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蒂亚和莫里斯。图片来源：USGS
1991年6月3日，日本云仙火山喷发。遮天蔽日的火山碎屑流从山体中迸发而出，前来观测的人群这时才发现喷发方向与预期中的方向相悖，但炽热的火山灰瞬间淹没了他们，最终包括学生、火山学者、警察、消防人员和司机等在内的43人死亡失踪。
这场令人心痛的灾难中，火山学家莫里斯·克拉夫特（Maurice Krafft）和卡蒂亚·克拉夫特（Katja Krafft）也不幸遇难，讣告刊登在《火山学通讯》上。他们来自法国，是一对火山学家夫妻。他们为了研究记录云仙火山而来，想以此宣传火山的危害来保护大众，却不幸因此牺牲。
云仙火山爆发示意图。图片来源：NordNordWest
火山夫妻卡蒂亚1942年出生，莫里斯是1946年，他们的童年都在法国阿尔萨斯地区度过，那里满是二战的废墟。满目疮痍的废墟放大了各种人性的弱点，他们都有一些“社恐”的倾向，各自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最远离人类的火山上。暴烈的火山蕴含无穷的力量，其中的自然奥秘也让人欲罢不能。
他们相识、相爱的过程已不可考，比较浪漫的说法是他们在一次火山科考中相识，在炽热的岩浆旁坠入爱河，相互约定将来的生活中只有彼此和火山。在这颗星球上专职研究火山的人并不多，火山学家夫妻就更为少见。在生前的采访中，莫里斯就曾表示，在他认识的人中，他们是唯一的火山学家夫妻。
若是独自一人，火山只能是梦想；若是一起，火山便触手可及。他们依靠刚刚足够的经费，和朋友捐赠的汽车，在一次次抛锚中开启了近距离观测火山的旅程。冒着危险获取最直接的资料，他们或许是第一批在活火山周围观测的火山学家，也因此受到了许多火山学家的尊敬和嫉妒。
在熔岩旁边呆久了，莫里斯有很多“奇思妙想”。
他会把平底锅放到半凝固状态的岩浆流上煎蛋，做好之后自己品尝一番，吃完还要吐槽不如自己平常做的好吃。
他会在火山湖中泛舟。为了采集火山湖中央的水质样本，他和同伴泛舟进入世界最大硫酸湖的中央。莫里斯当然知道硫酸腐蚀性很强，于是他特地选择了二手橡皮艇，弄坏了也不心疼。作为一名火山化学家，卡蒂亚拒绝了莫里斯泛舟硫酸之上的邀请。当莫里斯乘着橡皮艇划到硫酸湖中间准备采集水样时，却发现采样用的金属线已经被硫酸腐蚀断了，只能后来再更改采样计划。
莫里斯和同伴在硫酸湖中泛舟采集水样。图片来源：Fire of Love
莫里斯甚至还想在岩浆里漂流泛舟。他看中了夏威夷附近的火山，这里的火山喷发较为平缓，并且岩浆流动性很好。火山喷口离大海也很近，岩浆很快就能进入大海冷却。莫里斯讲起了他小时候的幻想——用钛合金打造一个漂流艇，底下铺满隔热砖，他自己坐到漂流艇里，然后再用直升机将漂流艇丢到岩浆里，这样他就能顺着岩浆漂流而下。他甚至还专门计算过，如果一切都进展很顺利的话，这个计划应该是可行的——当然，卡蒂亚作为妻子直接否决了莫里斯的妄想。不过，莫里斯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想去送死。
莫里斯曾幻想在熔岩流中漂流。图片来源：Fire of Love
作为地球上最了解火山的一群人，莫里斯其实很明白，沿着固定路径奔涌的岩浆只是看上去很可怕，实际上却并不是十分危险。他在采访中曾表示：“想死于这种火山其实是很难的，因为岩浆总会像河流一样流过山谷，流向是可以计算的。那里并不比在大街上散步更危险，因为那里的危险是可以计算的。”
正因为风险可以计算，他们才敢成为离火山最近的人。他们也能在风险可控的范围内尽可能靠近岩浆，用摄像机拍摄出更惊险的画面。在他们纪录的画面中，人类作为个体在火山面前那么渺小须臾，不值一提。通过将地球最原始的震撼直接暴露在世人面前，他们用最直观的方式给大众传播火山的知识。
镜头中的是卡蒂亚。虽然看上去很可怕，但实际上岩浆并不是非常危险，因为岩浆的风险完全可以预测。
当然，他们也能利用这些机会获得更高的名望，赚取更多经费，探寻更多火山的奥秘。“火山分类应该被禁止，因为每一座火山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应该分开研究。”莫里斯想研究明白地球上每一座火山。
追火山的人他们已经小有名气，完全可以凭借赚取的经费去研究更多相对安全的火山，但一次火山喷发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1980年5月18日，美国圣海伦火山（Mount St. Helens）爆发。火山爆发的喷发柱冲入大气层24 400米高，喷出的火山灰沉积在11个州。火山喷发时，圣海伦火山一侧的山体瞬间消失了，周围的冰川也被融化，一股大型火山泥石流一直冲到近80千米外。57人因这场爆发丧生，其中也包括地质学家大卫·A·约翰斯顿（David A. Johnston）。当时他在火山喷发点10千米外观测，在无线电台内惊呼：“温哥华！温哥华！就是这个！（指火山喷发）”，随后无线电中断，他被汹涌的火山碎屑流吞没，遗体至今未能寻获。
地质学家大卫·A·约翰斯顿，拍摄于圣海伦火山爆发前13.5小时。图片来源：USGS Cascades Volcano Observatory
莫里斯和卡蒂亚当时并不在火山周围。后来，他们来到火山喷发地点，参与后续调查。他们在满是火山灰的残骸中待了整整3个月。一片残破的废墟景象，像极了他们小时候熟悉的战争废墟。
美国圣海伦火山喷发1天之前的照片。图片来源：Harry Glicken/USGS Cascades Volcano Observatory
美国圣海伦火山喷发4个月后，同一地点拍摄的照片。图片来源：Harry Glicken/USGS Cascades Volcano Observatory
火山猛烈喷发时，地表深处多种元素裹挟而出，火山灰覆盖的土地也成为了地球上最富饶的土壤，农民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种出各种巨型农作物。在火山喷发带来的毁灭之后，往往意味着新生。“但是这种新生必须要建立在人命之上吗？我们的梦想就是让火山喷发不再杀人。”莫里斯作为嘉宾在电视节目中说道。
他们将以前研究的火山称为“红火山”，这种火山喷发较为平缓，岩浆有固定的流动路径，算不上危险。而他们将要研究的则是“灰火山”，这种火山喷发剧烈，在真正爆发之前，没人知道爆发会朝向哪个方向。“灰火山”爆发时，炽热的火山碎屑流会以七八十千米的时速喷涌而下，吞噬沿途的一切生命。为了让火山不再杀人，他们毅然决然靠近“灰火山”，靠近“杀手火山”。
在面对火山时，人类唯一的武器就是知识，更多的数据能让火山学家更了解火山运行的机制，从而更好的对火山爆发进行预警。但现在人类知道的还远远不够，“灰火山就像一个引信被点燃的炸弹，但没人知道引信还剩下多长。”莫里斯说。而为了获得更多知识，记录更多数据，莫里斯和卡蒂亚只得依靠自身的勇气，离这些最危险的火山更近一步。
但就算是这样，事情也不一定会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1985年，哥伦比亚，鲁伊斯火山（Nevado del Ruiz）有了喷发的迹象。火山学家给出了预警，但给不出火山爆发的具体时间，当地政府认为撤离成本太高，便没有及时疏散周围的民众。在火山学家给出预警的2个月后，当年11月13日晚上9点09分，火山喷发了，火山泥石流以60千米的时速奔涌而下。2个多小时后，火山泥石流以每秒12米的速度席卷了50千米外的小镇阿尔梅罗，小镇总人口31 000人，当晚23 000人不幸遇难。救援队赶来后，发现火山泥层最厚能达到30米。
1985年，被火山泥流淹没的哥伦比亚小镇。图片来源：Jeffrey Marso, USGS geologist
平常沉默寡言的的卡蒂亚终于也忍不住暴发心中的怒火：“他们知道火山会喷发！就是怕麻烦没有疏散民众！”但毕竟她和莫里斯不是政府官员，他们只能抓紧拍摄，纪录更多危险的火山，拿到更直接的数据，向世人宣传火山的危险，让火山预报更加准确。
他们抓紧更多机会，在全球各地寻找最危险的火山。最靠近时，他们离飞驰的火山碎屑流只有50米，在他们纪录的镜头里，在火山爆发产生的强大震撼下，大地也止不住在颤抖，他们却仍在纪录。最后是朋友强力拉着他们离开，他们才想起来要逃离这个致命的地方。“我们像磁铁一样被吸到火山灰周围，我们一定疯了！”莫里斯感叹道，是为了拯救更多人的信念在支持着他和卡蒂亚。
致命的火山碎屑流朝摄像机奔涌而来，卡蒂亚和莫里斯不得不撤退。图片来源：Fire of Love
他们真的这样疯了下去，并且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们拍摄的视频被一些世界各地的政府引用，劝导那些面临火山威胁的群众尽快撤离。就算是最顽固的人，也会因为他们纪录的火山影像而感到恐惧，他们的影片拯救了不少人。
他们完成了自己的梦想，他们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直到1991年日本的云仙火山……
在火山面前，人类显得如此渺小须臾。唯有知识聊以慰藉，唯有勇气得以不朽。
撰文：王昱 审校：clefable
参考文献：
《火山挚恋》（Fire of Love）
https://films.nationalgeographic.com/fire-of-love
https://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BF00569946
https://new.qq.com/rain/a/20211023A018OU00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rm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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