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赛因·卡拉扬的名字不会经常出现在新闻里,但作为前卫服装设计师的代表,他的才华远远大过他的名声。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正在举办卡拉扬在中国的首展——“侯赛因·卡拉扬:群岛”,集结了全球重要博物馆和设计机构关于他作品的收藏,呈现其130余件代表作。
1993年,这位伦敦中央圣马丁的校友第一次在媒体的一片哗然中出场,当时他的毕业设计已经腐烂。从那以后,这位打破陈规者的作品集里就列出了一系列有自己独特叙事的创作,从一张著名的兼作木裙的咖啡桌,到Lady Gaga在2011年格莱美颁奖典礼上穿的外星子宫豆荚。
一直以来卡拉扬都有意识到,自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时装设计师,他的关注点在“现代人类学、政治、建筑、历史、自然、身体、行为和技术”。
“我只是在交叉灌输不同的学科,并在这个过程中创造一个新的类别”,这种清晰、知性的视野让卡拉扬得以在行业的大起大落中游刃有余,同时创造出超越时尚的设计。
在他的设计中,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他对全球化和地方性,对个体与世界,对机械主义和精神世界的思考和批判。
01
拥抱差异性
“我认为拥有差异性是一种天赋。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国籍的父母,或信仰不同的宗教,让你接触到不同的烹饪方法,不同的思维方式,让你以一种非常独特的方式打开你的思维。但接受这种差异需要时间,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会被欺负——想象一下我的名字伴随着你长大。”
▲ 少年卡拉扬
1970年,卡拉扬出生于塞浦路斯的尼科西亚岛,一个穆斯林家庭,童年时期因希腊与土耳其的对立冲突随家人四处奔波。11岁被母亲送往英国独自生活学习。因为对身体与周围空间的互动方式感兴趣,原本计划学习建筑学,但当一个朋友告诉他,他将“整天建造办公大楼”时,他就转向了时尚。
▲ 1998年春夏,卡拉扬的模特们穿着越来越短的罩袍结束,那是秀场历史最为激进的一幕
在沃里克郡艺术学院念了一年预科,然后在中央圣马丁学习时装设计。尽管他小时候曾因种族问题受到欺负,但在伦敦,他发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创意人士的世界,在这里,他们为差异性欢呼。“我认为对我来说,伦敦几乎就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伦敦人的世界观是自由的,一切皆有可能。你可以挑战社会和性的主流,你可以来自任何背景”。
02
源头是对于身体的兴趣
卡拉扬对时装设计的兴趣不是源于对服装的兴趣,而是源于对身体的兴趣。正如他解释的那样:“我进入时尚界是因为我对身体很感兴趣。在文化的各个方面,身体都是中心主题,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都会影响到身体,我们所建造和设计的一切都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身体。对我来说,如果不与经验、身体或思想相联系,事情就永远不会那么令人兴奋。”
▲ Gravity Fatigue
▲ Gravity Fatigue
虽然他在圣马丁学习过精准剪裁,但他的许多设计都是搭建在身体上的智力构想——更类似于建筑(这是评论他的作品时的一个常见观点)或雕塑(他在圣马丁的一位导师建议他转专业)。
在紧贴身体并塑造身体的衣服,和围绕身体构造的衣服之间转换证明了卡拉扬的知识深度和独创性——这些不同的方法使他的作品从商业的、可穿戴的衣服转变为博物馆展示的展品。
03
起点却是一场“谋杀”
对身体的兴趣直接引导了他对死亡的兴趣。1993年的毕业设计,卡拉扬虚构了一场17世纪的谋杀案,一个剧团的舞者被谋杀随后被掩埋。
以故事为起点,他将为毕业设计制作的服装和着铁屑一起埋进花园里,随着服装的面料以及配饰和土壤中微生物接触发生变化,几个星期后“考古挖掘”出来的服装表面布满了锈迹和降解的纹理,时间走过的痕迹清晰的留存在服装上,他将这个系列命名为“正切流”(The Tangent Flows)。
这是一个与自然和时间共同创作的系列,他将抽象化的时间以服装为载体,让我们看到了它在面料上的具象表现。
这个系列让见惯了高级成衣的伦敦时装界大为震撼,整个系列都被著名的伦敦精品店Browns买下,并展出在独立设计师们梦寐以求的展示窗口(这是学生毕业作品第二次获得这一荣誉——第一次是早他10年前的John Galliano)。
04
秀场上的“魔术师”
对于他的毕业作品,卡拉扬曾说:“当时,我喜欢这样的想法,你可以看着一件衣服,然后知道它经历了什么,或者可能是某个动作的结果”。从那时起,动态和变形的想法就成了他大部分设计工作的核心。
①
把飞机机翼改造成高定礼服
AW00 – “BEFORE MINUS NOW”
卡拉扬的2000年春夏时装系列秀场地点在伦敦最著名的舞台Sadler’s Wells,模特们穿着简单、精心剪裁的连衣裙,背景是由他的长期合作伙伴、布景设计师Alexandre de Betak设计的纯白色空间。但在接近结束时,这位设计师跨界科技最令人难忘的一次尝试首次亮相——飞机裙。
一开始,这是一件由玻璃纤维和树脂制成的未来感的连衣裙,接下来一个拿着遥控器的小男孩走上台,伴随着遥控器的操控,模特身上的连衣裙裙尾像花朵一样打开,露出了飞机机翼下粉红色薄纱。那丝柔美和轻松似乎在嘲笑,技术是否被夸大了呢?
卡拉扬是一个平衡矛盾的设计者,他平衡了疯狂创新和可穿戴设备。很少有服装能比这件飞机裙更能捕捉到这种矛盾的纠结,在这里,科幻的魅力让位于毫不掩饰的浪漫——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一点点的工程魔法。
②
将咖啡桌穿在身上
AW02-“AFTER WORDS”
仅仅过了一季,2002年卡拉扬又设计了另一件变形的礼服,颠覆了人们的想象:这一次,一张咖啡桌在巧妙的工业设计下变成了一条木制的圆箍裙。
,时长18:20
秀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由一张咖啡桌和四把椅子组成的客厅,墙上和周边点缀着各种装饰物和小摆设。模特们在家具周围转来转去,接下来他们开始一个一个地搬东西,直到有四个穿着灰色连衣裙的模特出现,把椅套掀开穿在身上,把椅子折成手提箱,舞台上几乎空无一物。
然后是最重要的部分:一个模特走到咖啡桌中央,弯腰提起咖啡桌,桌子一圈一圈展开成为一件木质的裙子,被模特系在腰间。
桌子变成了裙子,椅套变成了裙子,而椅框折成了手提箱。卡拉扬用家具制造商取代了裁缝,他把时尚重新定义为一种便携式建筑。
然而,他的故事讲的是轻装旅行,讲的是在战争时期不得不离开家,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让卡拉扬回想起自己家族在塞浦路斯亲历的战乱动荡。人们在颠沛流离的战争时期,会随身携带家里充满情感与记忆的物件。
被迫迁移的混乱和无根感通过一个难民五口之家的开场场景被唤起,他们拖着脚走下舞台,边走边把围兜变成斗篷。随着秀场的展开,家具变成了便携的私人物品,耳边响起的是刺耳的保加利亚歌声的凄凉感。
③
6件礼服走完时装历史
SS07 – “ONE HUNDRED AND ELEVEN”
如果能创建一个礼服,不仅可以根据协议自行变动,而且能准确地从维多利亚时代变到20年代,或者1950年代的New Look,变到更现代的连衣裙?
在卡拉扬2007年春夏系列中,他做到了。通过6件机械连衣裙,查拉扬带领观众在20世纪的时尚历史中走了一圈,让观众看到过去111年来政治社会的变迁在西方服装上的体现。。
《Vogue》杂志的时尚评论家Sarah Mower在她的时装秀评论中讲述了这段超凡脱俗的经历:“这个女孩走进来后一动不动地站着,穿着一件高领维多利亚式紧身胸衣长裙,接着,她的衣服开始自动地抽搐、移动和变形。上衣打开,夹克后撤,裙摆开始上升,最后,令人惊讶的是维多利亚式长裙变成了一件镶有水晶珠子的薄连衣裙:一个女人在一分钟的时间里从1895年向20年代的时尚史上向前推进。”
秀场上伴随着20世纪音频片段混音,包括希特勒咆哮的声音、音乐片段、空中轰炸、喷气式发动机。这不仅仅是一次对高科技的全面拥抱,卡拉扬想通过一场回顾来激发观众的思考和热情。
④
生态友好的未来幻想
AW07 – “AIRBORNE”
在卡拉扬的2007秋冬系列开始时,灯光在雷声中熄灭,一名模特从黑暗中出现,她身上的裙子,在15400个LED灯光下闪烁。
就像一个像素化的屏幕,屏幕上描绘着谷歌地球上的城市景观。不只是服装技术的复杂性让在场的观众倒吸一口气,还有他传递的关于人与机器之间关系的信息。
卡拉扬毫不掩饰他长期以来对时尚行业固有浪费的鄙视,同时也承认他作为设计师的共谋。在他的LED裙子中,他提出了一个非常理性的解决方案,用一件白色连衣裙作为空白画布,展示当天你想在屏幕上展示的任何服装图案——拥有一件可以无穷变幻的衣服?即使这不是最实用的解决方案,我们也被这种生态友好未来的幻想所吸引。
05
在漂泊中创造一个庇护所
▲ 作为比利时杂志《No。C》2002年9月刊的客座编辑,查拉扬在杂志中收录了尼科西亚国际机场一架破旧的废弃飞机的加长水平折页
或许是因为从小离家的缘故,在卡拉扬的作品中,旅行一直是重要的主题,无论是从字面上还是从象征意义上,它都可以被理解为一段疏离和失落的旅程,同时也是一段自我发现和自我塑造的旅程。
虽然卡拉扬的许多设计主题是技术进步的现代主义(飞行、工程、旅行和移动),但它们都被错位、迁徙和流放等更黑暗的主题所遮蔽。
1994年的“Airmail Jacket”被设计成一个反向印着“par avion”的信封,从信封里抽出来,便是一件可穿戴的衣服。年少初到英国时,他都是通过写信的方式来和母亲联系,这段经历便是这件作品的灵感,使用的材料也是航空信封所用的Tyvek纸,防水,可洗涤,也撕不烂。
1999年的“Airmail Dress”是在此基础上的改进版本,它可以直接折叠成一个信封。“你可以在这条裙子上写信、喷香水,你可以穿它、洗它,或者把它寄给你爱的人。它可以成为你缺席或在场的一种象征”。
它不仅折射了卡拉扬与母亲用航空邮件通信的童年记忆,同时也指涉了战争罹难者,他们就像信件一样被送回自己的故乡。
他的第一个男装系列 “Absence and Presence”(2003年春/夏)包含了可以转换成A3大小的信封并可邮寄的T恤。其他几个系列也以一系列旅行主题为特色。“False Equator”(1995年秋冬季)包括印有飞机飞行路线的裙子和嵌入光纤的纸套装,光纤就像夜间闪烁的飞机灯光一样,在纸上追踪飞行路线的模式。
1999年春/夏的“Geotropics”系列通过随身携带一把椅子的想法,探索了一种流动的存在,这样你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坐下。这一概念孕育了后来的一个想法,即旅行可以是到达目的地的一种永久状态,也可以是到达目的地的一种实用方式。
▲ 《Place to Passage》
在2003年的短片《Place to Passage》中,讲述了一个雌雄同体的女人在一个无人驾驶的豆荚里旅行,完全自给自足。从一个横跨伦敦的地下停车场出发,随着夜幕的降临,白色的飞行舱平稳而迅速地飞离地面约1米,它的喷射动力有规律地脉动着。而其居民吃、睡、做梦,只是偶尔被微弱的气流打扰。飞行舱滑过整个欧洲工业荒地,从黑海驶近伊斯坦布尔,掠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停在一个与它在伦敦的地下停车场一模一样的停车场里。
▲ 《Place to Passage》
▲ Kinship Journey – 2003 AW 用气球重新定义飞行
旅行本身就是一个无名之地无人之境,把我们带出文化和历史。就像精神分析学家J.B. Pontalis的怀旧者,“他的愿望是,在任何地方——无论他改变大陆、城市、工作、爱情——他都能找到自己生命诞生的地方,得到重生。怀旧承载着一种欲望,与其说是对永恒不变的渴望,不如说是对永远新鲜的开始的渴望”。矛盾的是,对起源的追求越是没有实现,它就越是通过无休止的探索和无尽的旅行而产生新的开端。
卡拉扬解释说,“我们的生活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在某些方面可能会影响记忆,可能会影响我们对家庭事物的依恋。在这种情况下,新的舒适区是什么?就是无论你身在何处都想要创造一个庇护所的整个想法。它非常抽象,在某种程度上,它就像孤独冥想,也许有点怀旧、缅怀的意味”。
岛,是卡拉扬的家乡,想象之所,也是一个漂泊的生命体。卡拉扬所做的就是让衣服在二维(裁剪、影像)和三维世界(秀场)之间穿梭,超越它的携带者,成为悬置、无人称的讲述者。他曾说,“要为衣服创造一种生命感”,就像是我们对岛屿的期待和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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