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的故事(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1)

有人说,《金瓶梅》是最懂女人的。

吊诡的是,读完这部小说,你常常又会忍不住想:女人这种生物,真是让人看不懂。她们寡情又痴心,纯良却狡诈,愚钝也精明。

没有宫斗戏里那些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把戏,《金瓶梅》里的女人戏时常是暧昧模糊的。根据清代批评家张竹坡统计,西门庆一辈子至少跟19个女人发生了性关系,作者用不同笔法表现这些人,“正经写六个妇人,而其实只写得四个:月娘、玉楼、金莲、瓶儿是也。其正写者惟瓶儿、金莲”。还有种说法,《金瓶梅》就是以女人为主角的书: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

潘金莲是自带主角光环的,而其他几个也不是没有故事的甲乙丙女同学。

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的故事(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2)

见娇娘敬济销魂,该图出自清代《金瓶梅插画册》

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的故事(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3)

李瓶儿:洗白的社会人

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的故事(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4)

李瓶儿一直都是《金瓶梅》中Bug一样的存在。她在嫁给西门庆前后所表现出的薄情与痴情,反转之大,宛如穿越。这一矛盾表现也一直令人费解。

李瓶儿的好,是所有人盖戳认证的。未入门前就送礼不断,为西门府注入大量财富,又事事替西门庆考虑,就连对下人都宽厚温和,出手阔绰,还会替奴才求情。玳安就代表所有仆人发言:“俺这过世的六娘性格儿,这一家子都不如他,又有谦让,又和气,见了人只是一面儿笑。俺们下人,从来也不曾呵俺们一呵,并没有失口骂俺们一句奴才,要的誓也没赌一个。”

这个西门府第一好的李瓶儿几乎让人忘了,她曾与西门庆合谋转移花家财产,谋害丈夫花子虚。

关于她的性格转变,学界认为是作者在创作时参考了不同原型,导致人物性格前后有矛盾,有人认为李瓶儿嫁入西门家前的形象与《水浒传》中卢俊义“无情无义的妻子”有些像,也有人认为毒妇灵感可能来自明代传奇小说《张于湖传》,还有人认为后来那个善良的李瓶儿可能脱胎于明代高官胡宗宪原配夫人章氏。

李瓶儿的经历也是性格变化的重要原因。复旦大学古代文学研究中心教授黄霖曾在《金瓶梅演讲录》中这样说:“李瓶儿这个形象,是中国古代小说中最成功的‘性压抑’的形象之一。”

李瓶儿曾是大名府梁中书的小妾,后来被花太监讨回去给侄子花子虚做了老婆。名义上是侄子的老婆,瓶儿却对西门庆吐露:“老公公在时,与他(花太监)另一个房中睡着。”花子虚不会不知道这段不正常关系,不能捉奸,也肯定不会再碰李瓶儿。正如瓶儿所说:“他每日只在外边胡撞,就来家,奴等闲也不和他沾身。”

黄霖认为,瓶儿长期被压抑,丈夫刻意冷落,长此以往,也怪不得李瓶儿会内心阴暗。冷不丁碰到往眼前扑的西门庆,瓶儿很容易就会被勾引,就盼着嫁给他:“你早把奴娶过去吧。随你把奴做第几个,奴情愿服侍你,铺床叠被。”

一个女人变了心,什么事都干得出。为表诚意,她为自己准备了一份丰厚嫁妆,先是三千两白银,后来更是拿出了各种香料,提供向蔡京行贿的蟒袍绸缎。哈佛大学中国文学教授田晓菲在《秋水堂论金瓶梅》一书中说,“瓶儿是社会的人,金莲是原始的力与激情耳”。金莲的恶时常是以身体的暴力相害,而瓶儿用的是“软刀子”。金莲尚能用自己的首饰换了钱给武大典房子,而瓶儿吞没财产后甚至舍不得为花子虚买间房、看个病。

穷得只剩下钱的瓶儿把西门庆视为良人,真以为西门府会是一个家。所有女人一入西门府,无一不钻营计算,唯有瓶儿洗白成了傻白甜。

别人对西门庆要么是图钱财,要么是重情欲,瓶儿反倒是没有了偷情时那股劲儿。欲望上获得满足,情感有所归依,生活又安逸无虞,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于是选择做个善人,对西门庆也算真情实感。直到后来有了官哥儿,更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与世无争,就连金莲指桑骂槐讥讽她,也一一忍受。

幸福有时会让人软弱。

不想平静生活起波澜的瓶儿为此步步退。西门庆到她房里睡的次数多了,她就把他推到别的房里,尤其是金莲那儿。金莲惊吓官哥,她也不向西门庆告状,直至官哥受惊生病而死,她也只是“不敢言语”。唯有在临终前告诫月娘:“保住孩子,为官人留个根,不要像我这样粗心,遭人暗算。”

因金莲丧子,却暗自忍下,原因之一兴许是她知道西门庆离不开金莲,挑起事端只是徒增他的为难。还因为在官哥生病时她曾梦到花子虚质问她。官哥之死,也许是对她害死花子虚的报应。这一点也能看出瓶儿性格中的软弱和尚存的良知。

张竹坡说瓶儿是个“痴人”,至少对西门庆是有一片痴心的。她在临终前与西门庆的一番对话,让他不要冲动、少喝点酒的确是感人。而她的付出也确实焐热了西门庆那颗浪子的心。他不顾污秽,在瓶儿床前哭得惨烈,死后更是风光大葬,用上了正妻才配的名号与排场。如果说,西门庆宠的是潘金莲,那他最疼的应该就是李瓶儿了吧。这或许就是李瓶儿最好的结局。

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的故事(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5)

庞春梅:逆袭的傲娇丫鬟

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的故事(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6)

作为《金瓶梅》中的“梅”,潘金莲的心腹丫鬟庞春梅值得有姓名。在整部小说的最后三分之一,这个小丫头更是挑起了大梁。

春梅的特别,从入府就注定了。她是西门府花了十六两银子买来的,本就比寻常丫头要来得身价不菲。庞春梅最先在正妻吴月娘房中使唤,潘金莲进门后便被派给了她。

如果没有遇到潘金莲,庞春梅这辈子或许只能是个丫头罢了。第十一回里,四房孙雪娥与春梅有了矛盾,挨了西门庆的打,到吴月娘那儿告状:“那顷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手,俺没曾在灶上把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言语,可今日轮他手里,便娇贵的这等的了。”这番告状可以看出,春梅也并非从最初就敢跟家里的小妾们“硬刚”的,她的心高气傲很大程度上是金莲惯出来的。

《金瓶梅》里说,春梅“性聪慧,喜谑浪,善应对,生的有几分颜色”。对西门庆来说,春梅这朵花,迟早是要折在自己手里的。就在第十回里,西门庆在金莲面前用花子虚收用丫鬟的事儿疯狂试探。“知己”金莲怎么可能get不到他的色心。第二晚,金莲就去了孟玉楼房里,为西门庆和春梅制造机会。从此,春梅有了“半婢半妾”的双重身份。

尽管春梅是被潘金莲当做争宠工具献给了西门庆,但金莲对春梅还是体贴的,“不令他上锅抹灶,只叫他在房中铺床叠被,递茶水,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他,缠得两只脚小小的”。有人撑腰的春梅自然心气儿更高了,以至于后来敢怒骂吴月娘请来的艺人;拒绝瓶儿的赏酒;当吴月娘质疑她居然有“戴珠冠”的命时,春梅更是公然向西门庆叫板:“各人裙带上衣食,怎么料得定?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罢!”这般烈的性子,反倒引起了西门庆的注意,用金莲的话说就是“把他爹扛的眼直直的”。西门庆还动过扶她上位的心思:“你若到明日有了娃儿,就替你上了头。”

主尊奴卑那套在春梅这儿不管用,她不把谁放在眼里,也不把自己当奴才,只把真情捧给金莲。田晓菲认为,《金瓶梅》里没有任何一对男子的关系能与金莲春梅的感情强度相提并论,“只有武松待武大差似之”。被典卖出西门府时,春梅还在安慰金莲;眼看金莲在王婆家“待价而沽”,着急地想让周守备把金莲也收了;最后金莲暴尸街头,也是她替金莲收尸祭拜……

第八十三回中,西门庆死后,金莲与西门庆女婿陈敬济私情暴露,日子难捱,春梅主动提出要助潘陈二人见面,说道“你和我是一个人”。

春梅与金莲,数年相依相伴,的确是有相通之处的。她们的命运被作者以“淫佚早归泉”化作一谈。但两人对男人的看法却不甚相同。金莲靠男人激发内在生命能量,春梅却是个独立于爱情的女性。

学者孟超在《<金瓶梅>人物》中认为,春梅成为守备夫人后,仍与陈敬济有私情、勾引仆人之子周义有可能是出于“对男性的报复心理”。她并非纵欲,而是想把男子加诸女人身上的痛苦回报给男人们。如此看来,孟超叹道:“虽未得其正,但庞大姐确是可儿了!”

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的故事(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7)

吴月娘:教科书式正妻

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的故事(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8)

西门庆只是非常短暂地“爱”了一下吴月娘。

这爱,根本算不上是情感上的付出,只是一夕的男女之欢。相比起整部小说里西门庆与潘金莲花样百出的闺房情趣,西门庆在月娘那里过夜的描述只有一次。

第二十一回里,吴月娘因与西门庆反目,为勾起丈夫爱怜,吃斋焚香,铁憨憨西门庆于是心生惭愧,与她一夜云雨。这是小说中对夫妻二人亲密关系的仅有着墨。毒舌的潘金莲把这场久旱逢甘霖戏称为“佳期重会”,甚至与孟玉楼撺掇着小妾们众筹举办派对以表庆贺。

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作家格非在《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一书中这样分析:就连作者都碍于月娘的正妻身份,而不得不在性行为描写上“有所顾忌”,因为月娘的首要角色只是个“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钱” 的家庭主妇。

事实上,吴月娘也在兢兢业业扮演好这个角色,却没在西门庆那里落到好。

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她自然有着为丈夫考虑的体贴良善。《金瓶梅》里,月娘时常是“不言语”的:孙雪娥跟金莲拌嘴,她作壁上观“不言语”;知道金莲与琴童偷情,也不言语,借李娇儿和孙雪娥之口告诉西门庆;就算知道是金莲使计惊着了官哥,她也还是没对西门庆说出真话……唯独在事关西门庆的事情上,她才会仗着身份说上一两句。她劝告西门庆少与那些不靠谱的人交往,却成了西门庆眼中那个拎不清的“不贤良”的妇人。

西门庆对月娘的不满在她阻止自己娶朋友妻李瓶儿时达到了顶点。最终,为了缓和两人关系,她也只能对西门庆低头,“依不依随你”。在封建家庭里当女主人,做丈夫的哪里需要女人来指手画脚,只要点头答应就行。自李瓶儿这件事之后,月娘就愈发“好性儿”,说白了就是佛了。

批评家们大都对月娘没有好感。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说吴月娘是“奸险好人”,他甚至在第四十回的眉批上这样写道:“月娘等人真是生生世世,我不愿一见其人者。”在他看来,月娘是明着好,暗着恶,用仆人玳安的话来说,她就是“毛司火性儿”,人狠话不多。

孟超在《<金瓶梅>人物》一书中分析吴月娘的一生,贪财趋势,争风使气,鼓励淫行。她助西门庆侵吞花家财产,认妓女为干女儿博好感,也间接纵容了女婿陈敬济与金莲的私情……比起金莲坏得坦荡荡,张竹坡说:“作者写月娘之罪,纯用隐笔,而人不知也。”

月娘的罪,其实是极具市井气的。她是正妻,但首先是个女人。她也有如同金莲、瓶儿没什么两样的需求。西门庆死后,她梦见自己和云离守行云雨之事。这可以视为是性需求在长期压抑后的苏醒。不过最终她还是为西门庆守寡终生。

在那个一妻五妾的格局里,作为所有小妾都想取而代之的女人,她不得不把那些女人心思藏在正妻这个外壳之下。

文学评论家夏志清认为,“作为正妻的吴月娘因为有道德上的正直和不愿强求性的满足,所以她是妻妾中最孤独的”。而她所坚守的封建伦常道理又是腐朽的。这也让她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为了一个只有肉身的封建纲常和女贞的符号。

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的故事(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9)

孟玉楼:笑到最后的人生赢家

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的故事(金瓶梅还写了哪几个女人)(10)

孟玉楼是没有棱角的。

在整部《金瓶梅》里,你见不到孟玉楼跟人红脸。这样的性子自然是讨喜的,西门一家上下没人说她不好,打老婆出了名的西门庆也没伤过她一根汗毛。就连月娘“一生黑”的张竹坡也说她是个“乖人”。台湾大学中国艺术史硕士叶思芬解释,这个“乖”,不是乖巧,而是聪明伶俐、懂得趋利避害。

这种个性是由孟玉楼的出身决定的。

她原先的丈夫是个布贩,整日需要迎来送往,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要有的。孟玉楼自然也是耳濡目染。在媒婆薛嫂儿牵线、杨姑娘撺掇下,她嫁给了西门庆做三房,也把那套商妇的生存之道带进了这个家族。

有了孟玉楼的西门府,简直可以专为她开一档家庭调解栏目。在这个没有硝烟的角斗场,要不是有孟玉楼从中调停,只怕西门庆不能那么风流地辗转女人之间。

西门庆迎娶瓶儿那天,抬人的轿子落在西门府门口大半天,月娘都不愿出门迎接。这时就是玉楼主动出面劝说月娘:“姐姐,你是家主,如今他已是在门首,你不去迎接迎接儿,惹的他爹不怪?”由此,月娘才寻了个台阶下,出门接人。金莲与琴童偷情的事情败露,被西门庆一顿羞辱,沦为妻妾间的笑柄,也是玉楼偷偷去安慰。月娘和金莲因“霸拦汉子”大吵时,也是她从中斡旋。

这样的婉转的性格刚好与暴脾气的金莲形成良好互补,所以她们是西门府里的友军。田晓菲认为,玉楼和金莲在一起,“不是‘仙子鬼怪之分’,而是一冷一热、一静一动之别”。她说,玉楼是西门府里“最明智的一个”,颇似《红楼梦》中的宝钗。她总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商人重视现实功利的特点在她选择嫁给西门庆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当时两位长辈分别为守寡的孟玉楼介绍对象,一个是西门庆,一个是尚举人。因为西门庆是“把持官府的人”,所以她选了他。

叶思芬分析道:“孟玉楼的肾上腺素没有潘金莲那么强烈。潘金莲的占有欲和性欲都非常强;孟玉楼则是想要带着自己的财产,过安定生活,衣食不缺,也不被威胁。”

有时,这种“乖”也显出几分奸诈。在玉楼的几句“点拨”之下,金莲愈加确定了要折磨与西门庆有私情的宋蕙莲;跟金莲聚在一块吐槽瓶儿母子也未尝不是在助长金莲善妒的心理,直至借她手除掉西门府女人们最大的威胁。被陈敬济敲诈时,她也能反将他一军,来个栽赃陷害。这个操作让孟超联想到了《红楼梦》里设相思局陷害贾瑞的王熙凤。在他看来,“圆人”孟玉楼是个“笑面虎”。批评家文龙很瞧不上孟玉楼安身立命的这套法则,说她是“真正老奸之辣货也”。

双商很高的玉楼即便在西门庆死后也能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小说第九十一回,有卜者替玉楼批命词:“娇姿不失江梅态,三揭红罗两画眉。”这就暗示了她会在西门庆之后再嫁。她没有像月娘那样守寡,也不像金莲那样纵欲,而是在继续追求应有的幸福。这也被视为《金瓶梅》中女性意识的觉醒。

她笑到了最后,与李衙内一见钟情。只是被哄骗做了西门庆小妾的她长了心眼,婚前最关心的是衙内“未知有妻子无妻子”。这次,她终于如愿当上了正妻。她用一个商妇的眼界,为自己这门生意谋得了利益最大化。手里有钱,身边有伴,三度嫁人,这剧本听起来不就是现在所谓的“人生赢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