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名篇改写】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文言版),开启创作新模式
原作:鲁迅 改写:黄仕隐
百草园,吾家旧宅也。前七八年移契朱文公后。曩者居其中,可乐者众,称乐园。不必谓碧畦、石井栏、皂荚、桑椹,亦不必谓鸣蝉、黄蜂、云雀,虽墙根之油蛉、促织、蜈蚣、斑蝥之类,觇其细微,窃其音声,亦可娱人。若乎木莲之实,何首乌之根,则又亟其采焉。传后者如人形者,食之可成仙。本草之谓夜交藤,有谓何首乌者采之成药见效,遂名。而覆盆子,则童子喜食,酸且甜,色味皆甚于桑椹。
初,膝下受教,萱堂授故事。谓有蛇扮美女呼人吞食,一秀才夜闻,应之,顾见其姿色,即隐,图后诱之。时有和尚见秀才欣喜异于常,知其迷惑,遂赠一锦盒,嘱其置枕,可安卧。秀才听之,是夜,美女蛇果至,即有金光自盒闪外庭,迅返敛盒中。和尚释曰:“此乃飞蜈蚣,吸蛇脑髓,是不为害。”虽然,乘凉在园,未敢轻慢,盖童子之惧,良有以焉。传园中有赤练蛇,卒不见。
迄冬,雪下,则垒形塑像于园中,甚有肖者,然荒园人罕至,无有相宜,渐无人玩也。而捕鸟则时有,夫天寒乏食,鸟必不倦方可活,人图之为食作鬻。闰土父,乡人也,时在吾故家老屋帮工,遂相授。其法于空地张筛系绳,置秕谷诱,迨鸟入筛中,即扯绳,筛则落下罩鸟矣。时不擅,半日数只,询闰土父,乃心急,鸟不至中速脱飞焉。
不久,家亲送入塾。吾不知其由,或拔首乌毁墙,或扔砖邻家,或高跳石栏,总之,不如往时之在百草园也。塾位宅东半里,隔河,过石桥即先生家,亦塾所在也。中堂悬匾,曰三味书屋,下鹿画。乃行礼,首拜至圣先师孔子,次拜先生,皆稽首。先生高瘦,须髪斑白,戴大眼镜。先生方正,质朴,且学博。时吾幼,有欲问难。待上生书毕,即以东方朔所识怪哉之虫问之。先生不答。吾于是不再问,端非礼也。
其授课,先读生书,视生秉性,盖数十上百字有差。待生书熟诵,再下,然翌日必先覆,不能则不授生书。由是二三日,三五日,总前以覆,要之,通连不忘。即一书毕,大皆能头尾诵也。谓包本。是读也,非若口语,乃唱,依先生调。其课程,上午读诵,正午习字,晚对课。对课,乃对联也,初二三字,后五七字,盖为作诗备也。
先生亦自读诵,乃有趁先生忘情,溜后园玩逸者,或爬花坛折蜡梅,或于地于桂寻蝉蜕,或捉苍蝇喂蚂蚁。先生觉,则呵斥,又即返焉。然翌日,又如是。先生课读,或戒尺,或罚脆,然不常用,盖父师之慈焉。
若读诵,初则朗如洪钟,然所诵大皆不同,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有念“初九,潜龙勿用”,有念“厥田惟下下,厥赋下上上错。厥包橘柚锡贡。”。而先生所念,则非寻常。若“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乃时人赋“李克用置酒三垂岗”也,盖赏其美辞,嘉其壮豪也。而身首,随文摇动,或肯或否,入神摹肖之状也。时小子何知?盖文之动情激志固如此。使读武穆稼轩忠义之辞,其生忠义亦宜,而陈情泷冈之表,必又生孝悌焉。
其时,小子多惬玩。或纸糊盔甲套指甲戏,如我,则图画,蒙小说绣像描焉。若《荡寇志》、《西游记》,皆一大册。后售于人。
夫幼学如琼林,及吾长大,睹时乱世纷,驰骋文章,与革新事,然于百草园之惬意,三味书屋之课读,不敢有忘。使不承前,恶昭来许?是以记。
原文: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长的草里是不去的,因为相传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
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先前,有一个读书人住在古庙里用功,晚间,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机关。说他脸上有些妖气,一定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这人的肉的。他自然吓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他虽然照样办,却总是睡不着,当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象是风雨声,他正抖作一团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金光也就飞回来,敛在盒子里。后来呢?后来,老和尚说,这是飞蜈蚣,它能吸蛇的脑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结末的教训是:所以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你万不可答应他。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夏夜乘凉,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墙上,而且极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样的飞蜈蚣。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也常常这样想。但直到现在,总还没有得到,但也没有遇见过赤练蛇和美女蛇。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这是闰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它们进去了,拉了绳,跑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捉住的不过三四只。闰土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的。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性急,来不及等它走到中间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书塾〕就是私塾,旧时家庭、宗族或教师自己设立的教学处所。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吧,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吧,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了下来吧……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书屋;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匾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他认识一种虫,名曰“怪哉”,冤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蜡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
“人都到那里去了!”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
“读书!”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呵……”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拗过去,拗过去。
先生读书入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段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后来,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了。他的父亲是开锡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吧。九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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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仕隐(仕隐君),字子儒,涪陵人,民间学者,古文名师,当代古文、辞赋名家,文言文旅文农创作者,请文者请留言或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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