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果说刀削面的劲道展现着北方文化的爽朗,担担面的吆喝中透着川渝人民的火辣,热干面的浓郁中翻涌着江城气质的韧性,那么一碗苏面的汤、汁、面、浇中则藏满了姑苏家常的温和精细。
“面痴”陆文夫在《美食家》写道,朱自治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坐着黄包车,去朱鸿兴吃一碗头汤面。
“浴要浑汤,面要头汤”——老一辈讲吃面要趁早,第一锅熬煮的面汤似乎在每一滴汁水中都包裹着精华。用头汤下出的面自然也是色泽清亮、鲜美入骨的。
苏州人吃头汤面,虽然不能人人都像书中描写那般“上了闹钟”似的,但早上、中午来碗观音头鲫鱼背、浇头镬气十足的苏式面却是深埋在江南人家DNA中的口味习性。
一碗苏面,虽然比不上苏帮菜的复杂工艺,也无法与苏式船点的精致巧思媲美,但上至声名显赫的星级酒店与百年老店,下至街头巷尾不起眼的饭馆小摊,做好一碗能被苏州人认可的面,却是立足的关键。
睡眼惺忪,踏着清晨雾气的苏州人往往能被鲜美适意的面“吊”起全部的一日之计。
点了单,拿着小票去档口,讲一声硬面或烂面、宽汤或紧汤,长筷挽着细长的机制面条甩尾下水,面如龙须般翻滚再沸腾,最终灵巧落入篾做的笊篱,几个哈欠间,汤面浇碗“四烫”皆备的面就从档口递出了。
面做得快,吃面也莫要耽误了时间。九分熟面,经过上桌与入口间的几步,便成了恰到好处的十分口感。若是打包耽搁或拍照时间久了这类“暴殄天物”,是会被阿姨催着吃面的。
苏面,如同苏州人的脾性一般,有筋骨,依据时令口味保持本土的节奏;接地气,几十年功底沉淀于行云流水的“面艺”之间;食不厌精的仪式感,吃面也要吃出个名堂来。
从经典招牌枫镇大面、奥灶面,到不时不食的秃黄油、三虾面、藏书羊肉面;
从特色炒肉团子馅料做浇头的炒肉面到失传又复得的冻鸡面、上个世纪的二面黄;
从香软酥烂、脂香十足焖肉面到不带荤腥却鲜掉眉毛的素面......
可咸可甜,浇头万千,吃法由人的苏面包容性极强,又有着共通的个性。
这次,我们从星级酒店到街头小巷,从B吃榜单到园林寺庙,领略了这7家地道苏面的姑苏风味。
*排名不分先后
『 胥城大厦 』
√星级酒店水平的奥灶面√
把一碗奥灶面做成星级酒店的水平,大概只有这家。在我们心中,所谓星级酒店的餐饮一直是高档、舒适、昂贵,却难吃的代名词。但胥城大厦这碗奥灶面却是能让外地人为了吃面而入住,本地人起个大早的水平。
谈及苏面,大概最绕不开的就是奥灶面和枫镇大面这两块招牌。关于奥灶面的典故,可以追溯到乾隆下江南时的市井美食际遇。
有人说是因为饥肠辘辘的乾隆被一碗农家面所惊艳,因为农家灶台凌乱肮脏,因此赐名同吴语“龌龊”同音的“奥灶”。也有人说是绣娘的小店被嫉妒污蔑为“鏖糟面”,更有揣测出奥灶、有奥妙之意的。
无论奥灶面在吴地历史中如何变形,丁香、桂花、中药、猪骨、鸡骨、草鱼等熬制的精华汤头一直吊着姑苏那口鲜。
胥城大厦的奥灶面,价格上自然是有点让街边小店“望尘莫及”的。很长时间里,周末能去胥城大厦吃碗头汤面已然成为可以炫耀的一周的谈资。
胥城大厦的这碗面已经有20多个年头了。苏帮菜名家潘晓敏担任行政主厨,光是汤头就要用鸡骨、猪腿骨、螺蛳、草鱼等,配以十四种中药材熬煮九个小时。
苏面几乎都是机器压制的细面,爽滑又有劲道。这里的面似乎要更细一些,后面问过才知道确实如此。机器压制6遍后,比其他面馆1.5mm的细面还要细上0.25mm。
我们点的是经典的红汤焖肉素浇套餐,一套下来要58元。面给的量非常大,焖肉也毫不吝啬。
焖肉重在一个焖字,需要把肉作为底浇藏在面下,焖个几分钟,待汁水浸透,肉变得酥软才是极好的。
焖肉的同时将黄花菜、香菇、木耳、油泡等松茸素浇一筷头拨下,鲜香的味儿便瞬间窜到了面上。
胥城大厦的面是飞水面,所以要及时吃,时间久了面就会被泡烂,苏面的风味也就全无了。
总体来说,胥城大厦的面表现的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松茸素浇,微甜中带着鲜香,十分开胃。
相比下,焖肉量虽然多,但略微紧实且偏咸一些了,不算尽善尽美。肥肉的部分经过汤汁浸泡留香十足,是令我们惊喜的。
胥城大厦·苏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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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业时间:7:00-10:00 11:00-14:00 17:00-21:00
地址:三香路333号胥城大厦
『 伟记奥面馆 』
√来到这里必吃的两碗面√
同样主打奥灶面的伟记走的是家常风味,店铺宽敞明亮,质朴干净,麻雀虽小却连续3年入选必吃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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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记的红汤爆鱼面和白汤卤鸭面最为著名,几乎上了所有苏面推荐的榜单。如此定是要尝上这两碗的。
一踏进门就听见阿姨在一旁切姜丝的笃笃声。姜丝这类配料在苏面文化中虽不起眼但也是占据“佐”——这一无法忽视的角色。
一小碟粗细约1mm的姜丝,淋上恒顺醋,既去腥解腻又增添面口感的层次性。
红汤浓油赤酱,甜香馥郁;白汤色泽清亮,小葱青翠。
苏州河网密集,寻常的草鱼便被苏州人做出花来。沿袭了清代“熏鱼”的外形,草鱼切段,鱼头鱼尾吊汤,鱼肉段先腌制后炸——秘制卤料浸泡数小时后,鱼段大火炸制金黄,再次浸泡在卤汁里。多道工序下来,草鱼的河腥味完全被去除,鱼肉白皙,鱼皮酥脆,浸泡在面汤中十几秒,河鲜的咸甜、酥松、味美悉数释放。
卤鸭也是伟记的招牌浇头,鸭皮紧致弹滑,鸭肉充斥着咸香。
来自南京的小伙伴也直呼口味正宗。白汤面相对味淡清爽,配上咸口的卤鸭十分相宜,是无论单吃哪一样都无法与之匹敌的。
苏式汤面讲究汤底,“清而不油,味道鲜美,食后回味无穷,却不口干”是极高的评价。伟记的红汤面味鲜但整碗下肚还是略咸了,建议去隔壁点一杯雪宝,十分清爽。
伟记奥面馆(白塔东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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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业时间:06:00-19:00
地址:白塔东路266号(多家店铺)
『 裕兴记 』
√苏面馆的一张名片√
上过《舌尖2》、《风味人间》的裕兴记创建于乾隆年间,是苏面中不得不提的百年老店。
网红三虾面中虾仁、虾籽、虾脑鲜地上了全国各地的热搜,传统苏帮菜秃黄油也用满满的蟹膏、蟹黄、蟹肉召唤着离乡游子的胃。
但在那个油票通行的年代,二面黄才是苏州老一辈心中的奢侈品。
裕兴记是如今苏州面馆中少有现做二面黄的老店了。
二面黄与上海的“两面黄”相似,把面拍扁,盖过面的油去慢慢煎,煎透后,两面金黄酥脆,颇有“小浣熊”干脆面和港式煎面的架势。
看我们点了特色十足的二面黄,老板还惊诧地询问是不是第一次吃,有些担心我们吃不惯这个口味。
金黄酥脆的二面黄吃起来是消磨时间的,单吃面除了面香油香外并没有特殊的口味,和干脆面的调味还是大相径庭的。
虾仁肉丝的浇头淋上,雪白的虾仁配着瘦肉丝,浓稠鲜郁的汤汁很快就泡软了面饼中心,软糯湿润,唤起着老苏州的往日记忆。
裕兴记面馆(观前街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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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业时间:08:00-21:00
地址:观巷85号(多家店铺)
『 同得兴 』
√口味平衡 浇头一绝√
上个世纪90年代起家的同得兴,资历虽浅,但有“姑苏面痴”之称的肖老板坐镇,还是得了不少能拿得出手的牌匾和奖项的。
室内是仿江南园林的古色古香,《舌尖2》枫镇大面的拍摄地就选在这里,“白糟粒粒,面滑汤鲜”,是对这碗白汤面的精髓评价。
枫镇大面同样源起乾隆,被赌鬼店家随手抓来食材和调料,乱烧一顿:
没有酱油就用盐,没有骨汤就用剩下的鳝鱼骨替代,没有酒去腥,便换做醪糟,没有面浇头,就拎起一块还没有上卤的白肉。
随便拼凑出的汤面再次惊艳了皇家味蕾,枫镇大面因此得名。
同得兴的枫镇大面往往依据时令售卖于盛夏。炖了4个钟头的五花肉做浇头,肉骨、黄鳝骨、虾脑等鲜物吊汤,再加入灵魂醪糟,面汤爽利,焖肉香烂。
同得兴的焖肉相比胥城大厦的要更香软酥烂一些,浸在清白的汤汁中并不枯燥。
“质烂而不散,肥而不腻,浸入面汤后,凝脂消融,入口即化,满口鲜汁,食之难忘”是苏州人对焖肉的最高评价。
不枯燥。
“质烂而不散,肥而不腻,浸入面汤后,凝脂消融,入口即化,满口鲜汁,食之难忘”是苏州人对焖肉的最高评价。
真正的面痴绝不会只点一种浇头,除了必点的焖肉,应季的糟溜鱼片也是要尝尝的。现炒的草鱼肉片镬气十足,白嫩无比。
夹起一片,轻微用力鱼肉便碎了。鱼片嫩滑,鱼刺分明,鲜美诱人,是实打实过硬苏帮菜的标准。
店里还时常提供创新的时令小吃,比如经过改良口味的广式五仁和苏式五仁月饼。广式咸甜经典,苏式豆沙清甜,一碗面下肚后倒是可以打包几只小点心。
同得兴(嘉馀坊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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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业时间:07:00-13:00
地址:嘉馀坊6号(多家店铺)
『 美味斋 』
√苏州人的街边食堂√
比起前几位响当当的名声,美味斋更像老苏州的街边食堂,价格亲民公道,浇头地道为主,从收银到盛面的阿姨和下面师傅几乎都是苏州口音。
店里环境更加市井些,长条木凳,玻璃桌垫,几滴散落的辣椒油,在这里吃面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宽汤、重青、二两面”听见了这吆喝就知道没有来错地。
我们点了店里上了“姑苏十碗面”的爆鱼面和雪菜大排做浇头的风扇冷面。
黑黑的甜面汤是地道苏州胃的心头好,面条在黑黑的面汤中纹理规整,码放整齐,一头尖中间隆起,颇有“观音头鲫鱼背”之状。
爆鱼酥脆感很强,但不足的是这天腥味较重,多少有些“发挥失常”。
苏州盛夏时爱吃风扇冷面,与北方凉面过冷水降温不同,苏州面馆更习惯用电风扇吹冷面条,风扇呼呼转起来,烟火氛围十足。
冷面相比汤面要更加劲道些,大排被卤汁浸透,扎实但不柴,咬下去可以感受到软烂的质地,雪菜新鲜开胃,是夏日不错的选择。
美味斋(上塘街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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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业时间:06:00-13:30
地址:上塘街12号(多家店铺)
『 西园寺 』
√香火归尘中那碗头汤面√
西园寺是姑苏本地香火十分鼎盛的园林寺庙,这里有神形皆备的五百罗汉,400历史的斑鼋,花色各异的寺猫,更有引得无数食客天天付门票也要吃上一口的素面。
西园寺的素食馆提供吉祥面、观音面、如意面三种面。不沾一点荤腥,却是鲜美无比,能让香客吃上瘾的那种。
观音面汤头鲜亮,口味偏甜,香菇、蘑菇、油面筋、笋片做的素食浇头丰厚鲜美。
如意面以烤麸、黄花菜、豆芽菜、木耳为浇头,口味咸鲜。
吉祥面更加清淡,雪白的面条上盖上两大块素鸡,再配上雪菜毛豆增味,鲜嫩的小青菜打底,量大实惠。
连寺庙都能成为美味打卡地,这份闲适大概只能在姑苏体味。
西园寺素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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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业时间:素食馆8:00-15:00
地址:留园路西园弄18号
『 万福兴 』
√炒肉团子x炒肉面 手慢無√
相比万福兴的面,他家的糕团更为著名。著名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起晚一点点就什么都买不到的那种“手慢無”。
特别是炒肉团子,我们十点多就到了店里,大部分糕团已经售空,只能留下几声叹息。
但还好,用炒肉团子的馅料做浇头的炒肉面依旧在售,成全了我们这次的口福。
取面档口满满当当放置着已经降温好的风扇冷面,排队期间居然发现不少爷爷奶奶端着锅子来打包面条。
一碗炒肉面出锅,肉眼可见这碗面可以称之为紧汤面,面的分量相当大,汤汁紧紧收着,表面一层细细密密的炒肉浇头。
一勺汤,一筷头面,口中就迸发出明显的笋香。竹笋、木耳、肉末搭配的浇头偏鲜香,和加入猪油熬制的汤头相得益彰。
极具风格的炒肉面,满足着苏州对鲜的偏爱。
万福兴(桐泾北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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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业时间:5:30-19:30
地址:桐泾北路11号
自古,吴地便是富饶、温婉、安适的。因此,苏州人吃面也必定是带着些精致的仪式感和讲究的。
从汤、汁、面、浇、佐、青到四烫、响堂、过桥......光是吃面的行话就能让外地人眼花缭乱。
重青指多放蒜叶,免青则是不放蒜叶,宽汤是汤水多些,紧汤则是汤水少些,过桥是浇头不盖在面上而另放一盘,响堂则是食客落座下单后跑堂的吆喝声......
◆汤饼赐督尉,寒冰颁上才
◆唱戏靠腔,下面靠汤
◆浴要浑汤,面要头汤
◆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
◆只许蹿边,不许淀汤
无论是经史典籍还是民间俗语,都能找到中国人吃面的智慧与奥义。
乍一看,江南人民吃面的几十种说法似乎矫情了些,但正是“苏湖熟天下足”的富裕丰饶孕育着这种底蕴丰厚、精致内敛的生活态度,也因为这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生活仪式感反哺了江南美食的精细与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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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ITOR YOU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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