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姐,我时常在想,倘若当初不是你,我的人生许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初中要上四年,我就狠狠的读了四年闲书,因为我作文在当时是极好的,我就萌生了当作家的梦想。可惜那时候没人告诉我,作家并不好当。数理化我是不屑于去学的,然后一直不学,就根本学不会了。
自己偷着写的字越多,成绩就跟着往下滑的越快。初三下学期,我顺利的从年级前十,滑出了大榜。打我背着书包从尖子班走进普通班那天起,老师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惋惜、遗憾、怒我不争,怨我不懂进取。普通班的班主任看我下来,觉得捡了块宝,说不定好好教一教成绩就回去了,那也是给普通班赚脸面啊。但后来,我就得了个“烂泥”的标签,扶不上墙了。
中考的时候,我理所当然的没考上县里的省重点。家里人送我出去读书。我去了离家200多公里外的油城,读传说中的“亚洲第一校”。也说不好是幸运还是不幸,开了眼界是幸运的,但叛逆期延后的我,又恰逢离家在外,没了父母约束着,这无疑是危险的。那一年是04年,也是我认识凡姐的一年。
凡姐是我高中班主任,教化学。
凡姐生得娇小,一副江南女子的可人儿模样。后来他们老说,评价自己老师不能用“娇小”啊,“可人儿”啊,这种显得轻佻的词儿。可这就是我的老师,那个当年有新生家长找她问路,要说“同学,请问报到处怎么走啊?”的,我的班主任。
我们背后叫她凡姐,或者是小凡。
我那时候是怕凡姐的,比以往任何一位老师都怕。并非她真有多严厉,大半是出于一个青春期乡下孩子面对城里人的自卑,自卑得接触这个城市的方式都显得怯生生的。
城里孩子的很多行为,让我开了眼界。比如,内裤和袜子也是有牌子的。女孩子们会把袜子拉的很高,漏出袜边儿的“对号”,男孩子们会把裤腰拉的很低,漏出内裤边上的英文字母,现在我是回想不出,都是什么牌子的了。
原来,少年的心气儿是藏不住的,也不会藏,就那么刺剌剌的在外面翻着,从不顾及旁的人是什么心思。对,我就是那个旁的人。因为,相比较之下我确实没有什么心气儿值得拿出来。这就是我说的自卑。
我总觉得城里的孩子始终不如家乡孩子实诚,所以起初完全不能和同学们热情的往来,即便对方看起来亲切又温和。我怕我要是真的用了真心去交朋友,一旦这其中有人憋着坏,借着和我亲近了解我太多,然后拿出什么去和别人取乐,那我可真就受伤了。如今,回头想想十几岁的孩子能想这么多,也真是有点吓人了。
凡姐应该是察觉得出的吧。我那时候作文写的还是好的,有几次被拿来当做范文,在课上读。我天生嗓音厚实,加上我为了营造自己冷冰冰的样子,总是把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他们却都说是“有磁性”。这事儿传到了凡姐耳中,于是后来上化学课之前,她总是让我当众读段诗歌什么的,我就老想“你一化学老师,没事儿老听什么诗呢,能别老让我在同学面前丢人成吗?”但后来我发现凡姐和同学们还都挺爱听,还有女生下课跑过来让我给他们念歌词,我知道原来我也是有值得骄傲的东西的。
班级搞联欢会的时候,我们班总是很特殊。别的班都是自带零食,凡姐偏不,费着劲儿的成立个什么“联欢会统筹组”,安排班长收班费,每人10块钱,然后由班长和团支书一起去采购联欢会大家吃的零食。自己再往这班费里扔上几百块钱。剩下的钱,就留在平时全班统一卖冰棍,没一个拉下的,全都吃得着并且经常吃,全班都乐呵,甚至成了我们向其他班级炫耀的资本。
慢慢的我觉得这里并不可怕。我开始有了好朋友,有了朝气满满的高中生活。朝气到,我几乎忘了高中的终点,有一场叫“高考”的考试。
高三一开始,高考就像是秤砣压在每一个人的喉咙上,压得人想叫都叫不出声。我因为底子太薄,加上脑子也算不得多灵光,数理化学得很吃力,到后来就压根听不懂了。我开始很讨厌学习,连之前成绩很不错的语文和英语都不想学了。
然后,我就和一群同样厌恶学习的边缘生混在了一起。每天过得倒也潇洒,喝酒,唱歌,泡网吧,什么都胡混,就是不上课。我爸要是见到我当年的模样,怕是要从另一个世界回来,问我个究竟了。
忘了这样的日子是过了久,我开始每天晚上接到凡姐的电话。凡姐,会问我今天来不来上课啊,回来学一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就不行了呢。我通常回复,我睡够了就去。
终于有一天,凡姐说了我那时候最怕听到的话。她在电话里说,你爸妈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我当然知道我爸妈不希望我这样,我更不敢让他们知道我现在是这幅模样,我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别说对父母,对我自己,我也难有个交代。
我冲着电话吼着:你有病啊,我学的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我都救不了我自己,你装什么假慈悲?少跟我这儿演良师益友了!
我的愤怒是对凡姐,更是对我自己。
第二天晚上,凡姐没打电话给我。我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因为凡姐对我,不错。她本可以不管我的。
早上,我早早的到了班级。同学看到我眼里一点都没有距离,好几个我要好的同学都上来跟我打招呼,询问我最近的情况,抱怨我不回来找他们玩。为了表示对我回班的欢迎,我受到了好几个半份儿的早餐。多年以后,那个早晨班级里的每一张面孔,我都会想的起来,我甚至记得清那天阳光的味道。我很幸福,我的同学都如此商量。
凡姐查早自习的时候看见了我,我没敢抬头,我怕她真的对我视而不见。其实,我内心是多怕被放弃啊。
好在,凡姐点了我的名字,让我去她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她就拿出了一沓子打印上字的纸。凡姐说,你自己看看吧。
那些是艺术类高校的招生简章。凡姐接着说,我知道让你现在回来继续跟文化课,难了,而且确实成效也不会很大。我听三班老师说,他们有学生要考播音主持,我这两天特意给你查了查,好多大学都有这个专业。但是太杂了,我就顺手挨个给看了看,也打听了一下,这些是筛选出来的学校,靠谱的。你声音好,没准能成。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凡姐把我跟她说的话还给了我。她说,你要是都不想救自己了,就真没人救得了你。
我跟我爸说,我要考播音主持的时候,我爸居然特别痛快的就打赢了,就好像他早知道一样。在艺考还不火的当时,我家的那个小县城闭塞的不知是艺考为何物的情况下,我父母的开通是让我以外的。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凡姐没少跟我家里沟通这件事儿,还一度被我爸认为是,她不想管我了,找个借口推我出去。
2007年,我考到了长春,正经八百的大学,学播音主持。凡姐原来是师大读化学的,办完入学手续的第一件事儿,我给凡姐打了个电话,老师我现在在你读过书的城市读书。
十几年过去了,我成了一名电台主播,我在心里就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当年我都混成那样了,凡姐都没放弃我。我壮着胆子发微信给凡姐,凡姐回复我。
你是有上进心的,这点从你眼睛里看得出来。你是我的学生,我的学生过得不好,当老师的脸上没光,心里更难受。老师要都不能给学生划个道道,那还叫什么老师啊。
我自认生性凉薄,老觉得命里真正相干的人算不得多。但我总会想起那段灰暗暗的青春时光里,始终为我掌着灯的,我的老师。因为没有你,我的人生恐怕真的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文章来源:原创·吉林新闻综合广播
编辑:周航、月半马尧
审核:怀楠
监制:王林 郝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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