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刿论战》系中学教材典型名篇,选自《春秋左传》,其前贤大家分析颇多,但其缺漏遗误亦多,略予辨析且补正,以就教方家。——作者:安德义


为方便探讨,先列一挈领纲要,文章可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战前→谋战→三问

第二部分:战中→作战→三战

第三部分:战后→论战→三论

曹刿论战注释赏析(曹刿论战辨析补正)(1)

第一段:战前→谋战→三问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徧,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十年春” 交待时间,鲁庄公十年春天,即公元前684年。

鲁庄公,公元前706年——前622年,享年44岁,鲁桓公之子,姬姓,因与父亲同一天生日,故名“同”,12岁继位,在位32年,庄公十年,其年龄仅22岁。

“齐师伐我”,原因有二:

其一,桓公十八年,即庄公元年,桓公携夫人文姜入齐。文姜与其兄齐襄公通奸。桓公知道后,斥责文姜,文姜害怕,转告襄公,襄公派公子彭生,其人个子魁梧,力大无比,在马车上将桓公肋骨撞断,然后夹击而死。姬同是年12岁,继承父王之位,叫“庄公”,庄公有淫母之恨,杀父之仇,齐国担忧庄公长大之后复仇,便有灭鲁之心。这是其一。

其二,庄公八年,庄公二十岁,齐国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争夺君位,鲁国曾支持公子纠,结果公子小白(齐桓公)先入齐而夺得君位,故而发兵攻打“鲁国”,且鲁国战败并割地求和。“我”,因春秋是以鲁国国君纪年为序而记事,春秋事实上就是鲁国所记之历史,所以“我”指的就是鲁国。

“齐师伐我”原因有以上两条,归结起来即:一是齐国担忧庄公报杀父淫母之仇,二是借口庄公曾经支持公子纠,于是齐国起兵伐鲁,实则是为了增加领土,扩大势力,意欲兼并鲁国。

“庄公十年”,由鲍叔牙再次率大军直抵鲁国北郊长勺,“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兵力悬殊,国力悬殊。任何一场战争的开端一定有两种声音争吵,一是主战,一是主降。可以想象,齐军压境,情势逼人,朝廷争吵,或战或降不能确定。鲁庄公是主战派,且是国君,自然是主战派的首领。

“公将战”,仅三个字,表现了鲁庄公鲜明的态度,同时也表现了一个22岁年轻君王的胆略,英姿勃发,雄谋大略,不畏强敌的英勇气概,更重要的是家仇国恨,奸淫其母,虐杀其父,强占其土地。

“十年春”,交待了时间,“齐师伐我”,交待了事件,“公将战”交代了庄公的态度,三句话既是事件过程的记叙,也是曹刿出场指挥这一场战争的背景。

“曹刿请见”,君王主战,布衣谋战。“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其乡人”应该也是见识浅陋之人,格局不高,见识不远,故而相劝。“肉食者”指朝廷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兵戎,国之大事,有地位的人去谋划,何必我们一介布衣去参与谋划呢?从乡人的身份,或从对话的内容看,曹刿此时应该是“布衣之士”,身份低微,但曹刿的回答却显出其格局、胸量,担当以及责任。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里要注意,“肉食者”,大多认为既指君王,又指朝廷文武百官,其实不然。曹刿口中的“肉食者”是单指朝廷百官,如果他认为鲁庄公也系“见识短浅”鄙陋之类人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求见。从朝廷传出“公将战”的消息中,曹刿判断,庄公定然是一个有雄才大略、敢于一战的勇武君王,所以他主动请见。“乡人与曹刿”的对话有两个作用,一是侧面写出曹刿当时的身份,二是用乡人的短视偏狭,反衬曹刿的远见卓识,同时表现了曹刿担当执持以及责任心。

“乃入见”三字,形式上是过程的描写,似无深意,其实不然。“乃入见”,入朝觐见,侯门深似海,卫兵林立,宫门紧闭,布衣之士,求见过程似乎毫不费周章,轻易入见。鲁庄公广开言路,大开宫门,“大兴驷马之门”。鲁庄公之时,似无君民之壁垒,同时表现庄公为政开明。“公将战”,表现庄公之勇武担当。“乃入见”仅三字,表现出君民之间的融洽关系。

前面写战争背景,交代人物以及君臣际遇,事件过程,下面进入战前谋战。

曹刿论战注释赏析(曹刿论战辨析补正)(2)

第一问,实际上是一问三答,两次否定,一次肯定,我们姑且便于分析,就约定为三问。

“何以战?”入见后,曹刿劈头就问,毫无寒喧,亦无奉承之言辞,单刀直入。当然这里也有史官记事简略的功劳,开口就问战争条件,战争依据。敌强我弱,大军压境,而且两年前有战败的阴影,士兵胆寒,士气不振,这是问话的背景。“何以战?”,一般说下级对上级,臣对君,布衣对君王,问话语气应该是祈使性的疑问句,不应该是咄咄逼人的近似反问的语气。

庄公不简单,也不计较布衣的问话方式以及语气的强弱,老老实实的回答:“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庄公一出口便遭到了曹刿的否定:“小惠未徧,民弗从也。”曹刿的否定对不对呢?从战争的全局来看,这些小恩小惠未能遍施于民,作为战争的条件来看,显然是不够,曹刿的否定是没有问题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庄公的作为的确是值得称道或赞扬的。“衣食”这一类用来安身养命的物质生活,从君主角度讲,他特有的是可以独享而专用的,他无需与朝廷大臣分享,独享亦无错。庄公却“分惠于人”,“有善勿专”,不“独乐乐”而是“众乐乐”。庄公在衣食方面与人分享,表现出他慷慨大方。表面上,他仅仅是“衣食所安”,“分惠于人”,但带来的政治意义却非同凡响,因他在物质上与朝廷官员同享,官员就会与他同心同德,上下同欲,君臣同心,君臣同体。在战争来临,强敌压境,虽有战斗打响前的喧嚣,但因庄公平时体恤群臣,分惠下属,臣属便极易与他同心同德,同仇敌忾,朝廷抗战意志极易高度统一。“公将战”就极易形成统一意志,形成国家的统一意志。所以我们说:“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不是战争的充分条件,却是战争的必要条件。朝廷君臣团结,内外一心,是战胜强敌的重要法宝。我们不能因为曹刿从战争的全局角度予以否定,便认为庄公开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重要的,这个条件是战争的必要条件,也是很重要的。

第二问,“何以战”的第二问,即第二个条件,回答是“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这一问实际上是事关执政者的两个品质,一个是敬畏,一个是诚信。“牺牲”指用来祭天祀地的猪牛羊等类的祭品,“玉帛”指玉器和丝帛,也是祭品,“弗敢加也,”“加”是什么意思,以少报多,以虚报实,以无报有。“加”就是虚夸浮报,“弗敢加”不敢谎报,就是对神灵的敬畏。执政者没有敬畏心,便会胆大妄为,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君王又是权力的最高执掌者,他毫无畏惧,对神灵祖先都敢谎报轻慢,在朝廷临机断事上一定会凭借主观好恶而任意妄断枉判,处事也会朝令夕改,外交也会朝秦暮楚。所以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尚书》亦说:“夙夜惟寅,直哉惟清。”君王必须有敬畏心,要敬天法祖。敬天才会敬臣,才会分惠于人;敬天才会爱民,才会“使民以时”; 敬天才会敬事,才会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努力操持国事。不敬天就会戏臣,不敬天就会虐民,不敬天就会怠忽职守,也会轻慢法律,有敬才有信,“敬者,德之聚也”,先敬而后信。君王敬畏且守信是战争取胜的必要条件,“敬而有信”是君王统御天下必备的品质。第二问,即第二个条件,曹刿予以了否定:“小信未孚,神弗福也。”仅仅是牺牲玉帛这些小的祭品,从神的角度讲,希望取得战争的胜利,或成为取胜的条件是不够的。“未孚“,孚者,信也。未能获得神灵的信任,神灵不会降福于鲁国,曹刿否定了小信,但并未否定其敬畏和信誉之德。顺便说一句,中国古代社会对最高权力的控制,大多寄托于神灵,敬神便成了对权力控制的有效的机制之一。

第三问,即“何以战”的第三个条件:“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大大小小的狱讼案件,尽管不能勘察得十分清楚、明白、准确;但一定会根据已经掌握的案件实情予以准确量刑断狱。依法治国,重在公平、公正、公开、透明、准确,君王畏天,百姓畏刑。“德威惟畏。”国家道德昌明,最重要的表现形式便是敬畏刑罚,让刑罚公正公平,才能让人百姓畏刑。“德明惟刑”。有德也要表现在刑罚公平公正上,君王的智慧也要表现在刑罚上。什么是有德,什么是聪明人,“有德惟刑”,“哲人惟刑”,刑罚公平公开公正就是有德且明哲之人。刑罚公平才是调动民众最重要的力量,是战争取胜的充分条件。前面分惠于人,敬天畏神是战争的必要条件,后面刑罚公正是战争的充分条件。

严格意义上讲,三个条件合在一起,才是必要而又充分的战争条件。以往分析者大多认为,曹刿否定了前面两个条件,认为前两个条件变成了无所谓的条件,其实大错特错,没有分惠于人后的君臣团结,便没有战争进行中的后方安全保证。没有敬天敬神的敬畏心,便没有对家事国事天下事处置的谨慎小心,更没有对刑罚敬畏而公正公平的结果。正是有三个条件的综合力量,才有曹刿的肯定:“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曹刿论战注释赏析(曹刿论战辨析补正)(3)

第二段:战中→作战→三战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公与之乘”,曹刿布衣之士,作战请随从。庄公应允且“与之乘”,同乘一辆指挥战车。诸位,一位是君王,年仅22岁,12岁就接任父亲鲁桓公之位,而且经历了人生许多起落和艰难,家仇国恨集于一身,厉兵秣马,操练士兵,励精图治,两年的战争准备,正是应该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施展拳脚,大干一场,气势很盛的时候。布衣请从,庄公不仅同意其“请从”,而且“与之乘”,并肩作战,这正是鲁庄公的大度,表现其胸量、襟怀、格局。前贤多以为他也属于“肉食者鄙”之列,其实不然。

“战于长勺”,表明战争地址,在鲁国国都曲阜北边郊外。这场战争共有三场战斗,击鼓战,搏击战,追击战。

第一战,击鼓战,合战漭漾,两垒相望,尘埃相接,昏天黑地,旌旗蔽日,战马嘶鸣。齐国在鲍叔牙的指挥下敲响了进军鼓,咚!咚!咚!声震于天,如雷贯耳。从战争表现形式上,齐国已抢战了战争取胜的先机,先发制人。庄公年轻气盛,“公将鼓之”,意欲击鼓迎战。谁知曹刿却阻止说:“未可。”

堂堂一国之君,亲临战争前线,坐镇指挥,发令击鼓;区区布衣之士,却挥手阻止“未可。”庄公竟然毫无怨言,且将三军作战指挥权就交给了曹刿,不仅同意“请从”之求,而且“与之乘”,更重要的是将作战指挥权也交了出去,从表面上看庄公确实鄙而昏庸,居高位而不能,真乃“肉食者鄙”,其实,大谬不然,稍后分析。

我们再从“未可”的角度看,两军对垒,战鼓震天,战马嘶鸣。两垒相望,从通常意义讲,大约200—400米之遥,敌军已经全军进发,排山倒海之势奔涌而来,战争情势该是何等的紧急。各位别忘了,战争双方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当前形势又是敌先我后,敌方主动发起进攻,击鼓开战,一方冲锋;一方“未可”,按兵不动,战争情势逼人,稍不留神全军覆没。你看,曹刿神定气闲,指挥若定。照推理一鼓“未可”,二鼓也应有“未可”。文章直写齐人三鼓,一鼓至三鼓之间一声“未可”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定力。胆气,豪气,浩然宁静之气充塞于天地之间。“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顺便补说一句,双方从指挥官角度讲,齐军统帅鲍叔牙是老谋深算的战将,论年龄比庄公大,论资历比曹刿老,论地位比曹刿高,从战争经历角度讲,鲍叔牙比曹刿经历得多。且看下一场战斗:

第二战,搏击战。齐人三鼓,鲁国第一鼓,文章记载,这一次战争仅仅用了四个字,“齐师败绩”,你稍加思索,“齐师败绩”中便包含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勇猛,无可比拟的搏击战。敌强我弱,短兵相接,战鼓震天,刀枪相搏,战马嘶鸣,喊杀声,冲击声,战鼓声,搏击声,马蹄声,声声入耳,声声震天,其战场拼杀,血流漂橹,尸横遍野,现状之惨烈难以想象。史家记载,举重若轻,仅“齐师败绩。”四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一场殊死的战斗,该有多少生命的牺牲,“绩”本义应该是成幅的丝织品,“败绩”喻指完成的丝织品瞬间碎裂,意指敌方战败之惨状。这就是典型的齐鲁长勺以弱胜强的战争现场的情景。

第三战,追击战。击鼓战,曹刿曰“未可”,搏击战,曹刿曰“可矣”,战场连胜两局,又到了追击战,鲁庄公毕竟年轻气盛,求胜心切,击鼓战,“公将鼓之”,现在追击战到了,又是“公将驰之”,战斗已成胜局,庄公意欲追击。

谁知道曹刿又说“未可”,前一“未可”,足见曹刿定力和静气,后一“未可”,可见曹刿谨慎善谋,胜而不骄。平庸的指挥家,在前两局的博弈中,已大获全胜,第三局,极易被胜利冲昏头脑,自我膨胀,多少所谓成功人士稍有一点成功,取得一点胜利,便忘乎所以,洋洋自得,轻举躁进,乘喜追击。但曹刿却一句“未可”,阻止了一场轻举冒进的盲目之战。当然,从战争结果来看,不说“未可”,战争结果也是胜利,但经过“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的调查研究之后,虽然结果相同,但结果的过程可靠性却有天地之别。“下”,下车;“视”,仔细勘察敌方退军的车辙痕迹;“登”,重新上车;“轼”,车前站立所用扶手,凭轼而远望,不是登上车轼而望。经“下视”、“登望”的调查研究之后,曹刿然后下达了追击战的战争令:“可矣”。“遂逐齐师”,追击战又大获全胜。历史上一场有名的敌强我弱而取胜的战争顺利落下了帷幕。击鼓战,搏击战,追击战,战争结束了。曹刿一会儿“未可”,一会儿“可”,留下了许多战争的悬念。

曹刿论战注释赏析(曹刿论战辨析补正)(4)

第三段:战后→论战→三论

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鲁庄公可是一个不简单的,极有智慧的且绝顶聪明的人,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不要不懂装懂,“好问则裕,自用则小”,诚实就是智慧,谦虚就是智慧。

“既克”,已经打胜了,鲁庄公,却不是一个糊涂蛋,他的绝顶聪明才智、人品德行也在这里表现出来。“公问其故”,战争胜了,我只知道胜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胜了。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好一个不耻下问、礼贤下士、虚怀若谷的君王。曹刿战前三问,战中三战;战后三论在这里徐徐展开。

第一论,盛衰之气论。“公问其故”,曹刿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再回到战斗之初,两军相望,其间距离我们设定为200米或400米,齐军一鼓,齐军奋力冲出50米或100米,第二鼓,冲出100米或200米,第三鼓,齐军已冲出150米或300米,这个时候齐军已气喘吁吁。齐人三鼓之间,我们可以设想,鲁军命令,听我号令:“全体准备”,“准备!”“准备!”“再准备!”“勒紧马缰”,“握紧钢枪”。齐人已奔至我50米或100米之处,齐人三鼓,齐人已精疲力竭,气喘如牛。鲁人一鼓,鲁军亦飞奔25米或50米,齐人却已奔175米或250米,试想,双方兵力悬殊虽大,但齐军体力已然成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所以“三而竭”之时,鲁军迎面冲击。所战在气,一是指挥者的定力和静气,二是士兵备战之勇气,孟子认为浩然之气具有“至大至刚”、“配义于道”、“直养而无害”、“集义而生”诸多特质,将领与士兵,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凛凛乎沛然充盈于士兵之胸,浩浩乎充塞于天地战阵之间。“夫战,勇气也。”这个“勇气”是盛衰之气。第一战,意在战气,盛衰之气。

第二论,盈虚之势论。第二战是近距离的肉搏战,或者说是搏击战。盈虚之战应该是盛衰之气论的延续,三鼓与一鼓之间是战气。齐三鼓之后,鲁一鼓之始,战的既是双方的勇气,更多的是双方的气势,内气外势,内气充盈,外事勇猛,“彼竭我盈”, 虽然是延续勇气而言,实际上应包含第二战论的气势,此一战,战势。姑略而不赘述。

第三论,真假之智论。第三战是追击战。一战战气,二战战势,第三战似乎胜券在握,但作为战场指挥官,任何时候不能自我膨胀,骄傲自满。在战略上可以轻视敌人,在战术上却要十分重视敌人,齐师已然“败绩”,崩溃逃窜,但齐国毕竟是大国,不论是兵力国力均在鲁国之上,鲁国一鼓而战,齐军虽然溃逃。但兵不厌诈,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战场厮杀,不能准确判断,战争形势,瞬息万变,“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一个“惧”字,表现出曹刿的冷静,“惧”字,同时也是曹刿智慧的来源。到这里,我们方才明白在追击战之前,曹刿为什么要“下,视其辙”。是检视车辙奔逃的痕迹,战败而逃则乱,诱敌设伏而逃则次序井然。曹刿“视其辙乱”,还是不放心,又登上车,凭轼远望,“望其旗靡”,战旗倒拖于地且十分混乱,“靡”亦乱也,近察远观,深度研究后才发出了追击令:“故逐之。”

“曹刿论战”分战前、战中、战后。战前谋战,战中作战,战后论战,分别有三问,三战,三论。分析至此,洋洋洒洒,约近7000言,照理应该结束了,但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一场伟大的战争,而且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争打完了,取胜了,应该评功论赏,战争全过程,只有庄公与曹刿二人之间的对话,那么一场伟大的战争,竟然就在两个人的对话之间完成,我不得不叹服古人记人叙事的表达能力,当然更重要的是同时也必须思索他们二人到底谁是头等功。

从二人对话中看战争全过程,似乎曹刿居功甚伟。因他处处主动,处处领先,作战全过程也是他的总指挥,“未可”与“可矣”,令行禁止的作战命令,全由他颁布,似乎应居头等功,曹刿居头功似亦无可厚非,但是……

曹刿论战注释赏析(曹刿论战辨析补正)(5)

我们先读一段明代思想家吕坤的话,看他如何论述:

“非谋之难,而断之难也。谋者尽事物之理,达时势之宜,意见所到,不患其不精也。然众精集而两可,断斯难矣。故谋者较尺寸,断者较毫厘,谋者见一方至尽,断者会八方取中。故贤者皆可与谋,而断非圣人不能也。”

话得从头说起。庄公是如何认识判断且信任曹刿的?庄公凭什么让一介布衣一步登天,与之同乘一辆指挥战车,且为什么又敢将三军作战的指挥权交给曹刿?从战争结果来看,庄公一系列的判断以及一系列的决定都是对的,庄公到底又是如何认识判断且信任曹刿的呢?读《曹刿论战》,这个问题不解决,似乎只能认为“庄公是个昏庸无能的君王”。其实不然······

我们来看庄公与曹刿的对话,庄公看出了曹刿什么样的品质?

庄公第一答:“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这是庄公最以为得意且十分自豪的,所以它的第一答实际上是说,别看我年轻,但我任君王已十年,朝臣百官都听我的,因为我总是给他们好处,“衣食所安,必以分人”,“有善勿专”。曹刿否定他,曹刿是从更高的空间角度否定他的,不是说君王这件事不对,而是说战争的胜负决定于民心的向背,施惠于人,固然很好,但“小惠未徧,民弗从也”。战争是残酷的,朝廷官员不是战争的主体,百姓才是战争的主体,所以说民心的向背才是战争胜负的关键。曹刿问“何以战”,答案早在曹刿心中,曹刿指向非常明确,人民才是战争的决定因素。

庄公第二答:“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在庄公心目中战争决定于天意,决定于神的旨意。曹刿仍然给予了否定:“小信未孚,神弗福也。”曹刿认为,在神灵面前的诚意,神灵面前的信誉是小信,小信信于神,不是大信,大信信于民。固然你做得很好,也能表现你的敬畏,“未孚”,“小信”,未能取得“大信”,“神弗福也”,庄公心中的神是天意,是天神,曹刿心中的神是民意,因中国文化中有一个不变的,具有主体性的观点,即“天心即民心”,“天视即民视”,“天听即民听”,“天意即民意”。民视,民听,民心,民意,全代表的是天心天意。曹刿心中“小信未孚”是指百姓“未孚”,百姓没有得到因君王对神的诚信而带来的实惠。“民罔常怀,怀于有仁”。“神弗福也”。曹刿口中的“神”,仍然是指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天意、神意即民心,民意。曹刿的第一次“小惠未徧,民弗从也”与第二次“小信未孚,神弗福也”的否定,所否定的指向是一致的。曹刿的思维是非常集中的。

庄公第三答:“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决定民意民心的向背,重要的支撑是法律。司法公开公平公正,是民心向背的关键。所以曹刿给了一个正面的肯定“忠之属也”。“忠”是忠于职守,“忠”对君王来讲,就是坚持公平正义,坚持司法公正,这次的肯定实际上所肯定的仍然是民心向背的问题。曹刿对民心向背问题的认识是非常深刻的,判断也是非常准确的。

庄公从曹刿的否定和肯定之间看出了曹刿思维不是散漫无中心,浮泛无方向,而是严谨、深邃、指向明确、思维集中、认识深刻、判断准确,目标清晰,具有对主体事件的主体判断能力。从战争之初的主动“请见”,与问话的方式,以及“战则请从”的系列过程中,可见曹刿还是一个有担当且勇敢的人,加之思维严谨而且有深度,这些均是战争指挥者必须具有的品质。这就是庄公对曹刿的判断认识及其信任,从而将战争的指挥权交给他的真实原因。

庄公善断,庄公识贤,庄公更能大胆用贤,用贤且不疑贤,而且虚怀若谷,礼贤下士,这便是庄公了不得的地方,事实上如果多疑、傲慢、自以为是,根本听不进曹刿的谏议,也不将指挥权交给一个布衣之士,战争的结果是不难想象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曹刿成就了庄公。更重要的是,庄公也成全了曹刿。如果没有庄公对曹刿深度的信任以及认可,放权给他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战车),曹刿何许人也,可能从此淹没于滚滚历史长河的红尘之中。君臣际遇,相互成全。曹刿谋划很难,庄公判断更难;善断者当为首功,善谋者功不及善断者。“贤者见一方至尽,断者会八方取中。”“贤者皆可与谋,断非圣人不能也”,庄公虽不是圣人,但其善断的能力是不可否认的,庄公居功甚伟。当然,还得补充一句,在战争进行过程中,曹刿对战争进程的每一步的判断,也是不得了的。庄公与曹刿均有判断能力,但谁的判断能力更强呢?庄公是对人的判断,曹刿是对事的判断,对人的判断,断而不疑,且又大胆使用,这正是君王的职责。这也是应当居首功的原因。孔子记《春秋》时也认为庄公居首功,原文是:“十年春,王正月,公败齐师于长勺。”记的是“公败”,而不是“”刿败”,可见孔子认识也是这样的.。庄公和曹刿的关系,犹如企业董事长与总经理的关系,董事长谋篇布局,确定战略方向,然后选贤用贤,然后将执行权和具体操作权交由总经理,而且要信任且放权。

前面诸多阐述,许多旧有注疏者,鉴赏者,大多略而不说,即便有说,也是说而不确。本文不揣浅陋,故连篇累牍,析而正之,辨而补之。“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以就教方家。

曹刿论战注释赏析(曹刿论战辨析补正)(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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