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车上，男人偷偷观察着身边的女学生。他端详她们的肩膀、胳膊和膝盖，辨别她们眼睛的颜色，留意她们的表情和动作。
他听见一个女生说：“听着，我刚刚遇到了……”
另一个说：“他可真搞笑。”
他把这些话写在小纸片上。
他去图书馆借书。先取下《月经前后女孩子的态度与兴趣》，又翻开《六至十九岁女孩的性成熟与生理发育》。他仔细读了，把文中细节摘录在小卡片上。
他还去翻阅枪支目录，尤其看了关于柯尔特左轮手枪的那一部分。他查找镇静药物的品类与功效，把它们誊抄在笔记上。
在报纸上看到性犯罪和谋杀案，他很感兴趣，读了很多遍，又抄录在卡片上带在身边。
1997年电影《洛丽塔》剧照
他谎称要给自己的小女儿找学校，约见一位中学校长。他听校长介绍这所学校的设置、教学和社团活动，刻意把话题往学校里的女生上引……
这不是一个有特殊癖好的中年男子在密谋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是作家纳博科夫在为自己的小说《洛丽塔》收集素材。那时纳博科夫在康奈尔大学任教，有了固定的收入，之前出版的回忆录也挣了些钱，终于在美国过上了比较安定的生活，不用到处借钱聊以养家了。于是纳博科夫开始着手写作这个故事，这个他明知道世人无法接受，却还是难以割舍的故事。
《洛丽塔》写了五年。这本书里包含了大量的元素：犯罪、破案、恋爱、性犯罪、精神疾病、心理创伤、旅行、广告、文学经典、时装、电影批评……堪称一部美国现代社会的万花筒。这自然来源于纳博科夫对美国社会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思考。“这是一部非常严肃的小说。”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说道。
“这是部纯洁严肃的小说，但是你无法避免读者们将它指控为淫秽作品。”朋友回复他说。
纳博科夫心里自然清楚，这部作品将会引发巨大争议。
《洛丽塔》以中年男人亨伯特·亨伯特博士的口吻，讲述了他对十二岁少女洛丽塔的病态爱恋。由于童年恋爱对象的早早夭亡，亨伯特·亨伯特始终无法摆脱对未成年少女的痴迷。
为了接近洛丽塔，他和她的母亲结了婚，间接害死了她母亲，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洛丽塔的继父。他占有了她，将她囚禁身边，用电影、衣服、食物等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引诱她，直到洛丽塔跟另一名情人奎尔蒂逃走。故事的结尾，亨伯特·亨伯特开枪杀死了奎尔蒂。
1989年漓江出版社的黄建人译本，文本内容有删减
2005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完整的中文版《洛丽塔》，由主万翻译
恋童、罪恶、疯狂。有不少伤风败俗的性描写和性幻想。亨伯特·亨伯特在叙述中的自我辩护和自我美化，也使这部作品的道德倾向显得岌岌可危。纳博科夫几次将《洛丽塔》的手稿扔进垃圾桶。他知道这部作品将会是一枚“定时炸弹”，破坏他辛辛苦苦在美国建立起来的生活。
果不其然。这本书完成后，遭到五家出版社的拒绝。“难不成你想让我们吃官司吗？”一位出版商对他说。
经过两年的苦苦找寻，《洛丽塔》终于被法国巴黎的一家专门出版色情读物的出版社接受了。纳博科夫当时并不知道这家出版社的底细，非常高兴，签下了合同。《洛丽塔》出版后遭到哄抢，但却是被当作地下作品流传的。人们甚至认为，亨伯特·亨伯特就是纳博科夫。
1955年法国巴黎奥林匹亚出版社出版的《洛丽塔》
纳博科夫对此感到痛心，却又束手无策。出版一年后，两家英国报纸因《洛丽塔》吵起来了。一家报纸说它是年度最佳之一，另一家报纸说它是“曾读到过的最淫秽的作品”和“肆无忌惮的色情文学”。这场争吵扩大了《洛丽塔》的知名度，也导致它在英法两国遭禁。出版社不得不和法国政府打官司，来让政府取消禁令。
1958年，《洛丽塔》终于在美国出版，霎时引爆一股热潮，四天之内连印三次，三周卖出十余万册。纳博科夫担心这本书会再次被人们当作庸俗读物，和美国的出版商再三确认，书的封面上不会出现小女孩的照片。但是商人们绝不会错过蹭热度的机会。市面上开始出现洛丽塔的玩偶，小女孩们被打扮成洛丽塔的样子出现在荧屏上。纳博科夫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却也无力阻止大众的狂欢。
1962年版电影《洛丽塔》，女主角由14岁的苏·丽安饰演
如何划分严肃文学和色情读物之间的界线？这是洛丽塔留给我们的问题。文学作品中也会出现违背道德伦理的故事情节和性描写，有时甚至会引发读者对道德败坏者的同情。
不同的是，色情读物的目标仅仅在于激起读者生物性的快感，而真正的文学作品，一定存在快感之外的意义。
《洛丽塔》从亨伯特·亨伯特这个欧洲人的视角看美国少女，其实是在对比和讨论欧洲和美国文化的关系，刻画消费社会对美国青少年的影响；让这名作家来描绘他心中的性感少女，又将他话语中的虚伪展现给读者，是为了让读者考虑作家和作品、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关系。
正因如此，随着时间流逝，人们总会淡忘那些曾经轰动一时的色情读物，却永远不会忘记《洛丽塔》。每次打开这本书，读者的心总会跟着亨伯特·亨伯特一起战栗：
“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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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丨木月
美术编辑 | 小柒
图片来源 | 中图网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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