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佳理想给失眠的人一丝安慰(小世界的一枚创可贴)(1)

张嘉佳理想给失眠的人一丝安慰(小世界的一枚创可贴)(2)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2年第7期

张嘉佳:小世界的一枚创可贴

文/本刊记者 陈敏

张嘉佳理想给失眠的人一丝安慰(小世界的一枚创可贴)(3)

“书里有我的病和药”

作家张嘉佳生病了,瘦了20多斤。

2021年6月27日,他心悸、出汗、手震颤到拿不住手机,“‘水泥’从脖子往下灌到胸口,只有心脏跳得异乎寻常,激烈又疼痛”。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他被确诊为焦虑症、抑郁症、惊恐症三症齐发。

最坏的时候,张嘉佳一日要吃11种药16颗,说自己“精神不能集中,情绪紊乱,别说写书了,打两行句子,都会不自禁地落泪”;他一边定期服药,一边完成了新书《天堂旅行团》,“这本特别的书里有我的病和药”。

“病”是显而易见的,整本书似乎乌云压顶,让人有点喘不上气。

主人公宋一鲤,单亲家庭,一颗26岁的老灵魂,挣扎在生活底层。和大学恋人林艺结婚后,起早贪黑地工作,想让未来好起来。然而,经营着小饭馆的母亲忽然病倒,甚至大小便失禁。爱人不堪重负,转身离开......宋一鲤卖掉饭馆换来60万元,送母亲去了疗养院;多次求复合无果后,他万念俱灰,开着破面包车晃荡,意外遇上了小聚,一个得了脑癌的7岁女孩。她天天缠着他,警告他不要死,直到宋一鲤答应她好好活着,“遇见你,就像跋山涉水遇见一轮月亮,以后天黑心伤,就问那天借一点月光。”

张嘉佳用自己亲历的痛苦,创造了宋一鲤,也用一贯的善意,塑造了月光女孩小聚。他指望这本书能照亮孤独者的一角,并在后记里委托了这个信任:

“《天堂旅行团》写于挣扎求生,只有自己听到了那一声‘砰’,然后心碎了一片片捡起来。每捡的一片,就是一行字,所以最后会有人说那段话:你的心在我这里,我会拼了命地保护它。那么,我把心交给你,它很脆弱,你也可以保管好它吗?”

该书编辑李颖告诉《中国青年》记者,说作家构思了两年,但真正写书很快,10万字也就几个月。写到一半时,张嘉佳因病停了下来,当时大家都比较担心他的身体状况,看完书稿后好一番感慨。

“虽然张嘉佳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一个流行符号,但不管是刘十三还是宋一鲤,其实都有他自己的一部分,他都在坚持写普通人。书即将印刷前几天,他才把后记写出来,应该是在他情绪的顶峰写的。他毫不避讳、非常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包括脆弱。我发给一些同事看,所有人都被后记看哭了。”

学会和悲伤共处

张嘉佳走进会客室时,穿着宽大的黑色带帽卫衣,一路带风。人瘦了很多,眼睛和皮肤仍然发光。

事实上,就在几个月前的春节,张嘉佳和父母一家三口分别去了三家医院,“父亲曾经心梗脑梗,做复查。母亲心脏搭桥,而我去了精神卫生中心,继续治疗俗称的‘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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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佳

“你燃烧,我陪你焚成灰烬。你熄灭,我陪你低落尘埃。你出生,我陪你徒步人海。你沉默,我陪你一言不发。你欢笑,我陪你山呼海啸。”

9年前出版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让这位“80后”江苏作家一炮而红,400万册的年销售额让张嘉佳文体一度风靡。7年前他自编自导电影《摆渡人》,灰色收尾,此后继续写作,《让我留在你身边》讲述宠物的人间童话,《云边有个小卖部》记录“生活在故乡的外婆”,《天堂旅行团》则抒写陌生人在命运低谷的互为光芒。

9年,4本书。上升期的张嘉佳并不高产,也为游戏、旅游和美食消磨时光。李颖笑着说:“张嘉佳很健康的时候,可能又想不到写,去玩了。我在生活中不太敢跟这样的人交朋友,因为他的心理情感太细腻了......但又是让我挺敬佩的地方。出版社一般会安排冷静理性的编辑,对接情绪丰富的作者,形成互补。”

虽然习惯社交隐遁,微信不回,突然消失,但天性敏锐的张嘉佳,将情感谱系越扩越宽,身边的爱人亲朋,远方跋涉的陌生人,都在他的生命底色里流淌,融汇成文字的河流,流转出无常里的世间情。谈及累计2000多万册的销量,他自称无大使命,只为传递一点善良,帮助跟自己一样的普通人,学会和悲伤和希望共处,“回头就是起点也没什么,其间有星海山峦。”“你总会去到那些地方,雪山洁白,湖泊干净,全世界都在对你唱情歌。”

给这个世界贴一枚创可贴

《中国青年》:《天堂旅行团》里的每个人物,几乎都有不幸的故事。在多声部交响乐的设计里,“不幸”是最初的基调,还是写着自然发生的?

张嘉佳:书里的角色,每一个都有原型,都有真实的成分。包括宋一鲤和小聚的经历,都是这十几年来对我冲击最大的......这些故事对年轻读者可能就没那么友好,虽然主人公一个26岁,一个7岁,但承载的分明是老灵魂嘛。

《中国青年》:天使小聚,也是身边的原型吗?

张嘉佳:有新闻讲述过一个女孩,“我很乖,我来过”,当时看了很难受。身边也有一个朋友,从小身患绝症,后来走了。所有这些,都融到了小聚的身上。有的读者认为现实中小孩不应该说大人话,我也不想解释。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有特别的地方,小聚的特别就在于,这么小,就那么懂事。

《中国青年》:悲伤是一种生命常态,还是说,恰好“我”遇上了?

张嘉佳:二三十岁时觉得悲伤是常态,会害怕或者想逃避。但到了今天,我觉得无论悲伤还是痛苦,我都没有什么方法解决,就让它自然而然发生吧。

我父亲是好多年的心梗,后来又脑梗......有一年,我跟母亲两个人守夜,在医院过春节。父亲推进手术室之前,躺在担架上面,还很努力地要挣扎着坐起来,跟我挥挥手说,儿子,再见。

在医院里我守着父亲,待了很长的时间。此前参加朋友的葬礼,也不是一次两次。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会让人越来越确定,悲伤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中国青年》:你曾写下,“希望父亲病情稳定,不要走丢;希望母亲不要流泪,我在的”。接纳了这种悲伤之后,对于写作会有什么影响?

张嘉佳:我对自己认知很清晰,我没有能力去做世界的一轮太阳,我能做的是什么?给这个世界贴一枚创可贴。如果再往前走,写作方向很有可能会走歪掉。

《中国青年》:歪掉是指什么?

张嘉佳:我知道自己是一个脆弱的人,容易变主意的人,知难而退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告诉自己,你要热爱生活,你要坚持,你做的是对的......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矛盾体。如果想做太阳,很容易黑化。但写一本书,给这个世界贴一个创可贴,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子弹打过来时,我尝试理解它的意义

《中国青年》:距离《云边有个小卖部》出版三年后,才有了这本《天堂旅行团》,其中三年是“躺平”了吗?

张嘉佳:不可能老是在半空中漂浮不定,让很多人都能看到。做了出头鸟,一定会有枪,对不对?那子弹打过来,就算打不死你也会把你打疼,所以那几年是“躺平”的,我也只是想过普通人的日子,走到世界安静的深处。

《中国青年》:你刚才提到的“枪”是指什么?

张嘉佳:因为我的作品有争议,肯定是被打过很多枪,有说文笔华而不实的,也有说文笔简陋的;有说文学性不强的,有说矫情的......很矛盾,但是从前我也不在乎。很简单,我并没有能力或者野心,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一座丰碑。对于写作,我也不认为特别有使命感,只是肯定会一直按自己的要求写自己想写的,不管走到哪一步。

这些子弹本来是打不痛我的,写《云边有个小卖部》和《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的那段时间,心理状态很简单,如果你不喜欢,就说明它不是为你准备的。

但是去年生病了,是颗子弹我都会疼。

《中国青年》:去年生病跟这些恶评也有关系吗?

张嘉佳:大学有轻度抑郁,去年生病时三种症状一起发作,焦虑、抑郁跟惊恐,人就会放大情绪,变得特别脆弱。以前大家说《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是矫情病,我不在乎。但到《天堂旅行团》,评论还说无病呻吟,其中蕴含的恶意就让我特别难过。那些是我生命中特别真实的情感和经历。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但我最后还是会接受,不对抗悲伤、痛苦,也不对抗恶意,我要知道它们的意义是什么。

《中国青年》:这个意义是什么呢?

张嘉佳我塑造的人物,就是我的药。遭受了世界那么多恶意,仍想努力给世界一个微笑。对于读者,或者对于这个世界来讲,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我的作品本身,而非我个人。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值得被关注,这样我也能活得比较自在。我的人生经历都已经融在作品里,只想传递一点善意。

少年感,是一个执着度

《中国青年》:书里面写了很多种爱情,父辈的,白领的,村姑和支教老师的,但每一对爱都有缺憾。从少年至今,你如何理解爱?

张嘉佳:以前特别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爱我,现在想理解她为什么放弃。包括女主人公青青被分手了,可能有些读者就会希望她甩了那个男人并且让他潦倒,但人生中没有那么多纯粹的坏人。

我们生活中的爱情很难评判对错,一个人作出决定或者造成某个局面,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我觉得每个时代的普通人都应该有善的回报。

我也不想故意塑造一个恶人。我找朋友也读过很多案件的卷宗,但没有去做这方面的创作,决定还是走自己的道路。

《中国青年》:你是否感觉到当下年轻人对爱情态度的改变?

张嘉佳:每个人心中其实是向往真爱的,但是真爱出现的时候,很多人回避。很简单,可能越来越明确一点,你很难为另外一个人改变些什么。

《中国青年》:她如果愿意为了你改变呢?

张嘉佳:我会觉得对不起人家。

《中国青年》:就像你说过的,“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故事的结局总是这样,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张嘉佳:光棍的好处就在这儿了,就会有少年感。很容易回到从前,写作时没有什么顾虑,能很清醒地感觉到,我心里还是有“少年”。

《中国青年》:少年感,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张嘉佳:看他对待一个人或者对待一件事物的执着程度。执着,意味着他可能触摸到了善与恶之间的灰色地带,但他仍然执着初衷。

《中国青年》:你一直执着用写作传递善意,这个执念是来自哪里?

张嘉佳:上大学的时候,有位学者来作讲座,那时我年少轻狂,就疯狂找他的错误,因为年轻人总喜欢证明自己是对的,你没什么了不起。所以我举手提问,很多问题都带有攻击性。讲座结束之后,学者单独把我留下来,给我倒了一杯茶,聊了一会儿天,也没有聊讲座的内容,就是心平气和的。我云里雾里要告别时,他说,张嘉佳,我把你留下来不是要跟你争论谁强谁弱、谁对谁错,我只是希望,将来你如果也面对一个质疑你的少年的时候,能跟我一样心平气和地给他倒一杯茶。

我当时不明白,后来经常在各种活动中遇到年轻人,他那段话就莫名其妙地反复浮现在我心里。

走到今天,无数的人曾伸出手说,张嘉佳,我拉你一把。这个世界会不停开花,希望我的书,是放进孤独者心里的一朵。

《中国青年》杂志2022年第七期

监制:皮钧

终审:蔺玉红

审校:陈敏 刘晓 刘博文 朱玉芳

编辑:梁诗佳(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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