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无双》之前,我问看过的朋友,片子怎么样。
他纠结了半天:“这么说吧……港版《非常嫌疑犯》。”
看完电影出来,我满世界找这小子。
有一个剧透贼精辟的朋友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1
《无双》作为动作犯罪类型,该有的,它看上去都有。
它有灰色地带里的极道双雄,一个神秘如天降,一个刚被命运砸入地。
伪钞集团头目“画家”,出身假币世家,三代精于此道,从不失手,行规严苛。
真“画家”李问,努力想进入艺术殿堂,却因才分不足,理想破灭,只能靠替奸商画赝品为生。
“画家”对李问说:“任何东西做到极致,都是一种艺术。”造假也是。
李问心中恶念觉醒,两人一拍即合。
从此,“绝命画师”卷入了他从不敢涉足的犯罪世界。
《无双》也有一部犯罪片,对于“犯罪”本身的重视。
前半程的内容,主要围绕“一张伪钞的完成”展开。
选用无酸纸、伪造水印、千辛万苦配出变色油墨,一步一步,令观众恍惚信以为真。
若非结尾字幕,补救性表达了美元印钞技术更新,不可能仿造的事实,相信真会有心术不正者,以《无双》的技术展现为教材。
在剧情的架构上,《无双》把观众的智商与感受,作为重要的考量范围。
它的故事框架,明显来自《非常嫌疑犯》,却让这种真假反转本身,不限于“惊掉下巴”的意外游戏。
“画家”与李问,旧爱阮文新欢秀清,两对身份孰真孰假,呼应的正是片中反复出现的台词:
“假的,或许比真的好。”
它的动作场面,也不输近年任何受好评的同题材港片。
路劫油墨一段,是对《盗火线》开场的取经。
南亚一战,则回到了《警察故事3:超级警察》的炮火连天。
其间,周润发一袭白衣,双持AK,昂首阔步横扫千军,好似回到了属于他的80年代——
影片也没忘了对《英雄本色》系列,以及《喋血双雄》的致敬。
看到最后,甚至还能发现《变脸》。
引人苦笑:这才是吴宇森的理想水平吧。
炮火弹雨如瀑,孤胆豪情盖天,留一襟晚照的余韵,哪像新《追捕》,致敬自己都不认真,只会自顾自念着“a better tomorrow”。
可《无双》坏就坏在,它一切的好,都没好透。
这种在皮不在骨的好,对于观众有一点点欺骗性。
2
《无双》的不足,很容易被开脱。
比如,片中的“画家”与李问,在故事展开之后,似乎没什么成长。
“画家”的前史,除了一场父仇,不够丰富,喜怒无常的性情缺乏来由;
李问自始至终,也没什么主动性,一切选择都是被迫。
这使得之后那段模仿《疤面煞星》的全球贩伪钞蒙太奇,不仅没新意,甚至都不够爽——
李问的温吞水性情都没太大变化,怎么造得出小人乍富的爽感?
甚至连协同作战的“伪钞团队”,成员之间的组成、各自的性格构架,都是不够严密的。
对此的解释可以是,这是现编出来的,讲给警察听的假故事,不必较真。
它的目的是欺骗,为了洗脱自己罪责,而非玩味。
还是把故事的两层受众,即警察和观众,想简单了。
一味回避自己罪责的说辞,糊弄不了警察放他取保候审。
毫无来由的性格设定、缺乏主动性的主角,也不会让观众买账。
可《无双》的味道,是打哪儿来的呢?
间不容发的节奏,不断引入的事件与人物摩擦生热,以及一点点调味料涂上的辣。
当王耀庆饰演的警察,伪装买家前来时,“画家”一眼就认出他。
因为他恰巧回忆起,这位警察经过伪钞集团古董店门前,问起过一座古董钟。
这座古董钟,刚好是集团成员鑫叔突然不守行规,忘却全家生死,用自制伪钞买下的。
这一切又刚好被“画家”看到。
在一个相当严密的剧本里,出现这样重度的巧合,不是说不过去,但还是有纰漏。
但我们已无暇顾及这些,毕竟此时周润发白衣双枪的身影,还徘徊在脑海里。
完美复刻的情怀瞬间,恰恰是最好的调味料——虽然那场大战本身,在剧作中可以被替代,并非不可或缺。
热辣却无醇香,让《无双》有味道,却少了一点回味。
甚至高屋建瓴、玄之又玄的片名本身,都只是一个文字游戏。
它那么像一部好片子,可惜还不是。
3
“人人都说’港片已死’,我都没有死,港片怎么会死?”庄文强如是说。
为港片招魂,成了太多人迷狂的执念。
单是庄文强自己,就被无数次寄托希望。
进入新世纪后的某年某日,他与几个没工开的编剧在酒吧胡侃,里头也有麦兆辉。
大家就聊一件事:谁能救得了香港电影?
几个人想了无数个名字,可就没一个人想到刘伟强。
2002年,《无间道》登上神坛,万众高呼救市之作。
三英合战,却战不过天时。
第二年,天翻地覆的大事件件袭来。
两个人走了:张国荣、梅艳芳;两个词来了:SARS、CEPA。
“SARS”全称叫“重症急性呼吸综合征”,生命危险把香港观众从影院吓回了家。
“CEPA”则是《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政策利好开启香港影人北上合拍大潮。
双方都不够规范的体系与市场,磨合多年,“港片已死”的呼声,也跟着日渐高涨。
此时,“纯港片”被当作了救市良方,包括银河映像,也包括麦兆辉、庄文强的《窃听风云2》。
见到一部质量尚可的“全港阵容”,大家就高呼港味回归、港片复兴。
结果,把《毒战》送出国的杜琪峰、拍《中国合伙人》的陈可辛齐齐回头:“你讲乜话?”
他们拍内地题材,可以比内地导演都好。
可以这么说,没有港片了。它进化了。
那边《杀破狼2》,北京人吴京和重庆人张晋打得正欢,根本无暇顾及。
朋友圈里晒票根的,懂不懂都跟着喊两句“老港片回归”,不咸不淡。
一边哭喊荣光不再,一边高歌魂兮归来,都让人搞不明白了:
人们想要的“港片回归”到底是什么?
CEPA后,港片彻底融入华语版图,庄文强们一边拍着《关云长》,回头还顾着《飞砂风中转》,同时还不忘记《窃听风云》——版权也卖到国外去了。
港片的市场早已不复从前,用《一代宗师》的话说,以前,这块饼是一个武林,现在它是一个世界。
打法肯定不一样,一切重新来。
这种情形下,人们想要港片回哪儿去呢?回归没有外界,可以恣意妄为的年代?
回归从前粗疏轻佻的玩乐心态,还是回归从前信息不对等,造成的抄袭横生?
《无双》也存在对好莱坞名作的全盘复刻,而且复刻得还不算太低级。
可真正名留香港影史的里程碑们,那些可以被寄托“复兴”希望的,没有一部是这样的。
要么原创,要么抄得极高级,能另开天地,与原版分庭抗礼,再等别人来抄自己。
《无双》还是承担不了复兴港片的重任,它也不需要承担。
港片的死去活来、进化轮回,时也运也命也,怨不着谁,也不必指望谁。
如果把“港片已死”和“港片回归”作为一对相对概念来看,它们都不存在。
所以《无双》的好坏,跟是不是“回归港片”关系也不大。
创作者身上,也永远不存在这份担子。
记得1997年,韦家辉《一个字头的诞生》里,打算闯天下的“烂瘫”阿狗,去大排档算命。
那年的香港人,很多都着急算命。
算命先生挠挠头:“你这趟,可能花开富贵,也可能冚家富贵(死个精光),问题在于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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