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很值得表述的历史。这也是一段不易表述的历史。」

——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20年》

《陈寅恪的最后20年》是作家陆键东在广泛搜集整理一手采访资料和档案文献的基础上,对历史学家陈寅恪生命历程最后20年的回顾。这本书不只是一本人物传记,更是一部时代的纪念史。

从历史中走来的陈寅恪,又如何影响了历史?

8月1日的「明白知识圈」的直播中,著名党史、现代史研究专家徐庆全老师告诉指出,正是在文化流俗、大师零星的时代,陈寅恪严谨的治学意识和独立的精神风骨,唤起了社会对「大师」的渴望,对知识、对文化更高标准的追求。

这正是陈寅恪对时代的意义。

陈寅恪晚年最著名的一段话(陈寅恪如何从一个历史圈的小众人物一跃成为人人皆知的史学大师)(1)

▲徐庆全老师在「明白」直播间

01.

大师之学问

著名教育家、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1931-1948在职)曾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由此可见大师对大学的重要性。不仅如此,大师对教育界、知识界,乃至整个社会的影响力都是巨大的。

那么,什么是大师?什么样的人能够成为大师?陈寅恪先生又为何被称作大师?

在徐庆全老师看来,陈寅恪先生的大师身份,首先与他自成一套的学术研究体系密不可分。

直播中,徐庆全老师回忆起他研究生时的学术历程:他师从著名历史学家、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宁可先生,学习汉唐经济史。在研究生阶段,陈寅恪的著作是必读书目。入学之初,宁先生即要求学生研读陈寅恪的三本著述:《隋唐制度渊源论略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元白诗笺证稿》。

在阅读过程中,徐庆全老师发现,陈寅恪做学问与别人不一样。一般人研究史学,很少掺杂个人情感,而陈寅恪写史,会一边描述历史本身,一边在其中夹杂诗词来抒发自己的观点看法。陈寅恪的经典制作《论〈再生缘〉》《柳如是别传》即是如此。

徐老师认为,这体现了陈寅恪对学问的「讲究」。在陈寅恪生活的时代,实证主义是历史研究的流行方式,譬如王国维曾提出「二重证据法」,要求把「纸上」的材料——史书记载和「地下」的材料——出土文物,互做验证。

陈寅恪晚年最著名的一段话(陈寅恪如何从一个历史圈的小众人物一跃成为人人皆知的史学大师)(2)

▲王国维(1877-1927年)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

基于此,陈寅恪进一步提出「文史互证」的考据方法,提倡「以诗证史,以史证诗」,将文学和历史研究结合起来,使他的文章多了几分浪漫色彩,又不失真实和准确性。

这种非传统的治史方式,正是陈寅恪被称为「大师」的关键原因——他在一般学者常见的、公开的「旧」材料中,发现了「新」的东西,从而提炼出独特的观点,形成自己的一套史学体系。

02.

大师之精神

陈寅恪先生被奉为「大师」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的精神风骨,即《陈寅恪的最后20年》中反复提到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这既是他的治学要求,也是他毕生的为人处事准则。

陈寅恪晚年最著名的一段话(陈寅恪如何从一个历史圈的小众人物一跃成为人人皆知的史学大师)(3)

▲陈寅恪先生墓址

在教学中,陈寅恪有自己的「三不讲」原则:「书本上有的我不讲,前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讲过的我不讲。」在他看来,无论书上的、前人的,还是自己曾讲过的,再重新提出来,都是很功利的、投机取巧的行为,他不愿做这样的学问。

后来,陈寅恪的弟子季羡林到国外留学时,不愿走借鉴西方研究中国的「捷径」,而潜心西学,终成精通德文、梵文、吐火罗文等语言文化的一代大家,也正是受了陈寅恪踏实研学态度的影响。

陈寅恪一生专注学术,不问名利,坚守节操。1940年代,日本占领香港,陈寅恪拒绝为日本当局做事,毅然出走。1950年代,因与当时「厚今薄古」的学术风气相悖,备受批判的陈寅恪愤而离开讲坛,转而专心著书。

到了晚年,本已眼盲的陈寅恪又摔断了腿,雪上加霜,但仍在助手黄萱与家人的协助下坚持学术研究,完成了80余万字的经典之作《柳如是别传》。

陈寅恪晚年最著名的一段话(陈寅恪如何从一个历史圈的小众人物一跃成为人人皆知的史学大师)(4)

▲《柳如是别传》作者: 陈寅恪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时间:2015年

该书结尾,柳如是以自尽保气节的选择,何尝不是陈寅恪最后的精神寄托?

同为历史学家的余英时先生,曾于20世纪50年代居住香港。期间,余英时读到陈寅恪的《论〈再生缘〉》,他第一次直接听到「来自大陆内部的声音」,非常震撼。余英时评价陈寅恪「完全可以信任」,因为「他一生与政治毫无牵涉,但就其为中国文化所化而言,则可以说是王国维以来一人而已」。

徐庆全老师也在文章中说,陈寅恪「为一纯粹学人」,对位高权重之人如平常一样,以礼相待,哪怕书稿出版受阻,他也只是「不卑不亢地发问」,绝无攀缘之意。

03.

时代里走出的大师

虽然陈寅恪早已为史学界树立起一道标杆,可在90年代前,他也未被称作「大师」。徐庆全老师指出,「大师」这一名号,在《陈寅恪的最后20年》出版之前,是很少见的称谓。在此以前,对有学问的人,都尊称「先生」。

「先生」有什么特点呢?

徐老师回忆,他所熟悉的先生,大都是很和蔼的,他们和学生没有距离感。先生的分量很重,但也很「小众」,他们是真正注重学问、学术的知识分子。

因而,先生多的时代,社会并不关心大师;大师被推上历史舞台,是大师缺乏的社会性诉求。

陈寅恪晚年最著名的一段话(陈寅恪如何从一个历史圈的小众人物一跃成为人人皆知的史学大师)(5)

《陈寅恪的最后20年》

作者: 陆键东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2013年

「一个社会需要某种称呼的时候,往往是这个社会最缺乏这种东西的时候。」

徐老师认为,20世纪的中国文化,经历了80年代欣欣向荣的发展后,到90年代,随着出国潮、下海潮等愈演愈烈,知识逐渐远去,功利主义盛行,社会陷入「文化流俗」,象牙塔不再宁静。所以《陈寅恪的最后20年》逢时而生,正好填补了那个年代的文化断裂。

徐老师总结道,由于学术上的成就和精神上的气度,陈寅恪俨然成为时代意义上的「文化符号」。他之所以被称为「大师」,除了难以逾越的学术造诣,更主要是因为他的思想作为一种文化引导,和最后20年的浮沉一起,被深深镶嵌在时代的幕布上。

从这个角度而言,陈寅恪被冠以「大师」的头衔,以及众多学者由「先生」变为「大师」,反映了一个大师匮乏、精神需求不受重视的时代。

「大师」是时代的产物,从时代里走来,在时代里浮沉。

说起大师,我们常常怀念民国时期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的丰碑——西南联大。它虽然只存在了短短八年多,却是一个由诸多大师组成,又走出不少大师的传奇之地。时至今日,他们的身影依然熠熠生辉。

如陈寅恪先生一般真正的大师,追寻「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大师」的名头对他们来说,其实不重要。但对于我们而言,大师很重要。

徐庆全老师提及季羡林先生去世时,他去灵堂外给先生鞠躬吊唁,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季先生走了以后,我们这个时代会怎么样?」

时至今日,我们或许更应该问:当诸多大师纷纷离去,我们这个时代又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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