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秦记”原著里,李斯对于齐国衰落的根源是这么说的,
李斯完全不知自己成了主角,昂然仰首,深深吁出一口长郁心内的豪情壮气,道:“齐人最好空言阔论,嘿!说真的,在下也曾沾染了点这种习气。别的不说,只是稷下学士,便多达千人,要他们论政治,游艺讲学,天下无人能及,但若要出师征战,则谁都没有兴趣和本领。田单虽因势而起,挽国家于将亡之际,可是事过境迁,那些只爱作空言者,谁都提不起争霸的劲头。”
——节选自《寻秦记》
李斯的点评也算是一针见血,齐国人的确好虚言,少实干,
近年来,他罕有与吕不韦这大仇人那么亲热。感觉上很不自在,只望马车快些出城。
他先向田健这新太子道贺,田健笑得合不拢嘴。吕不韦插入道:“刚才老夫才和太子讨论治国之策,太子提出管仲在《牧民》篇中所说的“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耻”,确是真知灼见,有健太子登位,大齐之盛,可以预期。”
田健喜不自胜的道:“治国常富,乱国必贫。可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
项少龙忍不住问道:“太子有什么富民之策呢?”
田健呆了片晌,沉吟道:“强兵和富国是分不开的,不强兵,国家就没有保障,不富国,兵就强不起来,此乃千古不移之理。”
项少龙心中暗叹,知他根本没有治国良方,只是因循管子之论,尚于空言。
他来临淄虽时日不长,但只从仲孙龙的存在,已知齐国表面繁荣,却是贫富悬殊。这是君主纵容贵族与商贾图谋资财、争相开设赌馆青楼和放高利贷的后果。当然民智不齐,教育不够普遍亦是重要原因。可是田健无视这种情况,空言强兵富民,令人可笑。
小盘之所以远胜他国君主,正因他能真的体察民情,又有李斯这等智士之助。凡事都从实际出发,不是空谈理论。
——节选自《寻秦记》
注意上文中的几句话:
一:要他们论政治,游艺讲学,天下无人能及,但若要出师征战,则谁都没有兴趣和本领。
二:小盘之所以远胜他国君主,正因他能真的体察民情,又有李斯这等智士之助。凡事都从实际出发,不是空谈理论。
秦灭六国时,只有齐国是唯一投降的国家。。。。各种空言,各种阔论面对秦国兵峰却只能选择投降,这也够讽刺的,
只要细心思考一下,我们就可以发现,在后世,像齐国人那样的人并不少见,
例如说明朝末年的清流光时亨,当李自成大军逼近北京时,他拼死阻止崇祯南迁,逼得崇祯不得不死守北京,最终城破身死,讽刺的是光时亨自己却投降了李自成,
光时亨为崇祯七年(1634年)甲戌科进士,任兵科给事中。李自成陷大同,明思宗有南迁的念头,内阁大学士陈演、魏藻德反对,并指使光时亨激烈谏阻,坚决主张固守北京。城破时,时亨投降李自成,留任兵科给事中。后投降南明弘光帝,为马士英所劾:“给事中光时亨力阻南迁,致先帝身殒社稷;而身先从贼,为大逆之尤。”与周钟、武愫同时弃市。
——节选自《百度百科——光时亨》
你一定觉得这光时亨真是混账,这种贪生怕死不知羞耻的人一定是个贪官无疑,那你就错了,
史书记载,这光时亨可是个妥妥的清官,至少,他是清流哪一类,而且他投降李自成一事历来颇有争议,有人说他是被冤枉的,
先不论光时亨到底也没有投降,他的不切实际害得崇祯白白放弃了南迁的大好机会以致国灭身死这一点倒是板上钉钉的(崇祯要是肯南迁,大明朝起死回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李自成根本不是帝皇之才),
同样的在清朝,我们也可以找到这样的一些清流面孔,
他们清廉自守,他们高谈阔论,他们也不切实际,
最终,国家因为他们的胡搅蛮缠而白白浪费了改革富强的大好机会,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走向灭亡,
例如说瞿鸿机,
为了平息庚子事变,慈禧杀了一百多位主战的官员,其中包括不少的满族亲贵,导致整个朝堂几乎为之一空,慈禧几乎成了光棍司令,
当时慈禧看上了两个当时还不入流的官员,一个是瞿鸿禨,还有一个是岑春煊,回京之后就对他们予以重用,
在慈禧光绪落难时,岑春煊有救驾之功,慈禧用他无可厚非;
至于重用瞿鸿机,则是因为三个原因:
一:瞿鸿机为官清廉,素有美名,属于清流一类;
二:瞿鸿机确实有真材实料;
三:瞿鸿机长得像慈禧的亲生儿子同治皇帝;
整部“走向共和”就两个比较出名的清流,一个是翁同龢,一个是瞿鸿机,
所不同的是,翁同龢是个十足的伪君子,经常对人不对事地胡搅蛮缠,公报私仇;而瞿鸿机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清流,不光过得清贫,而且还大多数是公正无私,对事不对人,例如说在清朝立宪的问题上,瞿鸿机的一番回答就显得很有一番见地,
颐和园,夜,月光映出一对老年男女的身影,慈禧与瞿鸿禨正在散步。李莲英不即不离地为慈禧数着步子,“九百六十八、九百六十九。”
一些太监提着灯笼,不远不近地跟在前后左右。
慈禧:“这饭后走走,当年李鸿章也是这么着,还真是能舒舒筋骨,也不会累着。今儿个瞧了戏,再让你陪我聊聊天。”
瞿鸿禨:“太后的身子骨儿,可比臣硬朗多啦。”
慈禧:“这几年,你操心国事,老多喽!”
瞿鸿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只要太后不嫌臣老,臣这把老骨头,还能为我大清再干它十年八年的。”
慈禧知道他的话里暗含着新官制“裁撤军机处”,便不接茬,接着自己的思路说:“记得在行在那会儿,是七年前吧,你看上去,还像个小伙子。你到行在前,是个什么官儿来着?”
瞿鸿禨:“臣不过是江南学政。”
慈禧:“对啦!当年也有人跟我这么说来着,说你一个学政,怎么一下子就进军机处啊!我说瞿鸿禨是人才,不可多得,这才没人言语啦!”
瞿鸿禨:“太后恩情,山高海深,臣肝脑涂地,不足报之万一!”
慈禧:“老啦老啦,陈谷子烂芝麻都折腾出来啦。刚才看了《霸王别姬》,可有什么心得?”
瞿鸿禨:“臣不懂戏,不过从史书上琢磨。垓下一仗,霸王败了,这是戏,所以要‘别姬’。究其实,霸王之败却不在垓下。”
慈禧:“那是谁败了他呀?”
瞿鸿禨:“韩信。当其时,汉王刘邦屡战屡败,幸亏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忽出奇兵,这才一举扭转败局。”
慈禧:“这么说,韩信功劳大,刘邦为什么还要杀他?”
瞿鸿禨:“韩信军权过大,高祖恐其谋反。”
慈禧忽然停住了脚步,“你这是说袁世凯吧?”
瞿鸿禨闪烁其词,但镇静自若,“不是,袁大人是忠心耿耿的。”
慈禧又走动起来,李莲英接着计数,慈禧问。“那么多的折子都对着袁世凯一个,昨儿个他还挨了打,你怎么看?”
瞿鸿禨:“那是他们短浅——请恕臣直言,这也包括王爷们。太后一意立宪,无私谋国,目光宏远。袁世凯秉承懿旨,得罪了人,是难免的,但成为众矢之的,臣却没想到。”
慈禧:“听说厘定官制会上,你一句话没说?”
瞿鸿禨:“臣过于谨慎,大是不该。”
慈禧:“也是你老成持重。”
但他紧接着的话有点重,“可今儿个,你该说说啦。”
瞿鸿禨:“是。”
这时,二人走到湖边的一处石桌石凳前。李莲英的计数正好到了“九百九”。
李莲英趋步过来,指挥太监铺上锦垫。慈禧坐下了。
瞿鸿禨如御前陈奏,“臣以为,立宪乃基本原则,不可更张;新官制乃立宪第一要事,虽千难万难,亦不能踟躇不前。但臣忽然想到一个故事。”
慈禧:“说说。”
瞿鸿禨:“有一豪富之家,喜得贵子,大摆酒宴,任何人都可前来吃喝。一个饥寒交迫的乞丐,逢此机会,放开肚皮,大吃特吃,直到再也吃不动了。这时,一个孕妇掉了金钗,请那乞丐帮她捡起。那乞丐刚一俯身,七窍流血,登时身亡。”
慈禧:“他这是撑死啦。”
瞿鸿禨:“我大清中央地方,官衙数千,文官百万,传统保守,不符新制,自当裁撤。但总要有政策,给出路,否则,官员们闹起事来,非同小可。文官制度有数千年传统,盘根错节,中央一个官员,便是地方一派势力;地方一个官员,又连着中央某部某官,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两百年前,英国立宪,对贵族阶层,以赎买政策安定之,这需要强大的经济实力;六十年前,日本立宪,虽无经济实力,却是观念先行,国人普遍接受了全盘西化,甚至愿与洋人互婚,以改良人种。反观我大清,百万传统文官,赎买不能,因我无此经济实力;立宪观念又并未深入人心,官制骤行西化,势必人心瓦解,不可收拾。太后,国情如此,稳定第一,不可幡然兴革呀!”
慈禧:“那你的意思呢?”
瞿鸿禨:“人狠不缠,酒烈不喝。臣操持外务,虽不胜酒量,常见洋人所饮鸡尾酒。酒分多层,层层颜色不同。但哪一层是新酒,哪一层是旧酒,哪一层是烈酒,哪一层是低度,却是大有讲究。待得国人观念普遍趋新,自可多加新酒;待得喝酒之人酒量增强,自可多加烈酒。臣的意思,新官制可参考这种鸡尾酒勾兑之法,庶可收稳定推进之效。”
——节选自《走向共和》
瞿鸿机对新官制以及立宪的见解咋看之下似乎并没有明显的错误,
甚至说很有道理,
但是瞿鸿机似乎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大清朝根本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满洲贵族中并没有其他人可以像慈禧那样稳住清朝局势,慈禧一死,大清国必然会生出无数动乱,而且当时,慈禧已经没有几年命了,
可以这么说,随着慈禧一天天走向死亡,大清朝也一步步走向灭亡,
要想保住清朝,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慈禧生前就让国家完成立宪,至少要先把立宪的大框架先完成,
这几乎是拯救清朝唯一的办法,也是唯一的机会,
然而这样的机会,就让瞿鸿机连同岑春煊胡搅蛮缠之下,生生地给搅黄了,
天津总督府,
袁世凯惊奇地问:“杏城,怎么办到的?”
杨士琦微笑着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袁世凯也不再问,在屋里踱着步,喃喃地说:“太后骂瞿鸿禨‘浑蛋’,这不像是太后的作风呀!”
杨士琦:“是真的,李莲英特意说,这话,不是他‘偷’听到的,太后就是当着他的面大骂出口的!”
袁世凯忽然停下脚步,“‘大参案’这么大的案子,庆王和我皮毛未伤,看来原因就在这儿!”
说完,他坐下沉默不语。
杨士琦探询问:“大人。”
袁世凯的声音先是缓慢,后是激昂,“立宪先搞新官制,我不是没看到危险。可我觉得,我的对头不过是那些个皇亲国戚,我只要把庆王笼住,再有太后撑腰,其余的不难对付!万万没有想到,我的死对头竟然还有瞿鸿禨和岑春煊,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到头来竟让他们整得什么事儿也没干成!我真闹不懂他这是为什么啊!”
忽然看到杨士琦惊奇地望着自己,袁世凯从激动归于平静,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中又没了色彩,“杏城,咱们走!”
——节选自《走向共和》
瞿鸿机针对袁世凯的原因很简单,袁世凯走的是奕匡的路子,而奕匡又是个十足的大贪官,所以这就让素以清流自居的瞿鸿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因为,瞿鸿机入军机处的一大目标,就是整肃吏治,振兴朝纲,这也是他的政治理念,
乐寿堂,慈禧拿起手中的折子,“岑春煊不断上折子,参劾
谭钟麟和周荣曜,你怎么看呀?”
瞿鸿禨:“岑春煊的折子,全都语涉庆王,滋事体大,臣不敢做主。”
慈禧:“我没叫你做主,就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瞿鸿禨:“当今国事维艰,正当整顿吏治。况且,太后恩旨岑春煊巡抚广东,正要杀一儆百,以正国纲。”
慈禧沉吟了一下,“那好吧!瞿鸿禨,我这就透给你个话儿:本来嘛,对奕劻,我是有考虑的。可家事不能越过国事。不过,正像你说的,滋事体大。我看这样吧,折子先留在我这儿,回头看看奕劻怎么说。他若真是个没出息的,我也不能护着他。”
瞿鸿禨:“太后圣明!”
——节选自《走向共和》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样的政治理念根本不合时宜,那时候,大清国最需要的不是整肃吏治,而是立宪改革,更何况只要新官制搞成了,整肃吏治没准也能搞得成(新制度新作风),
天津桑拿浴馆,室内雾气腾腾,半裸的侍女不断地进进出出,递送毛巾,时而加炭,往烧红的石头上浇水,发出“吱吱”的声响和更浓的蒸气。
袁世凯的声音,“王爷,军机处和六部衙门恐怕要全部裁撤。”
循声望去,隐约可见两个全裸的男人,仅只能在雾气中见到轮廓。但显然可见有侍女在给他们不断地揉捏推拿。因为他们在谈话中,有时会发出与所谈事情大相径庭的舒适的声音。
奕劻的声音,“礼不可废吧?”
袁世凯:“礼部原是掌管礼仪和教育的。现今有了学部,教育这一块功能,礼部已经没了。新官制后,宫廷与政府分离,政府用不着再搞那些个虚礼,就剩下宫里边还有些祭天、祭祖宗的事情,弄个典礼秘书处也就是了。所以礼部就没用啦!”
奕劻:“朝廷原设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还有工部,唉呀好好——总不能都没了!”
袁世凯:“不是没了,而是换新。新官制任法不任人,刑部当然要改为法部。至于户部,既是内廷与政府分离,原先宫廷内务那一块归了宫里,财政出入却要专设度支部了。还有兵部,恐怕会分为海军、陆军两个部,以专责成。”
奕劻:“慰亭,大清陆军其实也就是你的北洋军,你愿意并到陆军部吗?”
袁世凯一怔。
奕劻:“难不成你这个实的直隶总督要来当虚的陆军总长?”
袁世凯想了想说:“新官制后,军机处是废了的,要成立责任内阁。”
奕劻一怔,“把军机处废了,别人不说,我干什么去?”
袁世凯:“王爷自然是内阁总理,比领班军机的权力大多了。”
奕劻:“嗷,嗷,好,很好——慰亭,你接着说。”
袁世凯:“以往军机六人,办事颇多掣肘。今后内阁总理不过一正一副,王爷行政,正好独断朝纲嘛!”
奕劻:“好好!慰亭,我看这个副总理,非你莫属!”
袁世凯:“内阁官员的任命,总理说了算;虽说仿日本体制,上报太后审批即可。世凯当不当这个副总理,就看王爷的。”
奕劻:“当得当得!慰亭啊,你当上了副总理,海军部、陆军部你都替我管着。这下你就放心了吧。不过,‘旧庙’拆得这么稀里哗啦的,老佛爷能准吗?”
袁世凯:“新事新办,新官制要的都是懂专业的新人。各部的老人,只好委屈一下喽。”
奕劻:“那怎么行?好几万‘老和尚’,让他们往哪儿去?”
袁世凯:“废科举的时候,那些老举子,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太后一道懿旨,让他们到京师大学堂去学新学,问题就解决了。”
奕劻:“那帮子文人学士,好办。如今‘拆庙送和尚’,要对付的可是官员啊——没一个省油的灯!”
袁世凯:“那没办法。甘蔗没有两头甜。新官制既是下决心要搞,也只能顾一头。再说,立宪诏书中,别的不提,专讲厘定新官制,让全世界都知道了!这意思还不明白吗——王爷,太后是要大刀阔斧地搞出个样子来。”
奕劻一摆手说:“诏书是诏书!戊戌那年,皇上发下二百四十道诏书,哪件事儿办成了?哦,哦,咱不提这个,不提这个。我说慰亭啊,我那犬子载振,不知能干点什么?”
袁世凯:“早为王爷想好了——农工商部。”
奕劻假意道:“他哪行嘛!”
袁世凯口不对着心,但假装真事儿似地说:“贝子领班参加过世界经济博览会,总算受过历练。再说,既是要换新,贝子也算是新人嘛。”
奕劻的声音庄重起来,“不错慰亭。来天津前,老佛爷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学着太后的声音)既是搞真的,就要换新的。”
他忽又神秘起来,“你猜老佛爷还说什么?她老人家说呀,‘这新官制,外省督抚也要来个人,帮着你主持,就让袁世凯来,他最懂我的心思。’”
他声音忽高,“慰亭,无比的荣宠呀!哈、哈、咦、咦、啊。”
奕劻的笑声忽然变了调,一种舒适无比的音调,好像唱歌。
——节选自《走向共和》
瞿鸿机和袁世凯的理念区别在于,瞿鸿机要的是先整肃吏治再立宪搞新官制,而袁世凯则是先立宪把新官制搞起来,再整肃吏治,
瞿鸿禨府门前,夜幕下,众官员下了马车。
一官员:“我说吴大人,瞿军机能给咱们透点消息么?”
吴毓鼎:“我最懂老师的意思,你们就听我的好了。”
他叩响了门环。
瞿鸿禨光着上身,下身仅一短裤衩,瘦骨嶙峋。明月光下,他推动着刨子,刨花儿在月光下闪着微光,翻着波浪。一个橱柜的架子已经做好,放在一边;一堆柴火上架着一口小铁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里面熬着木胶。官员们走进来,瞿鸿禨好像没看到。
围上来的众官员都看得呆了。
一官员:“以往俱是传闻,没想到瞿大军机真是身体力行!”
一官员:“老兄说什么呢?瞿大军机这是在告诉咱们:学点手艺,准备下岗吧!”
一官员:“瞿大人请了!”
瞿鸿禨好像没听到,仍然刨着木料。吴毓鼎向那官员示意,意思是尽管问便是。
那官员试探地问:“下官吏部侍郎陆大燮。听传闻,袁世凯在会上说,所谓吏部,不过给上面已经任命的官员签字认定,根本没有任免之权,所以定要裁撤,此后吏部之权咸归内阁,吏部数百官员俱予除官,可是真的?”
瞿鸿禨根本不理他,放下刨子,拿起笔和尺,在两条长案上的木板上划起线来。几笔之后,成一个不规则图形。
吴毓鼎似乎大有深意地说:“笔在尺下走,木在尺中直。两点本一线,忽然没规矩。陆大人,吏部休矣。”
陆大燮抱头,痛苦地“喔”的一声,蹲在当地。
唐庆昌:“瞿大人,下官户部侍郎唐庆昌。听得传闻,那袁世凯说,所谓户部,不过是一帮子出纳,根本没有统计之权,即使统计也不过造假数字而已,所以一定要裁撤;今后户部没了,新成立的度支部不要一个户部老人儿,也归内阁管着,可是真的?”
瞿鸿禨拿起扁铲,在木板上按照划线,认真地铲着木屑。
吴毓鼎仍是大有深意地说:“铲在木中走,屑在铲下飞。本来都是木,如今化虚无。唐大人,户部银库的钥匙,交出来吧!”
唐庆昌惨声大起,他“啊”了一声,在院内转起圈来,状若疯狂。
一官员:“瞿大人,下官吏部侍郎吕文彦。听说新官制成,头一个便是我礼部无用。那袁世凯说,所谓礼部,不过是主持典仪之事,并无礼教之权,所以要裁撤,今后宫中、内阁,俱设秘书处,我礼部数百官员,无一人有当秘书的本事,从此都是无用之人,让我们回家抱孩子。这可是真的?”
瞿鸿禨仍是一副没听见的样子,踱步到铁锅前,搅动着锅里的胶水。
吴毓鼎仍是大有深意地说:“水在锅中稠(愁),无奈伴胶(娇)
漆(妻);本来非一物,总要两分离。吕大人,看来礼部诸位大人,真要回家抱孩子啦。”
吕文彦怒道:“袁世凯不学无术,懂什么‘礼’。科举废了,礼部不再预备殿试之仪,但皇上大祀、庙享、丘坛、致斋、祭仪、飨荐,所有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礼仪,难道都不搞了吗?”
吴毓鼎:“吕大人息怒!新官制成,宫廷之制与世界立宪国接轨,原先老祖宗的玩意儿,原是一定要成为垃圾的!”
一武官模样的官员:“那兵部不用说了,有没有都管不了北洋军,兵权还不依旧是他袁世凯的!”
一官员:“刑部也不用说了,成立法部,也归内阁,刑部大堂那两块打屁股的板子,我这就给瞿大人送来,或者还能成个物件!”
一官员:“工部更别提,整天这工程,那工程,累个臭死,裁了就裁了,倒也干脆!”
一官员愤怒地说:“这新官制搞成了袁家制,太后怎么也不管管!”
一官员:“新官制草案就是太后让袁世凯搞的,那袁世凯还能不趁机塞进他的私货,蒙骗太后!”
一官员:“看起来,他这个副总理是板上钉钉啦!咱们哪里还能有活路?瞿大人,你总得拿个主意嘛!”
瞿鸿禨正提着一个小桶,用一把刷子,在木头架子上刷着胶水。这时,放下桶,去搬那块木板,原来那是橱柜的面板。吴毓鼎赶紧过来帮手,还有两个官员也过来,每人一角,把面板放到橱架上。瞿鸿禨拿起一把铁锤,朝面板砸下去。面板劈裂了,橱架“噼里啪啦”地散了架。瞿鸿禨扔掉锤子,一屁股坐到案板上,盯着散架的柜子,生气地喘着气。众官员都呆住了。
吴毓鼎:“大厦倾兮成废墟,人离散兮伤别离。诸位大人,没办法啦,回去卷铺盖,准备离京吧!”
一官员:“决不能就这样算啦!”
一官员:“咱们还有弹劾之权!”
一官员:“咱们挨个儿上折子,请太后除奸——清君侧!”
一官员:“数万京官,一人一口唾沫,淹也淹死他!”
众官员一拱手齐道:“多谢瞿大人暗示!”
说完转身就走。
吴毓鼎:“请留步!”
众官员转身。
吴毓鼎:“诸位大人,话都是我吴毓鼎说的。我老师可是见都没见过你们!”
——节选自《走向共和》
不得不说,在当时的环境下,袁世凯那一套才是真正适合大清朝的,因为病入膏肓的大清朝,需要的不是瞿鸿机那样温吞保守的治疗方式,而是像袁世凯那样的一剂猛药,
袁世凯:“废除军机处,建立内阁制,当官不再靠出身,本来就是新官制题中应有之意。懿亲中果然有真才,何患被埋没!新体制刚刚开议,王爷们首先考虑如何不失地位,还想靠宗主世爵,子孙阴袭——这新官制没希望啦,立宪就更别提!”
——节选自《走向共和》
如果当时清朝立宪成功,新官制能搞起来,清朝气数能否延续,也未可知。
像瞿鸿机这样的人,不能说他坏,只能说他错,他错在认为自己总是对的,对于那些他看不上眼的东西不屑一顾,从来没有仔细地去思考是否有可行之处,一味地偏听偏信,这也是他失败的根本原因(他这样的人,当个地方官就好,当宰相就差远了,清流可用,但是清流泛滥就容易误国),
瞿鸿禨微笑地瞅着墙壁上的字和画,“当年太后赏拔我,估计也是看上了我这点定力。可过了这么多年,我倒不那么确定了。”
他对着困惑的吴毓鼎说:“你仔细看,我像谁?”
吴毓鼎果然仔细看着老师,但摇摇头。
瞿鸿禨:“都说我像穆宗——太后的亲生儿子。”
吴毓鼎:“这,太离谱了吧?”
瞿鸿禨:“我听了这个说法也琢磨过,莫非这是真的?不然的话,当年在正定殿试策论的有数百官员,怎么就赏拔我一人进了军机处?莫非我真个像那穆宗皇帝,引起了太后的思子之情,这才。”
他轻轻摇着头,“后来久任枢廷,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太后真是个励精图治之人,她确实重的是人才。”
吴毓鼎:“太后用对了人。”
瞿鸿禨:“你觉得,我和袁世凯,谁做得对?”
吴毓鼎:“袁世凯?他怎能跟老师比?”
瞿鸿禨:“以往,我也是这样想。风节峻厉,操守廉洁,决不同腐败政风同流合污,让后人论史论世,看到我大清还不是完全的黑暗!所以我自己,哦,也拉着你,整天遵循的,都是古代圣贤之道,眼里容不得贪婪腐败,看不得那些缺德的人把持朝政。可我错了。”
吴毓鼎大惊失色,“错了?”
瞿鸿禨:“错了!夜太黑了,道德操守不过一丝烛光,只能照亮一个人眼前的路,顶多再拉上一个你!可是毓鼎啊,咱们那点道德的烛光,挡不住人家的明枪暗箭啊!”
吴毓鼎痛苦地摇着头说:“那不怪老师,那是学生一时不慎。”
瞿鸿禨也摇着头,“不不不,跟你没关系。你仔细想想,咱们和庆王、袁世凯的政争,咱们出的什么牌,人家出的又是什么牌?”
看吴毓鼎满脸的迷惑,瞿鸿禨接着说道:“咱出的那张牌叫做‘整肃吏治’!表面上看,正气凛然,其实——迂腐啊!我昨天才想明白:咱们的太后不看重这个。老佛爷哪里在乎你贪污玩闹,可你要是跟她离心离德,你死去吧!这一点呀,那么多年,咱们竟然就没看明白!可你看人家出的牌,张张都是‘政治牌’、‘屁股牌’——人家玩着、闹着,搞女人,搂钱财,可人家永远‘政治上正确’,屁股坐的永远是正确的地方。那才叫真高!毓鼎啊,清洁的‘道德牌’打不过肮脏的‘屁股牌’啊!咱们从一开始就败了!”
吴毓鼎:“那也虽败犹荣!”
——节选自《走向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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