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一篇人体标本制作师的自述火遍了网络。
人体标本制作师王耀,讲述了自己多年来从事这一行业的经历与感受。
面对疾病、死亡等种种灾难,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人体标本制作师每天面临着什么?这些标本的最终归宿,又走向何方?
不可言说的“秘密”
四川大学华西校区的嘉德堂,一直是人们不愿提及的地方。
如同悬案小说中的凶杀现场,这里令人感觉有些阴森,大门时常紧闭,至于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知晓。
这里是人体解剖楼,同时也是人体标本制作师王耀工作的地方。
2008年,王耀收到了一份工作邀约:前往华西解剖楼,从事人体解剖工作。
人体解剖学是医科大学的必选课程,为了让医学生们真实地感受人体构造,学校通常会将真正的尸体制作成人体标本。
一般来说,尸体运输、制为标本、后期保养、修护,都由人体标本制作师完成。
人体标本制作师每天需要同尸体打交道,最初面对惨白的脸颊,已经僵硬的四肢,他们内心十分恐惧。
无数人因为生死之禁忌,拒绝成为一名人体标本制作师,哪怕报酬丰厚。
万般无奈之下,解剖楼的工作人员找到了楼层管理员王耀。
那时王耀家庭生活拮据,又无一技之长,生活几乎没有退路。为了维持生活,他选择成为一名人体标本制作师。
多年来在华西工作的经历,让王耀对人体构造十分熟悉,也正因如此,经过短暂的培训,他便能独立、出色地完成尸体解剖、标本制造等一系列的工作。
不久后,王耀正式上岗,第一次进行正式的标本制作。回忆起那次的解剖过程,王耀依旧心有余悸。
那是一具从医院送来的,已经腐败不堪的尸体。人体标本制作师王耀需要排除掉尸体上一切影响观感的附属物,通过解剖、清洗,确保他干净如新。
人体组织十分复杂,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王耀耐心地观察着每一处器官的结构,手上的动作缓慢而细致,一整套解剖做下来,早已经眼睛酸痛,汗流浃背。
饶是此前已经训练过无数次解剖,在真正实战的那一刻,王耀还是忍不住恶心起来。更令王耀绝望的是,他仍然需要同肌肉组织共处一室,度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肌肉组织聚集到足够多的时候,殡仪馆才会派人,将他们一并运往相关地点火化。骨头分离完毕,下一步便是清洗。
王耀将其放到一个巨大的锅里,在下面架起火,煮三到五天的时间。在此过程中,他需要时时刻刻盯住锅里,防止骨头出现太硬或者软烂的情况。
煮好后,再用丙酮浸泡。如此,一具光滑的、干净的,可用于展出、研究的人体标本,便正式完成了。这样繁重、恐惧的工作,是王耀每天的必修课。
提及自己多年来的工作经历,王耀心生无限感慨。
他至今仍然记得,第一次制作完一具人体标本,总觉得自己身上带有血腥、消毒水的味道,以至于一天洗了整整五遍澡,却依旧无法消除自己的心理阴影。
生理上的不适感尚可克服,心理上的恐惧感,却成为王耀相当长时间内需要攻克的难题。
某次,医院将已经离世的老人的尸体运送到解剖楼,王耀需要按照规定的流程,将这具尸体制作成标本。
王耀原本想将老人的身体抬到冷冻柜中,在接触到尸体的那一刻,老人突然发出了轻微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声音。
王耀大吃一惊,全身的神经细胞几乎麻木,他不停地脑补着在电视剧中出现的各种鬼怪场景,双手也止不住颤抖起来。
不久后,王耀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手伸到裹尸布的拉链上。
裹尸布被打开,胸口处的一个老式收音机。收音机依旧在运转,反复播放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声音。
原来,尸体家属顾念往生超度的说法,将录有大悲咒的收音机放到老人的旁边,王耀在搬动尸体的过程中不小心触发了机关。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王耀顿时全身泄了力气,瘫坐在原地,颇有劫后余生之感。即便有了丰富的经验,每次在制作人体标本时,王耀依旧“草木皆兵”。
解剖室狭小,各种仪器、药品密集地摆放着,王耀稍微转身,便有可能触碰到其他工具。
某次王耀在解剖一具尸体时,他需要转身去取仪器,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拍打自己。
王耀顿时感觉后背一凉,他不敢回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解剖室的出口拔足狂奔。
逃到安全地带后,王耀悄悄地拉开了门的一条缝隙向里面观察,却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太过敏感多疑,刚刚的拍背触感,应该来自于自己身体与仪器的触碰。
从事人体标本制作师这一职业以来,王耀每天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只要接到红十字会以及医院的电话,有人同意捐献遗体,王耀便需要紧急解剖。
每年在王耀手中变成人体标本的尸体高达50具,他就这样每天的劳累、惊恐中,度过了整整10多年的时间。
人体标本的反思
10多年来,在王耀等一众人体标本制作师的努力下,中国的人体标本制作已经趋向于成熟。
我国不仅向世界出口大量的服装、玩具,也有人体标本生产基地:大连哈根斯生物塑化公司。
哈根斯公司的人体标本制作师,每天都在150平方米的尸体加工车间内,进行忙碌的尸体解剖、制作工作。
从国外进口的尸体被放在解剖台上,均一字排开,从孩童到老人,被要求制作成不同的标本。
人体标本制作师制作人体标本的原理,是用塑料聚合物替代人的体液与脂肪,将他们制作成可看、可抚摸、可触碰的“艺术品”。
他们先将尸体放入溶剂,进行脱水,随后进行脱脂。脱脂结束后,制作师将尸体放入聚合物溶剂,进行最后的塑化。
一具塑化完好的人体标本,至少可以保存几百年。人体标本制作师工作时,有着众多限制。
工厂的工作台上,一具经过甲醛固化的男性尸体正安静地躺着,一男一女两名人体标本制作师正分列在两侧,进行血管与神经的处理工作。
围观的记者原本想要拿出相机拍照,女人体标本制作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特地提醒道:“不要拍他的面部。”
原来,大部分的遗体身份都需要严格保密,如果尸体的面部信息被暴露,人体标本制作师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说罢,人体标本制作师将患者的头部偏向一边,阻止围观者继续拍照。小插曲过后,他们再次投入到工作之中,依旧手法十分娴熟,神情专注。
人体标本制作师技术不断提高的同时,作品也得到越来越多的展出机会。
1996年,日本、韩国等国家就开展了人体世界全球巡回展,此后足迹遍布欧洲各国,向大众展示人体标本实物。
迄今为止,已经有超过千万人参加巡回展览,展览的门票,也是供不应求。不可否认的是,人体标本的制作,对人类有着极大的意义。
这些几乎百分百还原人体构造的标本,为医学研究提供了新的方向。人体标本大多采取站立、坐卧的姿势,看起来十分逼真。透过人体标本,人们甚至可以看到人运动时的肌肉张力。
与此同时,肉眼见不到的内脏器官等,也都一一展示在大众面前,给人们带来视觉上的真实冲击。
在一个癌症患者的人体标本上,人们可以看到抽烟引发癌症的全过程。
亲眼目睹身体的各个部分慢慢被癌细胞侵袭,参观者可以真实地感受到患者濒临死亡的绝望,不禁毛骨悚然。
人体标本参观结束后,不少人纷纷表示:自己一定会少抽烟,甚至不抽烟。
全球人体标本展览火爆的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邱仁宗
正如生命伦理学专家邱仁宗先生所说:“即便是尸体,因为有过生命,因此有尊严,应该被尊重。”
作为重大疾病的样本参考,人体标本可以帮助人类对抗疾病。然而如果将人体标本用作商业性的展览,却是对一种生命的不尊重,有违伦理纲常。
对于死亡,中国向来表示绝对的尊重,用于谋利的人体标本展览,永远不会出现于中国的主流价值观之中。
人体标本制作背后的“价值观”
除人体标本对医学领域的指导意义外,在公益性的人体标本展览中,普通群众也在参观人体标本时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悟。
其一,人体标本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死观。在见到人体标本之前,大多数人对疾病、死亡的态度都是恐惧、消极的。
然而这些栩栩如生的人体标本,却带给了参观者另一种启示: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尸体并不恐惧,死亡也并不可怕。
其二,人体标本让更多人陷入思考,如何在死亡之后,实现价值的最大化?
人体标本在英国、德国以及日本展出后,不少群众深受触动,自愿签署了遗体捐献书。
正如他们所说:“人有死的权利,在我死之后,我还能够供别人参观,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同西方国家不同,中国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一直讲究入土为安。然而自从人体标本在中国普及后,心态转变的人也不在少数。
目前,中国大连、成都等地,都有关于人体标本主题的展览,展览人体标本数高达数十件,器官展览达到上百件。
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受益匪浅。他们可以用手触摸标本,感受他的软度、弹性。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老人通过红十字会以及医院找到人体标本制作师,同他们询问遗体捐赠的相关情况。
人体标本制作师可以同他们谈论死亡,甚至谈论到他们离世之后的尸体解剖过程,双方都毫不避讳。
某次,人体标本制作师王耀接待了一名农村的老人。在找到王耀之前,老人并不清楚人体标本真正为何物。
乡镇医院的医生告诉他,遗体捐献可以为国家做贡献,老人便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坐着长途汽车来到华西。
见到王耀的第一眼,老人便急切地问道:“我死了之后,能不能把遗体捐给国家做点贡献,给你讲一下就可以是吧?”
王耀见状,赶忙请老人坐下,将人体标本制作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遗体捐赠,需要老人本人和直系家属签字。说着,王耀便将遗体捐献表拿给了老人。
老人郑重地接过,左看右看,开心地说道:“好,有这个表,我死了我儿子就不得把我搞忘咯。”
王耀不禁奇怪,为什么这名老人,如此执着于器官捐献,又如此想让儿子保留关于自己的记忆?
原来,为了谋生,老人的儿子终日奔波于大城市,几乎没有时间回家。独居老人虽思念儿子,却也无法将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
待她离世后,只能以成为人体标本的深刻方式,在世界上留下自己走过的痕迹。
一位签署遗体捐献证明的网友苦中作乐,玩味地说道:“以后可能一群医学生,在我面前鞠躬,说道,老师您辛苦了,老师谢谢您,我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了。”
人们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玩笑,是人体标本制作师工作中的“日常”。人体标本制作师这一职业所承担的,不仅仅只是法律上的责任,还代表着道德上的高要求。
每一个愿意为医学研究捐赠身体的人都是伟大的,也正因如此,在每次解剖人体之前,标本制作师们都会习惯性地鞠躬,耐心地将死者的头发剃掉,随后开始操作。
他们是并不起眼的幕后人,却有着最高的职业素养。
看到自己制作的标本被送进博物馆、医院,甚至被送进学生的课堂,人体标本制作师总会感到无比自豪。
的确,人体标本看上去无比美丽,然而制作过程却十分复杂,甚至无法避免血腥。但是对标本来说,是制作师赋予了他们第二次灵魂。
有人曾经说:“用手工作者为劳工,手脑并用者为艺匠;手脑心合用者为艺术家。”
显而易见,人体标本制作师是合格的艺术家。或许在很多人眼中,人体标本制作师是一份“晦气”的工作,他们每天同死人打交道,为人所忌讳。
然而在更多人的眼中,人体标本制作师,更多的是一种传承。
他们极力留下人们生活的痕迹,也见证着中国医学技术进步、人们关于生死思维方式转变的全过程。
他们同其他的职业一样,平等、意义重大,从无高低贵贱之分。
后来,人体标本制作师的故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他们凭借一己之力,牺牲小我,为医学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这种奉献精神,也深深感动了很多人。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追随人体标本制作师的脚步,主动捐献自己的遗体、器官。
换一种方式,继续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延续?换一种方式,帮助别人继续活着,又何尝不是一种伟大?
人体标本制作师与遗体捐献者直面死亡,于平凡处成就伟大,值得人敬佩。
参考资料[1]《文明》,2011年第11期,《“死亡博士”的人体世界》
[2]《中国医学伦理学》,2005年第02期,《中国“人尸体标本展览”的伦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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