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田埂,绿意爬上趾尖,青草如波逐浪。我和小女儿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迎着暖融的晚风,坐进落日的余晖,一起翻看《安徒生童话》。
“这是一本好看的书。”还未识字的小女儿指着书中的彩图认真地发表看法。我点头,报以嘉许的目光。平日调皮好动的她能安安静静地坐着堪称奇迹。我的讲解能力并不专业,普通话咬字生硬,照本宣读难免枯燥,可她却全神贯注地听了近一个小时。在这些绮丽的故事背后她有着一个迫切的渴望,让我陪她等一只萤火虫。
此时的她刚刚从幼儿园老师那学会《萤火虫》的歌谣,对萤火虫充满了好奇,仿佛无形中收获了一盏明灯,不停地哼唱:“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燃烧小小的身影在夜晚……”她噘着小嘴一字一句地背诵歌词,摇着脑袋断断续续的走调,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我发笑。为了满足她想看萤火虫的心愿,我带她来到郊外的田野。
其实,我记忆里保留的对萤火虫的认识并不多。曾经在一个夏日的傍晚,在我和女儿一样眷恋童话书的时候,我接过了父亲递来的一只玻璃瓶。透明的玻璃像一层早春河面上晶莹的薄冰,蔓延至瓶口处,被一片类似牛奶瓶封口纸的纸片盖住。厚厚的纸面上扎着一排细密的针孔,这还不算奇特,令我惊讶的是瓶底上方趴着两只半寸长的小虫子,橙黄色的身体上,临近翅端、跗节、细爪上延伸出灰黑色,简直是印染的工艺。它们匍匐在有限的空间里,颤动着触角,神情紧张,姿态局促,模样却是可爱。我问父亲:这是什么?父亲告诉我:萤火虫。我又问父亲:从哪里来的?父亲回答:河边草丛里捉的,给你做小夜灯,夜里起身,就不怕黑了。
于是,我藏起笨重的手电筒,开始等待夜晚的到来。那个夏天,奶奶病危入院,父亲每晚陪护,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人。浓稠的黑暗为天空拉上帷幕,星光隐没,夜色漫进翕开的窗户,蒙上我怕黑的眼睛。许久之后,一阵细微的声响,惊动沉寂的桌面。摆在桌子上的玻璃瓶亮了起来,像一座熠熠发光的袖珍城堡。屋子里顿时明灭闪耀,突来的景象令我喜极欢呼,仿佛得到了生命的奇异恩典!这一刻,我记住了萤火虫,记住了六月流萤染夏。
靠尾部发光的萤火虫,有着多个动人的名字:夜光、景天、宵烛、耀夜,每一个都是大自然光明的使者。为了应对小女儿口中星星般飞出的“十万个为什么”,出门前我特地做足功课,了解萤火虫发光的缘由。原来那些潜藏在萤火虫体内的发光质是一种磷化物,经发光酵素作用,会引起一连串化学反应。它发出的能量只有约一成多转为热能,其余多变作光能,其光称为冷光。常见萤火虫的光色有黄色、红色及绿色。雄萤腹部有2节发光,雌只有1节。亮灯是耗能活动,不会整晚发亮,一般只能维持2至3小时。
多么短暂宝贵的发光时刻啊!正如歌中所唱:“短暂的生命,努力的发光;让黑暗的世界,充满希望。”世间的美好皆有时序,大自然的神奇需要耐心的恭迎。当夕阳在地平线上落下最后一丝光,夜色带着植物的青翠清香卷涌而来。点点的萤光,在一片接一片草丛间明亮升起,蒲公英般簇簇飞舞。这群活泼的精灵,热闹地利用“灯语”与河水泥土交流,与草木路人交流,为漆黑的夜路照亮方向。
举灯前行,灯在心中。我牵着小女儿的手,站在广袤的田地间,借着萤火虫的指引,一起看飞鸟背起城市的影子滑行,寻找远方离岸的大海。萤火虫闪亮,童年回到梦里的来路。(陈丹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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