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县地处陇中南部,气候属温带半湿润,年平均气温10.4℃,正常年景年均降水量507.3毫米。相比我生活的城市,秦安的水资源相对贫瘠。《大自然的时钟》一书的作者韩育生自己也说:“西北地区因为雨水缺少,气候干燥,葫芦科的南瓜,一根藤上长出一个果实,要将营养供给果实,就要竭尽全力,绿叶枝蔓即使生长,也只能长得紧巴巴。”正因为韩育生出生、成长在绿叶枝蔓长得紧巴巴的秦安,老天就凿通了他与植物灵魂对话的渠道?所以,这一本副标题为“名家植物手记”的《大自然的时钟》,在我看来是作家说给植物的喁喁私语。
尤以第一辑《北京四季》的倾诉,最能让我们读到作者对植物的拳拳深情。
假如要在其中中选出一篇最深情的植物颂,我觉得是《生物龛里的灵魂》。在这篇借用当代哲学家、教育家萧焜焘首译的名词“生态龛”而生发开来的长文,当一棵杨树是同人类平等的生命,韩育生从早晨阳光如水银一般照射在一棵杨树上写起,巨细靡遗地描述了杨树叶子上叶绿素的工作原理、杨树根部怎么像人的心脏那般永不停歇地工作的;杨树的天敌天牛和象甲是怎么绞尽脑汁要致它们宿主于死地,喜鹊又是凭什么成为杨树喜欢的友邻的;初春时节杨树任性挥洒出去的杨絮为什么让人爱恨交集。“一棵杨树的生物龛就是光、水分、二氧化碳,再加上一点矿物质的积累沉淀过程。它从一棵嫩苗长成凌云大树,让大自然里那些分散的物质,通过它合成碳水化合物。如果没有意外事件,一棵杨树的生物龛,就是无数个季节循环当中深藏着生命再造的奇迹,是生命永不枯竭的成长、战斗的过程”,既然如此,韩育生何以要把这棵杨树写死呢?“闪电从天而降,一个惊雷带着太阳般的闪电从树顶瞬间直贯而下,被击中的杨树,树身如同火鸟一样熊熊燃烧”。可是往下读,等到我读到这一段文字:“绿绿的杨树苗把几丝阴凉撒到小蛇斑驳陆离的身上,蛇嘴里吐着芯子,缓缓从杨树苗的身边爬过,它的水晶眼、之眼里,看到了一个新的生物龛刚刚合拢”,我的心脏微微一颤,随即,眼角湿润了。得怎么平等地对待植物,作者才能蹲到杨树苗的身边细致入微地观察继而观察到杨树新一轮的生命是怎么开始萌发的。说是“名家植物手记系列”中的一本,韩育生的《大自然的时钟》却摆脱了我们给予“植物手记”的惯常思维:准确的、拘谨的、语言规矩却缺乏动感的。是什么让韩育生的植物手记像是写给父母儿女爱人的情书?因为,在这个西北汉子的眼里,植物是可以与他的父母儿女爱人并肩而立在他身边的生命,父母儿女爱人能给他的温润,植物也能给予。都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但在韩育生看来,此话反着说,又何尝不可?人犹如此树何以堪!这个植物痴的文章,常常给我错觉:在他的心里,植物第一。
我不像韩育生那样幸运,没有冥冥中的谁帮助我修通与植物之间能心灵交汇的通衢,所以,很多草木的名字我就算默记上十遍百遍,下一次遇见还是犹如初次相见。我这样的植物盲阅读植物痴的《大自然的时钟》,尤其是那些作者与植物兀自对谈的篇目,有些累心,所以,我更喜欢这本书里有人物出现的篇章,比如第二辑中的《栈菊》,又比如第三辑《寂静乡土》中的所有文章。
《寂静乡土》记录了作者回乡写作的那段日子与父母相处的细枝末节。当然离不开作者钟爱的植物,《早晨的新芽》、《碎花繁》、《十月迎春花》等等篇什,将秦安老家四合院里的那些花花草草都记录进了自己的文章。新芽和碎花虽不及作者走四方时目睹的那么瑰丽多姿,但是,一揉进了乡情和人情,再平常的花草也被作者写得,我看到了花团锦簇。
不过,我最喜欢还是作者笔下他的老父亲和老母亲那一对贤伉俪:“读书不多的父母,并无新鲜的养生观念。一辈子的忍让契合,相依为命的老年生活里,每一个清晨,他们像姐弟(母亲大父亲三岁)一般亲密度走上河湾,穿过狂野上的弯弯曲曲、坑洼不平的泥土小路,迈着比日常走路快捷上几分的步伐”。这段朴实的记录,读到时我像被一口热茶呛着了似的,憋出了两行眼泪。
《大自然的时钟》之前,我还读过韩育生的《采采卷耳·诗经草木篇》。也知道韩育生还有诸如《诗经里的植物》、《西北草木记》、《香草美人季——楚辞里的植物》等等为草木抒怀的作品。一个作家如此专注于草木,我想当然地觉得是因为他在一个相对南方草木相对贫乏的西北小城长大的缘故。翻来覆去地读《寂静乡土》,我确定韩育生对植物的深情,启蒙于他那对“读书不多的父母”。他们对花草树木、鸡鸭猫狗众生平等的态度,下自成蹊地影响着他们的儿子,当这个远离家乡的男人收获喜悦一时无人喝彩时、倍感孤寂无以排遣时,想到了对草木畅所欲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