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写到贾琏外出,凤姐与平儿同睡,用了“胡乱”两个字。而脂砚斋的旁批,则用了“奇”这个字。三个字对照,引起无限遐想。
有人解读,凤平二人因为丈夫不在家,所以不洗脸、不洗脚,不清洁就睡,所以称为“胡乱”。但是中国北方并没有天天洗澡的习惯。而妇女为了裹脚,保持脚型,也不会经常洗脚。这在贵族之家也是常事,有什么“胡乱”的?
也有人从色情的角度来解读这三个字,认为凤姐与平儿搞同性恋,就像贾琏“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一样。不过这样一来,似有无限风情,为什么反而会是“胡乱”睡下呢?
胡乱,就是潦草、无趣、不重视的意思。春闺少妇,在丈夫出差、没有人陪伴的时候,坐卧无心,于是“胡乱”睡下,这是很合情合理的。
但是!这个“合情合理”,却是现代人的理解。在古代,尤其像贾府这样的大家族之中,每一位成年的男主人,都有不止一位的配偶。贾府甚至有这样的惯例,在正式婚配之前,就“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有了两名(至少两名)侍妾。
也就是说,不管你娘家是多么高门大户,不管你如何明媒正娶,不管你多么深得丈夫宠爱,你都不可能是丈夫的唯一伴侣,丈夫也不可能是你的专属。就像宝玉对黛玉这样深情,也想着和袭人一起“同死同归”,根本没考虑过一夫一妻的婚姻生活。
既然一夫多妻是常态,既然不存在一夫一妻的生活,那么,每一位女性,都不得不适应独守空房的生活。凤姐被魔魇,居然直接抬到王夫人上房,可见贾政王夫人分居已久——否则的话,怎么能让侄媳妇睡到叔公公的房间里去?
贾琏与凤姐结婚未久,感情正好,还不至于长期分居。但是贾琏从前有过两个屋里人,现在还有平儿,理论上不应该每晚都陪着王熙凤。如果凤姐也早已习惯了丈夫隔三差五的缺席,她大概不至于“胡乱”睡下。既然是“胡乱”睡下,说明她不习惯,说明她很少经历丈夫不在的独宿夜晚。
这就是脂批“奇”的原因所在了:在那个侍妾制通行的时代,在那种妻妾成群的富贵人家,身为女人而不习惯独宿,这是稀少、罕见、值得称“奇”的事情!
这三个字,其实反映了贾琏与凤姐新婚的甜蜜感情(从时间上来说,他们已经结婚几年了,但从感情上来说,他们还保持着新婚的热情),和事实上一夫一妻的婚姻生活(平儿也是屋里人,却是有名无实)。
如果只说“胡乱”与“奇”这三个字,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是接下来的一个情节,又与这三个字产生了矛盾。
贾琏远行初回的那个夜晚,对他们夫妻的两句描写,非常耐人寻味:“贾琏害乏,便传与二门上一应不许传报,俱等明日料理。凤姐至三更时分方下来安歇,一宿无话。”
贾琏是累了,一概公事不理,只想着休息。而凤姐呢,把分别了好几个月的丈夫扔在屋子里,自己办公直到三更。一冷一热,对比明显。
为什么几个月前,凤姐离开丈夫,就百无聊赖,“胡乱睡下”,而几个月后,丈夫远行归来,凤姐却变得如此冷淡?不是王熙凤不爱贾琏,也不是王熙凤放松了对贾琏的管束与要求,而是她有了更感兴趣的事情。
相比在丈夫怀里轻怜密爱,王熙凤更享受作为管理者的权力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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