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真实的霸王别姬(从霸王别姬说起)(1)

《霸王别姬》剧照

《霸王别姬》是华语电影的杰出作品,张国荣演的程蝶衣真的是出神入化,将一代京剧名伶的一生演绎得淋漓尽致。其珍贵之处不仅在于艺术成就,还在于真实地再现了晚清梨园行的一些情况,包括一些不堪回首、但真实存在的往事。

剧中程蝶衣受师父的打点,为大太监张公公唱了一场,得到张公公的追捧和打赏,同时也被张公公所玷污。那个时候,伶人作为下九流行当,旦角出台为达官贵人陪酒,是非常正常的营生方式,电影对这一段处理得真实自然,并没有作为猎奇之事进行夸张和演绎。

历史真实的霸王别姬(从霸王别姬说起)(2)

《霸王别姬》剧照

另外还有袁四爷,他倾慕戏曲和程蝶衣这个角儿,说好听一点他是戏痴、是程蝶衣的忠实“铁粉”。但这背后,也是清代士大夫和梨园行的一段不堪往事,电影对此作了艺术化的处理。

历史真实的霸王别姬(从霸王别姬说起)(3)

《霸王别姬》剧照

凡是存在就是合理,这是梨园行发展过程中真实走过和发生过的,今天我们就来钩沉这段“亚文化”历史。

戏曲乃我国的传统艺术,是音乐、歌唱和舞蹈相结合的艺术形式,因唐玄宗“梨园”的典故,这个行业也叫梨园行。旧社会称唱戏的戏子为“优伶”,是“下九流”行当之一,地位相当低下。优是俳优,伶是乐工。上古黄帝时有伶愉,世掌乐官,所以唱戏的叫“伶官”、“伶人”就是从这里起源的,后来秦朝有个伶人有优旃,楚国有个伶人有优孟,都带个“优”字,表示职业,可见,历史上所谓“优伶”只是职业的一种称谓,如《说文》所说:“以其戏言之谓之俳,以其乐言之称之倡,或谓之优,其实一物也。”

优伶也被称作“相公”,据《北梦琐言》记载:“晋相和凝,少年时好为曲子,契丹入夷门,号为‘曲子相公’”。后来传开来就称伶人为‘相公’。作为“下九流”行当,梨园行谋生不易,为了生活,唱旦角的雏伶应征为客陪酒是一种“服务”,再加上明清士大夫狎弄伶工的风气,北京城于是就出现了所谓“相公堂子”。这“相公”二字,也有写作“像姑”的,民国文人徐仲可说:

“都人称雏伶为像姑,实即相公二字,或以其音同于仕宦之称谓,故易为像姑,望文知义,亦颇近理,而实非本字本音也。”又云:“朝士之雅重像姑者,殆以涉足花丛,大干例禁,故召像姑以遣兴耳。”

当时做官的狎娼妓有禁令,但逛相公堂子的则不禁,所以唱戏的“相公”们,除在戏园里演出外,还应征陪酒,这就是《霸王别姬》里程蝶衣为张公公陪酒的那一幕。还有更进一步者,在寓所里接客游宴,俨然不亚于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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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像姑“和”相公堂子“

清代赵翼的《檐曝杂记》中“梨园色艺”一节记载:

“京师梨园中有色艺者,士大夫往往与相狎。庚午辛未(乾隆十五六年,公元1750-1751年)间,庆成班有方梭官,颇韶靓,为吾乡庄本淳(培因)舍人所昵,本淳旋得大魁。后宝和班有李桂官者,亦被峭可喜,毕秋帆(沅)舍人狎之,亦得修撰,故方、李皆有状元夫人之目,余皆识之,二人故不俗,亦不徒以色艺称也。本淳殁后,方为之服期年之丧;而秋帆未第时颇窘,李且时周其乏,以是二人皆有声缙绅间。后来李谒余广州,已半老矣,余尝作李郎曲赠之。近年闻有蜀人魏三儿者,尤擅名,所至无不为之靡,王公大人俱物色恐后,余已出京不及见。岁戊申(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余至扬州,魏三者忽在江鹤亭家,酒间呼之登场,年已将四十,不甚都丽,惟演戏能随事自出新意,不专用旧本,盖其灵慧较胜云。”

这里提到的魏三,名叫魏长生,是清代梨园行历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啸亭杂录》记载:

“魏长生,四川金堂人,行三,秦腔之花旦也,甲午(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夏入都,年已过三旬外,时京中盛行弋腔,诸士大夫厌其嚣杂,殊乏声色之娱,长生因变为秦腔,辞虽鄙猥,然其繁音促节,呜呜动人,兼之演诸淫亵之状,皆人所罕见者,故名动京师。”

魏长生还是旦行“包头”和“踩跷”的始创者,包头是戏曲中“贴片子”的化妆法,踩跷大概是一种“高跟鞋”,为了男旦的大脚装成小脚,以及增加扮女装后的婀娜姿态,这些创新都让彼时北京城为之风靡。

在魏长生之前,还有白二、天保儿、八达子等人,如吴太初《燕兰小谱》记载:

“白二,大兴人,原系旗籍,旦中之天然秀也,昔在王府大部,与八达子、天保儿擅一时誉,余乙未入都,春光烂漫,已开到荼蘼矣,然兴未阑珊。声名不减,庚辛间魏陈叠兴,门前始为冷落。”又:“昔苏伶天保儿,姓陈氏,常熟人,在大成部,色艺精妙,大胜今日魏、陈诸郎,即《拐磨》一剧,非长生所能仿佛也。”又:“昔京伶八达子,系旗籍,在萃庆部,貌不甚妍,而声容态度,恬雅安详,大小杂剧,无不可人意者,一时盛称都下,于甲午沃若而陨,今其名尚津津在人齿颊间。”

“魏、陈”云云,魏为上面说的魏长生,陈则是魏长生的徒弟陈银官。吴太初在《赠魏长生诗序》里说:

“魏三(永庆部)名长生字婉卿,伶中子都也,昔在双庆部,以《滚楼》一出,奔走豪儿,士大夫亦为心醉。其他杂剧子胄子,无非诲淫之状,一时歌楼观者如堵。……壬寅秋奉禁入班,后与银官分部,改名永庆,然则较杀矣。”

又在《燕兰小语》卷五里说:

“友人张君亦余魏长生小传,不知何人作也,叙其幼习伶伦,困厄备至,已亥岁随人入都,时双庆部不为众赏,歌楼莫为之齿及,长生告其部人曰:‘使我入班两月,而不为诸君增价者,甘受罚无悔’。既而以《滚楼》一剧,名动京城,观者日至千余,六大班顿为之减色。又以齿长,物色陈银儿为徒,传其媚态,以邀豪客。庚辛之际征歌舞者,无不以双庆部为第一也。……”

陈银官,字汉碧,四川成都人,与魏同隶庆部,也是能风靡一时,使观众疯狂的。据浮槎散人的《秋坪新语》所载,陈银官后来也是被人所忌而遭官府放逐,他因替一个叫李载园秀才,清理债务,被同行优伶所忌,暗暗地设局害他,终于一次以陈银官误触巡城御史的车,而把他逮捕问罪,判流放。银官上下打点求免,才减轻处理,放还原籍,这大概是乾隆五十二三年的事了。

还有一个名叫刘朗玉的,是魏长生最后收的徒弟。嘉庆六年,魏长生再度入京,在吃青春饭的梨园行已成强弩之末,所以又收刘朗玉为徒,杨懋建的《日下看花记》列刘朗玉写第一人,描述道:

“《胭脂》、《烤火》、超乎淫逸,别致风情,《闯山》、《铁弓缘》,艳而不淫……《别妻》一出,手拨湘弦,《清商》一阕,轻风流水,令人躁于平。”又说:“朗玉刘郎,乃长生晚年得意之徒,谓可度金针者,惜师授未克尽传,长生已成逝水矣,然朗玉之剧,居然得其遗风余韵。”

此外另有郝天秀,字晓风,柔媚动人,得魏长生之神,人以“坑死人”呼之,赵翼还作有《坑死人歌》。

乾隆嘉庆年间,三庆班、四喜班兴起,四大徽班进京,是梨园行划时代的里程碑事件,彼时各戏班色艺皆精,争奇斗艳,时有“四喜的曲子,三庆的轴子,和春的把子,春台的孩子”的谚语。“曲子”是指唱得好,清歌妙舞,独擅胜场;“轴子”是指演得好,编排剧本,连日接演;“把子”则是指功夫好,各出其技,精彩淋漓;“孩子”就有意思了,是指美少年多,大概跟今天的某些“场子”类似吧,《梦华琐簿》称:“如锦秀万花谷,春日迟迟,万紫千红,都非凡艳。”

当时竹枝词有“轴子刚开便套车,车中装得几枝花”的句子,每当演出结束,客人散去,伶人们就梳掠熏衣,或休憩片刻,以待豪客之召。“几枝花”所指当然是雏伶(孩子),这是当时的一种风气,由于一些捧他们的达官贵人所造成的现象,一如袁四爷们。

这些孩子,多半是穷人家的子弟,《霸王别姬》开始的那段,蒋雯丽饰演的娼妓带着幼年小豆子去戏班求班主收留,反映的都是真实。据《金台残泪》记所载:

“《燕兰小谱》所记诸伶,大半西北人,有齿垂三十推为名色者,余皆弱冠上下,童子少矣。今皆苏、扬、安庆产,八九岁,其师赀其父母,券其岁月,挟至京师,教以清歌,饰以艳服,奔尘侑酒,如营市利焉。券岁未满,豪客为析券析庐,则曰‘出师’,昂其数至二三千金不等,盖尽在成童之年矣。此后,弱冠无过问者。自乙已至今,为日几何,人心风俗,转变若此!”

又《燕京什记》说:

“优童之盛名,享之不过数年,大约十三四岁始,十七八岁止,一至二十岁,已为浔阳妇。”又云:“优童大半是苏扬小民,从粮艘至天津,老优买之,教歌舞以媚人者,妖态艳妆,过于秦楼楚馆。”

写清代北京士大夫阶层和优伶间之纠缠的事,莫如《品花宝鉴》这部小说。该书作者陈森,号少逸,江苏常州人,道光咸丰年间寓居北京,出入梨园,根据其所见所闻,写成此书。这一部小说内容主要是写梨园见闻,所以里面描写那班豪客士夫的变态心理的昌炽,也有很多地方写到一般童伶的悲惨生活。

历史真实的霸王别姬(从霸王别姬说起)(5)

晚清小说《品花宝鉴》

这部书里的人物,除主角梅子玉与杜琴言外,皆有所影射,如《菽园赘谈》即说它是乾隆时梨园琐事抉微发隐的记载,并盛赞其“描绘京师梨园人物,细腻熨贴,得未曾有,固平话小说之别开生面者。其托名田春航,以写灵岩山人,自是名士风流,特用侯石公以影仓山居士,直是无赖佻达,皮里阳秋,知非苟作。”

博闻强记的清代名士觉罗炳成,号“半聋”,博览群书,尤熟清朝各种掌故,是很多事的知情者,他谈《品花宝鉴》中人物说:

“华公子我曾见之,其花园在平则门外,名可园。余见华公子时,公子已贫无以自给,拆卖梁柱山石以糊口。时值夏令,公子留食瓜,少顷,雏婢捧大玻璃盘二,一贮黄色,一贮红色,瓜子皆剔尽,瓜叉以黄金为之,柄则翠玉也,其奢侈犹如此。未几公子死,几不能成丧礼。公子号华岩,父崇某,群呼之日崇华岩,乃户部银库郎中玉某之子。玉某者,旗人呼之曰玉八爷,殁后以亏空案查抄,家产荡然,仅存一园以自给,故收局如是。

“徐子云者名锡,某侍郎也。左手六枝指,故别号锡六指头。其花园在南下洼,即名怡国,今野凫漂太清观一带,皆其遗址也。萧静宜者,即吾皖江慎修先生也,至田春航侯石翁,人皆知写毕秋帆、袁子才矣,史南湘即蒋苕生,屈道翁即张船山,梅学士为铁保,而梅子玉、杜琴言实无其人,隐“寓”“言”二字之意。至如潘三,乃内城钱粮胡同内兴隆靴铺掌柜,姓苏诨号“靴苏”者是也。奚十一为孙尔准之子,孙为两广总督,拆孙字子旁,尔字上截,而凑为奚字。从广东来,故称写广东人。其来也,来带大土无数,至京贩卖,故拆土为十一,又呼之为老土也。姬亮轩为嵇文恭后人,游幕者也,隐嵇为姬。宏济寺即后来之兴胜寺,庚子拳乱,曾设坛于此,故洋兵焚之,今改医局矣。寺中方丈,善医花柳病,光绪初年余入都,过见寺门大书“专治毒门”招牌。

“田春航与苏惠芳之事,实有之,所谓“状元夫人”者,毕(沅)督两湖时,大权独搅,招摇纳贿,见诸参折者,其真名则不能忆矣。魏聘才者,姓朱号宣初,由一榜补内阁中书,截取同知,捐升知府,在京侯选,诗画皆佳,至今其画价值甚昂。玉天仙者,实有其人,名亦未改。朱纳之为妾,后正室死,即以写织室,生子某为名进士,时文最工,为江浙八名家之一,终于工部郎中,作者不知何故讥斥之不遗除力,殆有私憾焉。

“苏侯即琦侯(琦善)而硬扭为田春帆外舅,则不可解。孙亮功即穆扬阿(慈安太后之父),曾任广西柳州知府,嗣徽嗣元即其二子穆四山穆五山也。高品者即陈森,常州名士,即作《品花宝鉴》者。金粟者旂人,桂竹孙也,道光末年,以同知署常州知府,出资刻《品花宝鉴》者,后因案革职,贫不能自存。

群旦中唯袁宝珠原姓原名,即云南甘太史为之自尽者。咸丰季年,其人尚存,然门前冷落车马稀,无人过问矣。其余如王文辉、王恂、颜仲清、李性全、王胡等,皆实有其人,不过姓名皆更易矣,不可枚举也。道光季年,《品花宝鉴》未出版时,陈森挟抄本持京师大老介绍书,遍游江浙诸大更间,每至一处作十日留,阅毕更之他处,每至一处,至少赠以二十金,因是获资无算。半聋少时,随其父浙江粮道任,陈至,留阅十日,赠以二十四金,彼犹以为菲薄也。”

尽管有人说梅子玉与杜琴言无其人,但如说梅、杜是综合许多所谓名士与优伶总体情况分别塑造出两个人来,也不离谱。就事论事,且以杜琴言为代表来看看当时童伶的出身和生活吧。

书里说到杜琴言,原名写琴官,是后来那班风雅人替他改名琴言的。江苏人,父为杜琴师,以拉胡琴出名,琴言天生聪明,六岁已肯用功读书;不幸十岁丧父,十一岁丧母,收养他的叔父也在他十三岁时死了,因此被叔母卖给梨园。此时他的学问已有相当进步,后来由教师叶茂林带他入京。

如前所述,当时北京的戏班是常派人到苏州买许多孩子带回去的。《品花宝鉴》第二回说“京里有个什么四大名班,请了一个教师到苏州,买了十个孩子,都不过十四五岁,还有十二三歳的,用两个太平船,由水路进京。”证之《侧帽余谭》里所说“若辈向系苏扬小民,从粮艘载至者,嗣后近畿一带,尝苦饥早,贫乏之家,有自愿鬻其子弟入乐籍者。”以及《北京梨园掌故长篇》所云“优童大半是苏扬小民从粮船至天津,老优买之……”,可知其来源是多数是苏扬,教师叶茂林,大概就是所谓老优。小说里说他以前是在秦淮河教曲子的,这一次他却是带着五个孩子进京,其中包括有十四岁的小旦琪官,闺门旦琴官两个在内。他们在过着水上生活的四个月里,每日都是学戏。可见他们买了这些孩子,虽在船行之中,还是不肯虚过的。

琴官到了北京后,又被卖给另一个教师,这教师叫做曹长庆。第五回里曾提到“他叫琴官,是曹长庆所买的徒弟,住在樱桃巷秋水堂。”书中述说琴官是住在秋水堂接客,又上戏园演戏的。如第十八回:“奈其师傅曹长庆,靠他做摇钱树,因久病不能见客,便也少了好些兴头”。

第二十三回写姬亮轩问另一个徒弟凤林,有多少收入时,凤林答道:“钱多钱少是师傅的,我们尽靠老爷们赏几件衣裳穿着,及到出了师,才算是自己的。”由于做师父的把徒弟当成一株摇钱树,所以往往期限已满,仍不肯放他出师。这在《辛王灾甲录》也说过:

“韵香……期满,将脱籍去,其师黠人也,密遣人自吴召其父来,闭之别室,父子不相见,以八百金,再留三年。既成卷,韵香始知之,喟然曰:钱树子固在,顾不能少忍须东耶?乃广张华筵,集诸贵游子弟,筹出笼计,得三千金,尽举畀其师,乃得脱籍去。”

不过也有不肯蓄徒弟以免害人的好师父,当然这种师父是不多见的,如《辛王灾甲录》说:

“杨法齢……早脱乐籍,买屋石头胡同,杜门却扫,不蓄子弟,曰:吾备尝种种苦趣,饱受无量恐怖烦恼,幸得解脱,登清凉界,彼呱呱小儿何辜,奈何复忍令其居炉火上耶?”

徒弟大概是由十二岁到十五岁起计算,卖身给师傅的期限,普通是五年。《品花宝鉴》第十九回里“蕙芳说:但是我今年才十八岁,又出了师”。第二十六回徐子云想买琴言时,他的师傅长庆就说过“……况且十五岁到出师还有五年,怕不替我押个几万两银子?你想,叫我如何舍得。”

男孩到十四五岁,正是发育时期,难保不会变的,所以第二十六回里说:“横竖将来总要出师的,早出师自然就多些,迟出师也就少了。况十四五岁的孩子,也拿不稳不变,一二年发身的时候,要变坏也就变了,又将如何呢!你不是白去了几千银子?”

原先在徐子云的怡园教八齢班的女戏子学戏的林栅枝,最初也是曹长庆的徒弟,因为他嗜食油饼,不合师父心意,结果才把他去和登春班的绣芳交换的。绣芳脱籍时,付给师父的赎身价是八千吊,春兰是五千吊,而小福不过三千吊,但只有七个经验的琴官,却高达三千两,可说是破格,自然有关于姿容与艺能之高下了。这些徒弟年少貌美是第一条件,能有这样,便有人出高价钱来买的,因为年大了便有“四变”之虞。

《品花宝鉴》第十八回对所谓“四变”有详细解说:

“少年时丰姿美秀,人所钟爱,凿开混沌,两阳相交,人说是兔。到二十岁后,人也长大了,相貌也灵笨了,尚要搔首弄姿,华冠丽服,遇唱戏时,不顾廉耻,极意騒浪,扭扭捏捏,尚欲勾人魂魄,摄人精体,则名为狐。到三十后,嗓子哑了,胡须出了,便唱不成戏,无可奈何,自己反装出那市井模样来,买些孩子,数了一年半载,便叫他出去赚钱,生得好的赚钱多,就当他老子一般看待,其行似鸨。到时运退了,只好在班子里,打旗儿、去什脚,那时只得比做狗子了。……”

琴言是樱桃巷秋水堂的徒弟,在师父死后,只剩下天福和天寿,加上病着的他也不过三个人,但这个堂子里仍然有客来,也常常去登台演唱的。《北京梨园掌故长篇》的“京师优童”条说:“老优蓄僮,亲之如子,家有数人,则命名成派,视如兄弟,中有享盛名者,其余亦易动人,咸谓某优之徒,某僮之兄弟,使增声价。……”

堂子的名称,叫做堂名,据《梦华琐簿》说堂名有的是承袭前人旧号的,而已有实力的“角儿”,会另改一个新堂名。

“堂中人”是“公中人”对称,如《品花宝鉴》第三回中说,琪官住在杨柳巷联锦班总寓内。这“总会”据《梦华琐簿》说“乐部各有总寓,俗称大下处。而住在总寓里的伶人,便是公中人。有实力的人要另树一帜,设立新堂,在周志辅《梨园繁年小录》里,举过几个实例,如:生于道光六年的昆旦鲍秋文,只是“出天保堂,唱昆旦,隶和春部。”但生于道光七年的青衣胡喜禄,已是“学青衣,出教义堂,出师后自立西安义于韩家潭。”又,生于道光十五年的罗巧福,也是“兼花旦,出杨三喜之福盛堂,隶四喜部,出师后自立醇和堂。”

伶人的出身,分有科班、私家、票友三类。私家便是堂中人,私家出身的伶人,在出师以前演戏收入是要同师傅对分的。立有“关书”,写道:

“立关书某某,今将XX,年XX岁,志愿于XXX名下为徒,习学梨园生计,言明X年为满,凡于限期内所得银钱,俱XXX师父享受,无故禁止回家,亦不准中途退学,否则有中保人承管。倘遇天灾病疾,各由天命。如遇私逃等情,须两家寻找。年满谢师,但凭天良,恐口无凭,立关书写证。立关书人XXX,中保人画押,中保人XXX画押。”

堂中人去加入戏班是需要缴纳加入费的,在《品花宝鉴》第四回说:“戏班以联锦联珠写最”。据《梦华琐簿》则说:当时“京里有四大名班,即春台、三庆、四喜,和春四大徽班”,可见联锦联珠不过是虚构的两个班名。小说还举出二联班、全福班、登春班、凤台班这些班名来。四大名班中,春台以“孩子”出名,孩子出名,孩子便是童伶。其实,孩子各班也不是没有,而是都有。《侧帽余谈》说:三庆班班主程长庚,便是“明僮之隶其下者,必使导之曰爷,且不许站台。”小说第三回也说“联珠里的相公,足有五六十个,都是生得很好的。”《宣南零梦录》也提到“三庆、四喜、春台各班雏伶。……”《北京梨园掌故长编》亦谓“京师优童,甲于天下,一部中,多者近百,少者亦数十。”

小说第十二回曾提到“闹小旦”与狎优,颇猥亵,这里就不具录了,可看《霸王别姬》张公公与程蝶衣那一段。据《金台残泪记》:“嘉庆间会禁挟优入馆,未几复故。”这在李蕙客《越缦堂笔记》与《孽海花》所写中,尤可见到。到了民国时期,民国元年四月十五日,北京外城总厅曾明令禁止私寓,略谓:

“韩家潭外郑营等处诸堂寓,往往有以戏为名引诱良家幼子,饰其色相,授以声歌,其初由墨客骚人偶作文会宴游之地,沿流既久,遂为纳污藏垢之场,效私娼之行为,则人格卑乃达极矣。现当共和新立之际,…如再有阳奉阴违,典卖幼年子弟私开堂寓者,国律具在,决不宽贷。.…”

但据民国十一年出版的《中华全国风俗志》,仍有“改革后,‘像姑’营业,遂干禁例,然阳奉阴违,秘密操此业者,仍所在多有,今之一般捧童伶者,皆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将有所不利于孺子也。”这样的记载,可见这种不良风气还是绵延不绝。大概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才慢慢地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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