直陪着您。”在生与死的面前,任何小心思都无所谓了。红颜曾经的醋意、无奈和委屈都化在眼泪里流尽,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也没有比失去亲生骨肉更痛苦的事,她经历的那一切根本不算什么。

“我自然信你。”皇后含笑,“和敬常说,皇阿玛指望不上,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可不是皇上指望不上,是他身上还有太多的担子,我不过是其中之一。你自然也有你的人生,可总比皇上好些吧,这几年怕是要缠着你了,我总要有个人能说说心里话,想来也惭愧,这么多年,竟只有你一人。”

红颜道:“娘娘可别把如茵忘了,她天天派人来问臣妾,能不能进宫来看您。”

皇后笑道:“还真是把她给忘了,不如让她也随我们去泰山,你们两个一起照顾我,也不会太辛苦。其实我知道自己,真没什么力气走动,可就是想出去,想去没有宫墙的地方,这一路,要靠你们照顾了。”

“咱们走得慢些,能去很多地方,臣妾从未见过泰山,也没去过江南。”红颜道,“虽然臣妾是汉人,可汉人眼中人杰地灵的儒家圣地和风情万种的江南山水,却是从没见过。”皇后眼中有憧憬之色,但道:“这些地方,传说康熙爷都曾带着孝恭仁皇后走过,他们携手走过那么多地方,所以才能走一辈子。”

红颜见皇后目光泰然,如神佛般庄重,除了向往宫外的世界,必然还有帝后的夫妻情。她当年还是宫女时,就比任何人都明白,对皇后来说皇帝最重要,但那时候她可以心心念念为着皇后所想,可如今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关系,即便她有心让出一切,别人也不会觉得她虔诚。她什么都做不了,那就端茶送水地照顾她,陪着她,像多年前一样。

帝后出巡的事,虽然来得仓促,但官员们知道帝后出巡的事,虽然来得仓促,但官员们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岂敢让皇帝有一丝不满意,一层层下去各个关卡都准备妥当,更调来去年新造的大船供帝后出游。圣驾将于两日后启程,养心殿、长春宫、宁寿宫和延禧宫各处,都忙着打点行装,这一去归期未定,可能皇帝一高兴,直接乘舟南下也未可知,六宫妃嫔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这会子就算心中不平,也不敢表露。这日愉妃来延禧宫,乳母已经收拾好了小公主所需要的东西,红颜亲手把佛儿交给她,感激地说:“这些日子要劳烦娘娘照顾佛儿了,她若实在吵闹,就送去钟粹宫吧,不然吵着五阿哥念书就不好了。”小公主还不知自己要很久见不到额娘,只当与平日似的去愉妃宫里玩耍,愉妃见佛儿脸上手上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可见这一个月红颜费了多少心思照顾这孩子,她唯有道:“你自己也要保重,只管陪着娘娘就是了,活儿让宫女们去做,她们还有的轮班休息,你却要日日夜夜顶着。”“有如茵呢,她也去。”红颜给女儿理一理衣衫,再谢愉妃,“亏得是娘娘,臣妾才能安心。”

愉妃心想,这孩子的亲娘好好在宫里呢,却没人当她是一回事,红颜也真够坚定的,就是她这样简简单单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才活得坦荡。转身见乳母带着东西,她吩咐道:“你且等等再去景阳宫,现在她只当是跟我去玩儿的,等缓过神开始哭闹了你再来。”

红颜亦吩咐乳母:“这些日子都听愉妃娘娘的安排,你们不要给娘娘添麻烦。”愉妃便哄了佛儿带她去玩,小丫头伸手指着额娘要一起,红颜哄她说等下就过去,就让愉妃把佛儿抱走了。可这一抱走,红颜才觉得不舍,原本交给愉妃照顾她是再放心不过的,这会子才明白自己根本离不开孩子。

想想她只是和孩子短暂的分别,而皇后却是与亲骨肉天人永隔,红颜禁不住又热泪盈眶,还是樱桃劝她道:“主子,咱们赶紧把东西收拾好,吴总管来说多带一些东西,春夏的都预备着,指不定这一去要很久,皇后娘娘若是精神好,可能就直接南下了。”

两日后,圣驾浩浩荡荡出巡,这也是如茵分别两日后,圣驾浩浩荡荡出巡,这也是如茵分别许久后第一次见到皇后,她在之前先见了红颜,再三保证她见了皇后一定不会哭,结果刚上车就忍不住了。还是皇后拿笑话逗她说:“我吃了药不怕晕车,你们吃了没有?如茵你知不知道,红颜头一次陪我去圆明园,这么一点点路她就晕了,结果在长春仙馆门前等皇上,她竟然当着皇上的面就要呕吐,这古往今来敢当着皇帝呕吐的人,大概只有她。”红颜悲伤过后,现在已经冷静很多,结果变成她和皇后一道劝如茵不要伤心,直到后来提起傅恒,说平定大金川指日可待,如茵才停止了哭泣,皇后感慨她背后有坚实的家族依靠,任何风浪都不足畏惧,皇帝和富察家,都会为她遮风挡雨。皇后更是笑:“咱们走得再远,也是要回去的,如茵啊,你回头把福隆安送来长春宫成不成,一下子太冷清了我怕适应不来,你若是舍得,把福隆安放在宫里养可好?”

如茵自然什么都答应,都不去想这些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反正眼下能哄得皇后高兴,要她做什么都成。傅恒往来的书信里也冷静地告诉她,眼下伤心在所难免,可日子还要过下去,无论如何都要陪皇后熬过这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马车走了两天后,便要登船走水路,因皇后身马车走了两天后,便要登船走水路,因皇后身边有红颜和如茵,这几日帝后没怎么相见,此刻在码头相遇,看到皇后精神比在宫里时好,弘历才觉得此番出行有了意义。无数小船外,岸边靠了三艘富丽堂皇的大船,最前面的是皇帝御舫,其后另有两艘大船供太后与皇后乘坐,皇后之舟名作青雀舫,太后的船名唤镜水庐。弘历携手皇后,带着红颜与如茵先伺候太后登船,太后怜惜皇后体弱,要她早些登船休息。帝后退了出来,弘历这才有机会好好与妻子说话,他亲自搀扶皇后登上青雀舫,本欲和妻子同舟,但在船上还要处理政务,大小官员会坐船前来议政,再者皇后身边有红颜和如茵,到底不便。皇后则说本是出来散心,就要无拘无束才好,他们这样彼此惦记反而没意思,说她身边有红颜如茵就足够,请皇帝安心。因帝后有私密的话要说,红颜和如茵在岸上等了许久,待皇帝下船去往他自己的御舫时,二人才上船,赶着吉时开船,皇帝与红颜也说不上什么话,而红颜亦不在乎这时候的一个眼神或一句话,他们是陪皇后来散心,一切都要以皇后为重。等待上船的时间里,如茵见难得有单独和红颜在一起的时间,便问起了宫里的事,说傅恒写信告诫她要小心,这一场恶疾来得那么古怪,虽说天灾不可违逆,但宫里一向干干净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红颜则小心提醒她道:“宫里人都说是从宁寿宫传出来的,宁寿宫病死的那个宫女正巧是小年前刚刚出宫探亲,虽然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但大张旗鼓地查,必然要查宁寿宫,太后会很尴尬。”

如茵唏嘘:“若是人为传进宫里,那些人就不怕自己也被传染,可奇怪的是,怎么会天花、水痘、疟疾这几个病一道来。”

此时正好皇帝下船,两边匆匆对望一眼,便要赶着吉时开船,红颜和如茵再登船与皇后相会,但见青雀舫富丽堂皇宛若水上行宫,卧榻临窗而置,躺在床上便可阅尽山水。皇后卧房之外,红颜和如茵共用一间屋子,其他宫女太监则每日轮班从后面的小船上来伺候皇后。

因走水路,不比旱路要防备四处有叛乱者埋伏,不过是几艘小船载着侍卫在前后相随,不到甲板上看不见他们,满目是天高海阔巍巍山河,比坐马车时掀开帘子就见冷冰冰的铠甲自在舒心得多。

此番东巡,帝后欲登泰山,但一路走得很慢,皇帝并不急于带皇后抵达目的地,时而停船上岸,游历沿途风光。这种时候红颜和如茵都会留守在青雀舫,太后也会道乏不下船,往往是帝后二人坐马车离去,两三个时辰后再回来。谁都看得出来,并不是什么侍奉太后东巡分明是皇帝带着皇后出来散心。

然而即便美景当前、夫君在侧,皇后依旧会悲伤,皇帝每每耐心安抚,感受到丈夫款款深情,皇后自问不能有丈夫这样的耐心,这天下男子皆可三妻四妾的世界里,也出不了几个对结发妻子如此情深意重的男人,便不愿辜负山水如画,不愿辜负沿途百姓的热情,渐渐舒展愁容,再得红颜和如茵精心照顾,身体也越发得好了。

如此一行人慢悠悠地走,再后来水路换旱路,直到二月二十四才刚刚抵达曲阜,帝后一同游览了孔庙,并在孔庙举行了盛大的释奠典礼,而后谒孔,林,于五日后到达泰山脚下,预备登山。

皇帝准备了许多人手,要抬着皇后上山,同行另有太后、红颜和如茵,红颜如茵皆是弱女子,而太后虽然身体硬朗,到底过了天命之年,自然也都要坐轿子上山。可太后对登山毫无兴趣,坐轿子也觉得心慌,又知登泰山是皇后心愿,自己这个婆婆跟在一旁没意思,便对儿子说她且在山脚下等,更派人知会红颜和如茵,命她们不要上山。

太后的心意好懂,可红颜和如茵岂是那没有眼色的人,红颜尚可,如茵忍不住私下抱怨了一声:“老太太实在不客气,敢情走了一个月了,还当我们是跟出来玩儿的么?亏得姐姐这样好性情,日日应付着这样的婆婆,我是没有耐心的,怪不得当初舒嫔被逼得几乎要疯。”

红颜则笑:“富察大人这样宠着你,连姑嫂的气都舍不得让你受,莫说你没有婆婆,就算有婆婆在,怕也是要出来单过的。不是你没有耐心,是被大人宠坏了,天底下不伺候婆婆的儿媳妇,能有几个?你将来啊,也是要做婆婆的。我的佛儿,你可千万别亏待她。”

这样的玩笑话,是皇后不在时解闷的,陪在皇后身边时,两人虽也会说玩笑话,可半句都不会涉及子嗣。她们知道,纵然皇后的精神越来越好了,那剜心剔骨肝肠寸断的痛依旧存在,再没有比红颜和如茵更细致贴心的人。

这日登山,皇后坐轿子竹辇,浩浩荡荡跟了几十个人在身后专门伺候她,红颜和如茵为她准备好所需之物,便留守在山下伺候太后。待吉时帝后登山,逶迤百人往山上走,如茵在红颜身边道:“听说当年康熙爷带着群妃和诸位阿哥登山,最后只有孝恭仁皇后一人登上山顶,且是自己走上去的,多少年后依旧是一段佳话,那山顶上的风光是什么样的,真想去看看。”

红颜含笑望着她,如茵粉面含羞,轻声道:“自然是想和福灵安他阿玛一道去看,我爬不动的时候,他会拉着我的手。”

“真不害臊。”亲昵极了的人,经得起这样的话语,而红颜也真真是羡慕如茵能说出这样的话,但眼下她想的是,皇后若能振作起来,即便她一辈子也不能无拘无束地表达对弘历的爱意,她也愿意。大不了往后继续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把其他人都关在外头,她甚至没有要与皇帝同登泰山的愿望,她是妾,这是她的本分。

杜甫有诗云: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泰山巍峨雄壮风景如画,一路行来但觉内心涤荡豁然开朗,当帝后携手登临山顶,夫妻同拜碧霞祠,皇后在碧霞元君像前默默祝祷,弘历看她时,皇后已泪流满面。

皇帝上前将妻子揽入怀,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但这也是她生的象征,弘历想着哪怕她还要哭很久,哪怕她要哭上一辈子,弘历也愿意守在她身边,他多害怕皇后自此生无可恋,多怕她哪一天说走就走。

“朕向碧霞元君许愿,待你身体康复,将来我们再带上和敬一同来,也许那时候和敬已经有了孩子。”弘历温和地安抚着皇后的悲伤,“安颐,我们还有和敬,我们还有女儿。”

碧霞祠内庄严肃穆,又有丈夫细心呵护,皇后渐渐平静下来,他们便携手往山顶走。透过白云一览山河,江山土地都在脚下,山顶的风凌冽刺骨,他们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两个人,可即便高处不胜寒,还能互相依靠取暖。弘历始终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将一寸寸温暖从她的掌心传入,皇帝看着山河,皇后却看着皇帝,待弘历转身发现妻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笑道:“快看看朕的江山,你看了朕三十年了,还不够吗?”从初次相遇和后来的青梅竹马算起,他们的确在一起三十来年,到今年成亲将满二十二年,他们的女儿出嫁了,可是他们的儿子却都没能长大成人。

“看不够,总是看不够。”皇后含泪道,“你做皇帝时,我看不到你,你做我的丈夫时,则看不够。而你做别人的男人时,我的心都要碎了。”

弘历一怔,不知如何应对。

“从前你认错我发脾气,吵架也好哭闹也好,如今想来都那么甜蜜。”皇后凄楚地望着丈夫,“可现在却不能了,即便你有愧疚的心,而我却不再是昔日的富察安颐。我每天都要对自己说,我是皇后是中宫,我要有母仪天下的心怀,我要善待后宫每一个人,皇室要子孙满堂香火永继,可是……”

皇后已然哽咽难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痛得碎开似的,她又没有儿子了,她又要去做那个戴着面具强颜欢笑的皇后。

“弘历,我若只是你的女人该多好,我若只是你的妻子该多好。你不要怪我……”皇后被丈夫抱在了怀里,寒风吹得她含泪的脸上生疼,可也不及心中的痛。她失去的何止是儿子,更是她所有的骄傲。

弘历不知道当年祖父带着祖母登上泰山说了些什么,可他预想到了妻子的悲伤。孩子不会再回来,而他依旧是帝王,他近来越发感受到妻子对于“皇后”这个头衔的厌恶,但能怎么办呢,这不正是他们的命吗?

该说的话弘历说尽了,该做的事弘历做到了,已经铸成的错无法挽回,就连皇后也懂这所有的道理,但是她放不开,她不能放开,这一切就要纠缠在她身上一辈子,生生地疼上一辈子。

“安颐,朕该怎么做,朕怎么做你才能好?”弘历痛心疾首,将自己的大氅“安颐,朕该怎么做,朕怎么做你才能好?”弘历痛心疾首,将自己的大氅紧紧裹住了皇后,虽可遮风挡雨,根本不足以安慰她伤心欲绝的妻子。帝后从泰山下来时,已时近黄昏,虽然被轿子竹辇一路抬着上山,也足够皇后疲惫,回行宫的马车上她就靠在红颜肩头睡了过去。

至行宫,众人分别忙于安顿太后和皇后,皇帝则在前头与地方官员相见,红颜和如茵依旧同住一间屋子,皇后身边离不开人,这会儿红颜刚刚沐浴更衣穿戴齐整,发梢上还挂着水珠,就急着去喊如茵来洗漱。可一出门就撞见皇帝来这里,以为他是来看皇后,忙道:“皇上稍候片刻,臣妾先去请富察福晋出来。”

弘历却问:“皇后在做什么?”

红颜应道:“娘娘大概还睡着呢,爬山累了,睡得特别香。”

弘历点了点头,嗯了声道:“你过来,朕是来找你说话的。”

红颜心里一紧,不知皇帝是何意,她真的不愿皇帝眼下这时候还惦记她,惴惴不安地往门前跟了几步,皇帝倒也大方并不刻意避人耳目,但说的话旁人听不见,只听弘历对她说:“朕始终觉得皇后不大好,她时好时坏叫人不安,然而不是人人都有耐心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红颜,朕只有辛苦你了。朕打算直接带皇后南巡,现在送她回去,怕是心就要死了路上的事总有人去周全,可皇后身边只有你,你吃不消了不要硬撑,朕还盼着你休息好能再陪在她身边。”

红颜垂首应道:“臣妾遵命,臣妾身子很好,有舟车代步并不疲累,皇后身边的粗活重活自然有宫女太监应付,又有如茵相陪。比起宫里那些事,实在好多了。就是……”

两人似心有灵犀,皇帝扶了红颜的肩膀道:“就是费精神,要时时刻刻看着她。红颜,朕不要你做什么,你看着她就是了。”

红颜不安地望着皇帝,而弘历更意识到他的自私和过分,愧疚地说:“朕就这样随意差遣你,一点也。不怜惜你,可是红颜,眼下皇后身边的事,朕只信得过你了。”

红颜心里是想,即便皇帝过分了些,可她身为妾,也是半个奴才,丈夫和主母都是她的主子,伺候他们并不委屈,倒是皇帝这么一说,让她不知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了。

“还请皇上安心,您若惶惶不安,要娘娘如何自处,臣妾必定好好照顾娘娘,待下江南,正是春色烂漫,听说江南的空气都是香甜的,娘娘的身体一定会好。”红颜真诚地望着他,她把自己的位置摆正,只做该做的事,其他的暂且不要想,什么儿女情长海枯石烂,都先要好好活着不是?

皇帝与红颜就站在院门口,此刻有太后身边的宫人提着食盒前来,是太后将愉妃做的小菜带出了宫,怕皇后胃口不好而特地送过来,便遇上皇帝与令嫔娘娘在门前说话,而皇上一只手还搭在娘娘的胳膊上。

若是华嬷嬷来,必然不会多嘴,可没有那顾全大局心肠的宫女,就老老实实把自己看到的回去禀告了太后。听得华嬷嬷在一旁拼命使眼色,可已经来不及,但听太后怒沉沉地说:“我就说不该带着魏氏出来,弘历实在糊涂,就是他心里有一万个魏红颜,也不能在这会儿冒出来,皇后多可怜,他就不能多为皇后想一想?”

华嬷嬷劝:“兴许皇上有什么事交代令嫔娘娘,您千万别多想了,咱们出门一个月了,令嫔娘娘如何有分寸,人人都看在眼里呢。”

太后却反问:“那好好地交代事情,怎么就拉拉扯扯地亲热呢?”

这一边,红颜尚不知太后又在为她生气,与皇帝别过后,带着愉妃做的小菜回来。待皇后醒来,倒是说饿了,想尝尝当地的美食,反是红颜胃口不怎么好,亏得愉妃做的小菜才送下一碗饭。

正如皇帝所说,皇后正如皇帝所说,皇后时好时坏,但红颜和如茵经过一个月的陪伴,几乎习惯了她的忽然悲伤忽然欢喜,女人家到底比男人细心,皇帝用尽全力方能耐心地陪伴皇后,但对红颜和如茵来说,并不是辛苦至极的事。她们依旧如之前的日子那样,守在皇后身边,姐妹间时而说笑,一切都平静宁和。身边落泪,但是出来走走心情果然好多了,和敬幼年时就常念叨要去江南,便是皇后主动提起,把女儿接来同往。她的心愿,弘历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初九,船行一日已出德州,靠在沿岸休息,待天明再行。靠岸时未近黄昏,天色犹亮,听说岸边有尼姑庵,帝后便前往欲添香火,原本红颜和如茵都不会跟出去,今天皇后却偏偏带着她们俩同行,皇后是听说这座尼姑庵因临水而求子嗣最灵,这是她待红颜和如茵的心意和感激。

如茵身为外命妇,自然处处小心,红颜便时刻与她在一起不让她尴尬,于是虽然同行,并不与皇帝皇后在一处,不过是远远等候着。

尼姑庵里,见帝后前来添香火,吓得一众老尼姑惶惶不安又感恩戴德,恰昨日才在庵门前拾得一个被遗弃的婴儿,这里常有这样的事,老尼姑们会想法儿为弃婴找到好人家收养,若是实在无人领养,才会养在她们的尼姑庵里。那边皇后与皇帝抱着弃婴看了会儿,老尼姑便求帝后赐名,为这孩子添福添寿,而帝后赐名,必然很快就能找到好人家收养。

且说樱桃就是被先帝爷与和公公在路上捡回来的孩子,听说这是个弃婴,不免有些悲伤,红颜轻轻挽过她的手示意她别难过,能被好人遇见的孩子,虽若是咱们回来时她还没被领走,你就带回去养吧,正好把福隆安送进宫,我替你养着。”

如茵玩笑道:“到底是娘娘,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船上传出笑声,让外头的人都松口气。走了一个多月,人人都紧绷着弦,时不时听说皇后娘娘又哭了,前几日爬泰山跟去的人回来也说,皇后哭倒在皇上怀里。虽说失去儿子的确可怜,但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正如皇帝所言,哪里来那么多的耐心,不过是身为奴才,不得不尽忠职守。

这日夜幕降临,皇帝的御舫灯火通明,有大臣在那里议事,青雀舫这边早早熄了灯,只愿皇后安然入睡。

红颜和如茵等得皇后睡下,因如茵昨夜陪了一晚上,今天本想着帝后出去时能歇一歇,谁知被带上同行,这会儿她已经累得直犯困,可正要回去歇息时,镜水庐上的宫女前来,客气地问着:“太后娘娘想问问,皇后娘娘这会儿精神可好?”

红颜应道:“娘娘已经睡下,你去回禀太后,若有什么事,待娘娘醒来,我一定派人去告知太后。”

那宫女便道:“娘娘睡下了才好,令嫔娘娘,太后原是想等皇后娘娘歇下后,请您过去问几句话,娘娘醒着时怕娘娘多想,可太后很关心皇后娘娘呢。”

红颜和如茵对视一眼,如茵担心红颜会被太后为难,可想想这出门在外,吵吵闹闹太后也怕丢脸,何况皇帝就在前头呢,红颜不去才会让太后觉得不悦。红颜也是这个意思,便留下如茵,自己往镜水庐来。

果然太后是为了那日皇帝在行宫找红颜说话的事,提醒她要明白自己的分寸,客气的不客气的话说了一通,也不算为难红颜什么,反是红颜出来时,被华嬷嬷留下说了会儿话,嬷嬷怕她心里不自在好心宽解,红颜也是感激。这一来一去、上船下船,竟也有大半个时辰,青雀舫这边为了不吵皇后安眠,黑漆漆静谧如无人之境,红颜再上船时,也是静悄悄的。

她往皇后的屋子走来,月色下依稀看见有人影在甲板上晃过,可看得不真切,她本不打算在乎,可不知怎么心里突突直跳,心想不急于此刻去换如茵歇着,便跟着那人影过来,转过甲板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说:“永琮,你等等额娘……”

红颜的心几乎跳出来,只见那人影往船下坠去,轰得一声,有人落水了。随着落水声和红颜的惊叫,无数灯火朝青雀舫涌来,得知是皇后落水,十几个侍卫跳下水救人,所幸靠在岸边水流不急,所幸皇后一落水就被发现,虽然打捞了一阵子,到底把人捞上来了。

弘历闻讯赶来时,只见侍卫们合力将皇后托举上岸,她身上还穿着入寝的衣衫,被水浸透在灯火下几乎变成透明的,弘历慌张地脱下自己的袍子盖上去,亲自抱着皇后奔回青雀舫。

如茵被惊醒时,侍卫已经跳下水救人,这一连串的变故和惊慌,把如茵吓得呆若木鸡,看着皇帝抱着昏迷不醒的皇后回来,她才想起来去找红颜,还以为红颜在镜水庐没过来,结果太后那边来问出了什么事的人,却说令嫔娘娘早就回来了。

如茵再往船上来找,才发现红颜瘫坐在甲板上,没有人留意到角落里的她,如茵上前搀扶,告诉她皇后已经被捞上来,红颜才从震惊和恐惧中苏醒。

如茵哭道:“到底怎么了?都怪我睡着了,怪我睡着了……”

红颜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往船舱来,正见几位太医涌进去,皇帝守在皇后身边寸步不离,她也插不上去。不久后,宫女们拥簇着太后赶来,太后一见红颜在这里,就怒声问:“怎么回事,皇后为什么会落水?”

弘历听见母亲的声音,迎到门前来,又怒又急的他也不得不问红颜:“皇后为什么会落水?”

红颜含泪道:“臣妾从镜水庐回来,看到有人影晃过,心里不安跟过去看,就看到娘娘落水,臣妾也不知道……”

太后满面狐疑地看着红颜,又朝四处看了看,问:“纳兰如茵呢,她当时在哪里,其他宫女在哪儿?”

因千雅在正月里伺候皇后精疲力竭,此番没有随行去泰山,皇后身边除了红颜和如茵外,其他宫女都不过做些粗使的活儿,固然都是富察家安排的人,走了那么久了,难免有些疲惫偷懒的心,而侍卫们都是守在船下的,今晚红颜去镜水庐那会儿,船上只有如茵在皇后身边。

可早就犯困的如茵,在红颜走后不久就打起了瞌睡,皇后身边一直燃着安神宁心的香,一天一夜没好好合眼的如茵,自然就睡沉了。

谁也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会去甲板上,红颜此刻也不敢说那句“永琮,你等等额娘”,她怕自己一句话,就让人以为皇后是自寻短见,也许皇后只是去哀悼七阿哥,是失足掉下去的呢?但太后那狐疑的眼神让她心里胆颤,难不成太后觉得是她把皇后推下去的?

可是这事儿在弘历看来,他绝不信红颜会做这种事外,这一个月多月出门在外,他无时无刻不担心皇后会寻短见,那日特地找红颜吩咐,要她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后身边,就怕发生眼下这一切,可没想到红颜只是离开一会儿,皇后就……

“额娘,您先回去,船上到底地方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弘历面色凝重,沉着声对母亲说,“事情不宜传出去,国母自戕是何等耻辱的事,朕可以无所谓,但不能让皇后背负屈辱的名声。还请额娘把这件事交给儿子来查,眼下追究原因,都没有先救皇后重要。”

太后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忙问:“安颐怎么样了?”

此刻里头就有人说:“娘娘醒了。”

弘历忙转身跑去,皇后只是略苏醒,尚未清醒,太后在门外将太医叫到跟前问情况,太医如实禀告:“娘娘落水受寒是其一,听侍卫们说打捞也有一阵子,不知娘娘喝了多少河水,若是水进入肺里……”他们颤颤巍巍地说,“今晚明日,三四天里娘娘若没事也就没事,可若脏水侵入肺里,一旦高烧不退,恐怕……就是眨眼的事。”

太后慌得站不稳,呵太后慌得站不稳,呵斥太医一定要尽全力救治皇后,离开青雀舫时,又恨恨剜了一眼红颜,华嬷嬷猜透主子的心思,一下船就劝她:“主子您想想,令嫔娘娘若真有害皇后娘娘的心,这些日子贴身伺候在身边,什么掩人耳目的法子不能用,偏要这样大动干戈,令嫔娘娘不是自寻死路吗?”太后含泪道:“这一出又一出的事……我宁愿相信是魏氏作恶,也不愿看到安颐寻短见,那孩子傻不傻,为什么要寻短见,活下去总还有希望,她为什么要寻死?”

华嬷嬷松口气,看来所有人都是明白的,太后只是不愿承认罢了,皇后怕是熬不住,终于走上绝路了。

青雀舫里,皇后苏醒后渐渐神志清醒,能回应太医的问话,情况比太医预想得要好。但皇后有没有被脏水侵入肺里,谁也不敢断定,而病发只是一瞬的事,此刻没有人敢松口气。

皇帝怒极了气疯了,是心碎了,太医刚刚退下,红颜就听见他在问:“为什么要寻死,安颐你告诉朕,为什么要寻死?朕答应你会陪着你,哪怕把全天下都给你,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要丢下朕。”

红颜急忙进来,想劝皇帝不要这样吓着皇后,却见皇后微微含笑,伸手抚摸皇帝的脸颊,震怒的皇帝颤抖着,抓过她的手说:“安颐,你别丢下朕。”

皇后什么也没说,含笑点了点头,目光悠悠转到红颜身上,亦是安宁的笑容,不久后虚弱的人就昏睡过去,而皇帝寸步不离地陪了她一整夜。虽然皇后的情况比想象的好,可隔天一早皇帝还是改变了南巡的计划,当天就调转船头急速回京,要尽快为皇后治疗。

这日,船在德州靠岸,因隔天就要走,没有挪动皇后下船。而皇帝为了不让人谣传皇后跳水自尽,不愿让她背负耻辱,对外宣称是皇后旧疾复发,并故作镇定地继续召见各地大臣商议国事,但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大部分时间仍旧陪在皇后身边。

此刻皇帝回御舫见大臣,红颜和如茵便来照顾皇后,听皇后说想吃红颜做的桂花糕,红颜说桂花蜜带出来了,可做糕点要一些时辰,她要留下如茵去准备糕点,可如茵死活不让她走,结果还是皇后道:“我很想吃一口甜的呢,如茵你留下,姐姐有话想对你说。”

如茵生怕自己再有疏忽害了皇后,红颜走后她便浑身紧绷,谁知皇后却握着她的手问:“如茵啊,姐姐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傅恒的事,知道他与红颜的事?”

“姐姐……”如茵唇齿像被黏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皇后道:“你大概自己不觉得,你好久没有喊我姐姐,从你突然有一天开始喊我娘娘,我就想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如茵咬着唇说不出话,可她这反映就显然是答案,皇后明白她是知道的,她问:“你知道这样的事,还能与红颜这样要好,你心里不膈应吗?”

“因为……因为红颜她人好。”如茵晃了晃脑袋,“我不膈应也不恨,她和傅恒是清白的,他们什么事都没有。我若纠缠不休,只会折磨自己,只会毁了所有人的幸福,可我现在很好,傅恒疼我,红颜待我好。”

“傅恒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皇后将双手捧着如茵的手说,“如茵啊,姐姐把傅恒交给你了,我对不起他……”

如茵已经泣不成声,她慌张地摇着头:“姐姐您别说这种话,我承受不起。”

良久,红颜带着热腾腾的桂花糕回来,但皇后只是尝了两口就没力气再吃,如茵则因为那些话,总忍不住要哭,最后实在撑不住,就跑了出去。

红颜跟到门口看了眼,见如茵是跑回她们的屋子,便安心回来继续陪伴皇后,绞了热帕子想要为皇后擦脸。

皇后平静地望着她,缓缓道:“红颜,我没有自尽,我并不是想寻短见,你信吗?”

红颜心里一阵紧,僵硬地点了点头。

皇后的目光转向窗外,天色渐暗,外面很快就会是一片漆黑,再好的山水也看不见,即便有灯火,也照不到远方,可皇后的目光却像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继续说道:“我梦见了永琮,好久不见,那孩子路走得更稳了,小家伙跑啊跑,我就想去追他呢。后来也分不清是梦是醒,我只是想去追永琮,只是想多看他一会儿,就走上甲板了。红颜,皇上问我为什么要寻死,他真是委屈我了,我不想死,我还有和敬,我死了,和敬怎么办?可我只是、只是想多看一眼永琮,他走得那么急,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屋子里有桂花香气,可再也不是甜心暖人的味道,初春的时节勾起深秋的萧索,红颜觉得浑身发冷,她把悲伤咽下,上手来为皇后擦拭泪水,忽地摸到她滚烫的脸颊,顺着脸颊再摸了摸脖子,皇后烧得像火炉一般。

红颜哆嗦着收回手,冲到门外喊:“太医呢,太医在哪儿呢?”

夜幕降临,青雀舫陷入慌乱,太医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这晚皇后高烧不退。皇后病重的消息传出前,弘历已经带着喜讯往青雀舫走,可看到青雀舫一片慌乱灯火通明,他的心沉到了江底,顿时把本要兴高采烈告诉皇后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从未有如此漫长的一夜,孝敬宪皇后也好,先帝爷也好,永琏永琮也好,他们病入沉疴弥留之际的最后时光,从未让弘历觉得像今晚这样漫长,可他不愿失去皇后,哪怕黎明从此不再到来,只要妻子还活着,他愿意永远陪她在黑夜里。

可是天终究亮了,可是并没有等来皇后的好转,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如太医所说溺水后脏水侵入肺里,引起各种疾病的并发,最最困难的便是呼吸,而一旦病发,不过是眨眼之间了。

太后于天明时赶来青雀舫,但皇后已口不能言,她挽着儿媳妇的手泪流满面。红颜从来都觉得,太后的气色一向比皇后来得好,可是这一夜之间,太后身上最显年轻的满头青丝竟白了一半,雍容华贵的妇人,一下子变成了老太太,她难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被劝着离开青雀舫时,几乎是靠宫女架着才能走下船。

红颜几日未眠,此刻缩在船舱一隅,太后方才没看见她,来往的太医也没留意她,反是皇后清醒时,抬手指向她所在的地方,皇帝才猛地想起红颜在身边。如茵早已禁不住打击倒下了,红颜也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两天两夜没睡,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睛肿得都变了形,面色憔悴皮肤暗沉,平日里一丝不乱的发髻,也松松地挽在脑袋上。

皇帝从未见过这样的红颜,她那足以媲美满洲第一美人的容颜,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如画一般,可眼下虽也不至于变得丑陋,但每一眼都让弘历心碎,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他们是这样尽力地挽留皇后,这样尽力了都没用吗?

皇后说不出话,精神尚清醒,她一直向红颜伸着手,红颜跪坐在床塌边,一面问皇后要什么,一面把手伸进衣服里捂在身体上,弘历看到她这么做,还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没多久红颜就把手拿了出来,紧紧地握住了皇后。

红颜虚弱极了,再不可能有温暖的双手,而皇后烧得浑身发烫畏寒发抖,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冷,可红颜知道她最喜欢自己每次握住她时的那份温暖,她还是努力把手捂热了才递给她。

皇后终于安静下来,带着安详的笑容,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柔和的目光落在了丈夫的身上,她一直张着嘴维持困难地呼吸,再挪不出半分余力说什么,可弘历知道她要说话,红颜也知道,但他们猜了好些,却始终说不到皇后心里。她仿佛用最后那口气,维持着生命,恐怕当弘历真正猜到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只怕妻子就要离他远去。

漫长的一夜后,三月十一日的白天,却过得那么快,皇帝分明记得看着太阳升起,等他醒过神往窗外看,岸边已是用灯火撑起一片光明,那江河远处是黑洞洞的世界,看不到任何东西,遥远得没有边际,弘历的心像被掏空了似的,他的安颐就要去那里了吗?

“皇上,娘娘这样耗着十分辛苦,再往后就会毁了容颜和玉体,皇上,不如给娘娘一个痛……”太医不忍皇后如此煎熬,说出实情,却被皇帝怒吼了一声“滚”,他的手紧紧抓着皇后的手不放,都顾不得来踹太医一脚,指着红颜说,“把他轰出去,轰出去。”

太医哭着退下,弘历已经焦躁得无法控制情绪,皇后最后的一丝清醒,见不得他如此模样,抬起被抓着的手,想要触摸他的脸颊。’弘历把她的手放在了颊边,两天没剃胡子,粗砺的胡渣就扎得人生疼,皇后欣慰地一笑,可一阵抽搐让她缓不过气,皇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听皇后艰难地发出“呵呵呵”的声音。

“安颐,你要说什么?你告诉朕,你要说什么。”他无助地看着红颜,“她要说什么,她到底想说什么?”

红颜已是伤心欲绝,泪水流干了几乎要流出血来,她俯身凑在皇后的嘴边,听到的也不过是“呵呵”的气息声,几乎要绝望时,猛地想起来,哭道:“是公主吗,娘娘您是在等和敬吗,是要和敬吗?”

皇后终于点头,满目渴望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弘历这才恍然想起他本要告诉妻子的喜讯,含泪对她说:“和敬不能来了,安颐,和敬有身孕了,和敬有孩子了。安颐,你就要做外祖母了。”

皇后焦灼渴望的神情顿时变得安宁,带着幸福温暖的笑容,眼角滑下最后一滴泪水,皴裂的双唇最后蠕动出的是“弘历”二字,可她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在丈夫的守护下安然阖上双眼。

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世界,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永别了。

“安颐……安颐……”皇帝猛地抱起妻子,这一天一夜,为了让妻子续命,他不敢挪动她的身体,此刻终于把还有一丝温暖的妻子抱在怀里,可人再也回不来了,“你怎么能丢下我,安颐,你不要走……”

皇帝悲痛欲绝的哭声传出青雀舫,外头的人呆若木鸡地看着灯火通明的船只,只等有人上船确认皇后已经仙逝,所有人才敢伏地放声大哭,哭声一、片片蔓延开,整个德州都陷入国母仙逝哀痛。

皇后于三月十一亥时离世,与除夕七阿哥离世的时辰相同,她最后的生命整整拖了一天一夜,等的是她可怜的女儿。她最后对红颜说的话,是她不想死,她死了女儿怎么办,她答应要做和敬的荣光,可她食言了。

红颜苏醒时,已经在德州行宫,不知道是几时挪到这里的,她起身走到窗边时,外头的世界一片缟素,已是三月天,却像白雪皑皑的冬日,不仅因为冷,更因为这看不到希望的萧索。

樱桃推门进来,见床上无人被唬得不轻,等发现红颜在窗边站着,赶紧拿了衣裳来给她披上,泪眼婆娑地说:“主子,皇上要留在这里为皇后办身后事,太后娘娘的镜水庐在侍卫和富察福晋的护送下先回京城去了,皇上把咱们留下了。”

“我睡了多久?”红颜问。

“没多久,才过了一晚上,这会儿天刚刚亮。”樱桃哽咽道,“您在青雀舫昏过去了,被人抬下来直接往这边送,没多久皇上把娘娘也送过来了,正停在前头。”

红颜见樱桃尚未戴孝,只是青灰色的一件衣裳,知道是事情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来得及准备,而红颜也没有纯白色的衣服,即便有白色的,也是花团锦簇吉祥如意,根本不适合此刻穿戴。

她挑出了自己最素净的衣裳,只用一支银簪挽起发髻,本是想到皇后停灵处致哀,可走到停放皇后的殿阁,外头空无一人,更没有想象中的哭声,静谧得让人能沉下心,她缓缓走到殿门前,见皇后玉体还未入棺,想来是暂时还没有合适。

皇帝身穿玄青色常服,坐在床榻边,从一旁捧着胭脂水粉的宫女手中拿过眉笔,他仔细地俯身在皇后面前,小心翼翼地为她画眉,口中念念:“年轻时你常赖着我为你画眉,可这些年你总是嫌我手拙,你看看,如今还不是要我来为你画眉?”

红颜紧紧捂着嘴,转身就跑了出来,樱桃见她哭得瑟瑟发抖,含泪劝道:“主子您要振作,还有好多好多事等着做呢,皇后娘娘的身后事,可一定要周全才好。”

红颜捂着心口,那里疼得几乎要裂开,她咽下血泪艰难地应着:“是,我要振作些,还有好多事,还有和敬……”

皇后仙逝的消息传入京城,已是三月十二的深夜,紫禁城本在一片静谧中,突然灯火通明,内务府带着人连夜布置皇城举哀,而妃嫔们在睡梦中被自己的宫女推醒,被告知皇后仙逝。纯贵妃醒来时只见抱琴哭得梨花带雨,她心慌地以为是儿子出了什么事,可听得抱琴一声声哭说皇后驾崩,她先是呆呆的,后来在唇边露出笑容,再后来放声大笑,可立刻意识到此刻的笑声不啻杀头的死罪,便用枕头捂着嘴笑得浑身发抖。

抱琴看着这寒森森的一幕,还以为纯贵妃疯了,没想到她最后哭了起来,不知道她是为了皇后悲伤,还是为了自己的命运哭泣,哭得那么伤心欲绝,抱琴善意地想,也许二十来年的情分,还是值这些眼泪的。

纯贵妃、愉妃几位,都是早年就陪在四阿哥身边的人,比皇后晚不了多纯贵妃、愉妃几位,都是早年就陪在四阿哥身边的人,比皇后晚不了多久,帝后相伴多少年,她们也相处多少年,愉妃从睡梦中醒来得知皇后驾崩,几乎一口气接不上来,等她冷静下来时,就喊白梨:“快派人去公主府,你和千雅一起去公主府,无论如何要看好和敬,一定要看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