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电影夫人(头条号签约作者)
第77届威尼斯电影节上,华语女导演赵婷和她的《无依之地》以黑马之姿斩获了金狮奖。
关于赵婷,很多人更熟悉的标签可能是“宋丹丹的继女”(宋丹丹第三任丈夫赵玉吉的女儿)。
但其实,她早就有了独立行走世界的能力。
在国际上,她是优秀的华语女导演,一出手就不同凡响。
2015年,她自编自导的电影处女作《 哥哥教我唱的歌》便入围了第68届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
2018年,她的第二部作品《骑士》再度入围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获得了“艺术电影奖”。
2020年,只有三次拍片经验的她,凭借《无依之地》摘得威尼斯电影节的桂冠,成了第一个获得金狮奖的中国女导演,也是继侯孝贤、张艺谋、蔡明亮、李安、贾樟柯后第六位获得金狮奖的华人导演。
与此同时《无依之地》横扫欧美电影节,已经获得100多个奖项,或许会成为今年的戛纳热门。
这部电影到底牛在什么地方?
我们今天就来聊聊。
01《无依之地》改编自美国女记者杰西卡·布鲁德的纪实文学作品。
由赵婷编剧、导演、剪辑,由凭借《三块广告牌》二封奥斯卡影后的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 主演。
影片主人公弗恩(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 饰)是一个60多岁的女人,在经济破产后失去了工作、丈夫和房子,只能居住在一个房车中。
她像迁徙的鸟儿一样,根据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用工需求一路打零工,完成了穿越美国西部的旅程。
像弗恩这样的老人,在美国并不是个例,而是形成了一种生态。
他们被称作美国现代社会的“游牧民族”:没有房子(houseless),没有稳定的工作和经济来源,开着房车四处打短工以维持生活。
实际上,他们就是一群被美国飞速发展的现代化抛弃的老人。
原著作者花费3年的时间,跟随房车流浪者行驶了15000多公里,并将他们的故事记录了下来,也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个看美国社会的视角。
翻译版的小说封面上,赫然写着一句话:“这是最好的,最富有的国家吗?
简短有力的提问,背后的答案令人深思。
影片中的故事开始于2011年。
这一年,美国石膏公司关闭了已经经营88年,位于内华达州的小镇恩派尔的工厂,之后恩派尔的邮编也停止使用。
这意味着这个小镇的存在已经失去了意义,即将从地图上消失。
为了生存,弗恩成了“游牧民族”的一员,踏上四处漂泊的路途。
影片的前半部分通过弗恩遇到的游牧民族展现了他们在现代美国社会的生存困境。
因为没有正式工作,他们只能做一个又一个短暂的兼职,比如在亚马逊的仓库里搬运货物,在肯德基的店里做汉堡,或者在酒店中打扫卫生、刷马桶。
狭窄的车辆是他们的容身之所,他们要学会修车,否则可能会因为走不出无人区而丧命;要忍受寒冷、潮湿的被窝,以及狭小生活空间带来的不便;甚至他们还要用水桶处理大便,然后自己倒掉。
他们中有的人在2008年的经济危机中变得一无所有,几十年的工作只换来550美元的社保,经历过低谷绝望之后,终于决定不再为资本家打工,而是选择一种极低成本的生活。
有的人是越战老兵,曾在战争中留下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在四处迁徙中进行疗愈。
有的人经历过与亲友的生死离别,明白了当下与时间的珍贵,放弃费力维持的体面生活,选择提前退休,开始了追求自我的旅程。
在这些人身上,我们可以感受到资本对他们的影响:
他们可能工作了几十年,背着房贷的负担,被超前消费透支人生,又在经济萧条中失去了一切。
当有钱人在谈论炒房如何赚钱的时候,贫穷的人却因为贫富差距和资本家的压榨,无力支付这件高昂的奢侈品。
经济破产后,因为极低的社会福利根本无法保障他们的成活,所以,他们成为了无家可归者。
在前两部作品中,赵婷都是采用非专业演员拍摄,《无依之地》继承了她之前的拍摄风格,除了女主和向她表达好感的戴夫之外,片中所有的游牧民族都是现实中真正的游牧民族。
拍摄这些游牧民的时候,导演将镜头拉得极近,演员安静地讲述,观众仿佛是在镜头外观看一场采访,影片的故事显得更为真实,也更加震撼人心。
如果不是这部电影,或许很多人不会相信,在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还有一群老无所依、老无所养、明明生活在现代社会,却要用一种古老的生活方式保障自己生存权力的老人。
张养浩在《山坡羊·潼关怀古》中感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来这是个古今皆然、中外皆然的规律。
02对于影片中的主人公弗恩,赵婷说:“我不希望一个人来到真实的游牧民族的世界,完全被设定在他们的工作中,弗恩有很深刻的人性一面,我要把它传达出去。”
影片在展示“游牧民族”生存状况的同时,更想要挖掘的是主角弗恩的精神和意志。
不同于很多被迫成为游牧民族的人,弗恩的漂移是自我选择的倔强。
她本来是可以有安稳的生活的。
她的妹妹拥有一座漂亮的白色房子,并希望弗恩与她住在一起,以弥补多年分开的亲情遗憾。
但是,在妹妹家待了一个晚上之后,她却感到家庭热闹带给她的窒息,所以她离开了。
弗恩还在路上遇到了老人戴夫,戴夫在儿子有了孩子后,退出多年的游牧民族生活,回去带孙子了。
他曾多次向弗恩表明,自己渴望与她度过下半生。弗恩也曾尝试停下来与戴夫和他的家人相处在一起,但尽管每一个人对她都很友善,她还是难以适应。
如果说,一开始她成为游牧民族是被迫,那么在两次浅尝辄止的尝试之后,她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内心需求,然后勇敢地踏上了前路。
弗恩是一个特立独行又有诗意的人。
年轻的时候,她为了爱情跟着丈夫到了偏僻的小镇。他的丈夫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他们也没有子女,在她看来,这个已经破产的小镇是唯一能够证明自己所爱之人到这个世界来过的地方,如果她离开了,就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所以,她不能走。
或许,对于她而言,游牧民族的生活相当于一个圈,他们在特定的时间离开,又会在特定的时间回来,生活总有一个盼头,心中的那份爱意也可以永留。
影片采用景色与人物交叉剪辑的方式。弗恩穿越西部时一路景色的变化,也象征着她内心的变化。
片中,有大量的大远景镜头。起初,被景色包围的弗恩总是显得孤寂、压抑又倔强,但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人、听到一些故事后,她开始慢慢放松。
她尝试着亲近自然,在辽远、壮阔的西部风光中享受片刻安逸。
尤其是在她最终明白,自己不愿意再融入世人以为的安稳生活后,她的心灵终于获得了轻松、愉悦的自由。
此时,舒缓的钢琴曲响起,惊涛拍岸,海鸟翱翔,她与生活中所有的不愉快和解,更坚定地踏上了旅程。
在这世界上有千百种生活方式,每一种生活方式都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坏,当你享受一种生活的美,也必然要承受它所带来的苦。
这些“游牧民族”,有的主动自我放逐、有的被动开始征程,虽然生活的困苦让他们无奈,但路上难得的生活体验也是他们将这种生活方式进行下去的原因之一。
他们和不同的人遇见,又和不同的人说再见,而在未来的某一处,他们可能会真的再次相遇。
正像徐志摩的一首诗中所说: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方向
片中,一名叫斯万基的“游牧民族”成员去世后,因为她生前喜欢石头,她在路上遇到的朋友们便朝着篝火扔石头纪念她。
他们对着篝火说:“我们路上再见,斯万基”。
仿佛这不是生死永别,而只是正常的别离,而且他们都知道,相见会是最终结局。
这样的告别方式让弗恩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丈夫的缅怀和失去挚爱痛苦的沉溺。
她处理了那些寄托着他们往日时光的物品,然后告别,又一次上路。
相信这一次,她不会再被某个地方、某件物品牵绊,而是把记忆珍藏,然后想象着遇到丈夫的那一天。她知道,他们会有那一天的。
影片结束的黑幕上,写着:“献给不得不上路的人,我们路上见。”
这句话里,既有众生皆苦的悲悯,也有对勇敢者的鼓励。
有人说,这部作品是中产阶级对底层人的意淫,因为它没有为底层人的无奈和痛苦找出一条出路,而且浪漫化了“游牧民族”的心酸。
可是,无助者的出路哪有那么容易找?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弱势群体。
更何况,有些问题是无解的,一部电影解决不了社会问题。我们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只有不断探索,生活才有改变的可能。
03无疑,赵婷是李安之后又一个优秀的跨文化华语导演。
作为一个中国人,拍西方社会的题材,还能够在西方的主流电影节上获得承认,殊为难得。
在她目前上映的三部作品中,都把目光投向了西部和底层。
处女作《哥哥教我唱的歌》关注的是美国印第安土著人的生活;《骑士》关注的是美国西部受伤的牛仔;《无依之地》讲述被美国社会边缘化的现代“游牧民族”。
在题材的选择上,赵婷痴迷于那些不被看见的人和未曾讲过的故事。
她看起来“叛逆”的选择,与她的生活经历不无关系。
赵婷出生于北京,年少的时候不爱学习,喜欢画漫画,喜欢王家卫的电影。
尤其是王家卫的《春光乍泄》,她认为这部影片对她有启发性的影响,反复看过无数遍,还自己写过同人小说。
对于她的“胡作非为”,家人从不干涉,多年后,她在家庭中获得的充分自由,被她带到了作品创作中。
15岁的时候,几乎不懂英语的赵婷被父母送往英国留学,她形容这段经历类似于在霍格沃茨上学,但她一直对从小在电影中看到过的美国心生向往。
18岁之后,她便申请了美国的护照,进入美国曼荷莲女子文理学院学习政治。
曼荷莲女子文理学院是全美最负盛名的顶尖文理学院之一,学校的宗旨是“走没人走过的路,做没人做过的事”,致力于培养独立而富有人格魅力的女性,并帮助她们取得事业的成功。
虽然赵婷对在这里学习的课程没有什么兴趣,但她后来走的路无疑验证了学校一贯推崇的宗旨。
几年后,她又申请了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的研究生,成了李安的校友。
从中国到英国,又到美国,如今,赵婷在国外生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在国内生活的时间,也拥有了快速融入不同环境的能力。
在纽约的时候,她在酒吧里当过酒保,因为酒保是没有工资的,只有小费。而能得到多少小费,取决于顾客对服务的满意度。
为了获得更高的小费,赵婷必须要和他们交谈,并保证他们在谈话中获得愉悦。这一段经历对她后来拍电影大有裨益。
凭借令人舒适的社交能力,拍摄《哥哥教我唱的歌》的时候,她取得了当地印第安人的信任,拍《骑士》的时候,她获得了西部牛仔的信任。
这也是她启用非职业演员,而能够获得成功的关键。
对于《哥哥教我唱的歌》,赵婷说它其实就是部迷你剧,根本不是真正的电影。
因为当时没预算、没人手、没经验,剧本搞了30版草稿,却仍然拼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故事。
这部电影给她最大的收获,除了制作经验,可能就是感情。
在筹备剧本的时候,她遇到了比自己小两级的纽约大学校友Joshua James Richards。
Richards和赵婷一样对美国西部有着浓烈兴趣,后来两人发展为恋人,也成了正式的合作伙伴,赵婷前三部作品的摄影都出自Richards之手。
赵婷的第二部作品《骑士》已经表现得相当成熟。
在2017年多伦多电影节上,《骑士》和麦克多蒙德主演的《三块广告牌》同时入围特别展映单元。
麦克多蒙德看完《骑士》后被电影惊呆了,当字幕滚动时,她大声说:“谁他妈的是赵婷?”
也正是因为这次观影体验,为两人的合作提供了契机。
早在认识赵婷之前,麦克多蒙德就已经买了《无依之地》的版权,但一直没有确定由谁来拍摄。
看完《骑士》之后,麦克多蒙德立刻给搭档打电话,说:“我找到我们的导演了!”
半年之后,《骑士》又获得第33届美国电影独立精神奖邦妮奖,已经拿了奥斯卡影后的麦克多蒙德在颁奖礼上宣布,将与赵婷合作新片。
当时,宋丹丹还发兴奋地发了微博:“一个中国女孩,在别人的强大领地上独自闯荡且获得如此成就,我太激动太高兴了”。
奥斯卡影后慧眼识珠,成就了一位初出茅庐的女导演,这才有了赵婷斩获金狮奖的荣誉,想必以后也是一段影坛佳话。
看过她的前三部作品,可能有人会给赵婷贴上“文艺片导演”的标签,但其实这是一种误读。
拍小成本的文艺片,某种程度是新导演的妥协选择。毕竟实力没有被验证过,谁敢直接投巨资呢?
在用《骑士》证明自己之后,赵婷赢得了漫威高管们的信任,拿到了漫威电影《永恒族》的片约。
《永恒族》虽然是斥资2亿美元的商业片,但也给了她执导小成本文艺片时一样的创作自由,而她终于可以把根植于童年时代对漫画的感情,带入到这部超英电影中。
《永恒族》已经完成后期剪辑,预计今年上映,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目睹这位中国女导演拍摄的好莱坞大片了。
关于赵婷,还存在另外一种争议:
在美国学习,拍美国人的电影,在西方拿奖,除了那张黄皮肤的脸,似乎再也找不到她与中国的联系,所以,有人说:赵婷的荣誉是赵婷的,不是中国的。
真的是这样吗?
看过她的电影,你就会知道,她虽然拍摄的是美国人的故事,讲的却是普世价值,是人类共通的情感,里面有对每一个普通人的关怀。
而在她正筹备的电影中,有一个未定名的中国西北科幻片计划,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看到她对于中国元素的展现了。
拍文艺片拿奖,又操盘商业片,拍西方人的故事,也拍中国元素。之前,走这条路的是李安,如今是赵婷。
可以预见,未来十年,她或许会成为最值得关注的导演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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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电影夫人,头条号签约作者。希望在电影的世界里遇到美好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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