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是东北刚刚脱寒转暖的时候,气候喜人,加上这次回去是见证良缘,心情更是舒畅。人在放松的时候感知力会变强,顾虑、防备等种种障碍都卸下来,好奇地观察往往会有更大的收获。很多事情我们以为我们早已熟知了,见怪不怪难免一下子好的坏的都混到一起囫囵吞下,咀嚼不出其间杂陈的味道,也就失了很多乐趣。所以这次回东北,特意调整好心态,像陈丹青一样“唯独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我总是好奇,东张西望,介于贼和间谍之间。”
习俗和语言地方性色彩浓烈,通晓的人一听便知大致的方位,八九不离十,如果定位在东北就又增加了一些喜剧色彩。
当人们谈论东北时,总离不开 “你愁啥?”“瞅你咋的?”那个梗,这实在是最初的段位,而且这种“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你一眼”的叫嚣不止在东北有,北京也有这份儿浪漫。在马未都和姜文参加的那期圆桌讲究派里,两位老北京就聊过北京的这种气场——犯照。
马未都提起:
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那时候还能吃洋餐,北京能吃洋餐的地儿不多,新侨是一地儿。每次吃饭得做好打架的准备,跟谁打,不知道,就是因为犯照了。
这时候姜文就接上:
因为到那儿吃饭,本身就是拔着份儿去的,不拔份不去那儿,要拔份就要有牺牲,打架的事儿是经常发生的。你为什么,你好好在家不能吃饭吗?您干吗去那儿吃饭?就是要不一般了。
所以说北方的江湖痞气不止是在东北大地上翻腾着大茬子味儿,只不过与斑斓的北京比起来地方色彩略显单一,这种直爽的喜感就显得更为强烈了,上升到一种标签的程度。
我生长在东北,上学一路从村儿里到镇里到市里到省会,大学毕业前都没离开过辽宁省。小时候从来没有注意过方言不方言的问题,世界就只有村儿这么大,全世界说的都是一种语言。第一次意识到方言这个问题是村里嫁过来一个姑娘,同市另外一个小地方,说话方式跟我们那里完全不一样,见面就叫我“丫蛋儿”,那是第一次有人叫我“丫蛋儿”,所以从那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语言有土和不土的区别,她的就比我的土,因为我们这儿不叫“丫蛋儿”。
十里一乡音是有事实依据的,我们高中同学聚到一起,一个镇一个口味,绝大部分平翘舌不分,不仅不分,而且能够毫无差错地完全颠倒。如果你对这种说话方式没有概念,那么请回想一下天下无贼里的范伟,就基本可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我家处于鞍山和盘锦两市交界处,所以自认为口音较为中和,但是慢慢也被拐带得说话抑扬顿挫,一直到去北京工作后东北口音才隐匿了一些。近几年回家,我惊奇地发现,家里人说话居然也是平翘舌不分,所以现在我还能坚守住这区分平翘舌的宝贵阵地,由衷地感谢我诸位小学语文老师。
在北京工作,东北口音或受同化,或主观刻意控制,总能盖住十之八九,但是只要踏上东北这片土地,不用多,乡音三句话就能一下子把我带入戏,本色演出自是浑然不觉,也乐在其中。
这次东北参加闺女(昵称)婚礼,便是一场幽默细胞的培育和乐观精神的汲养之旅。
东北人的幽默
东北人的幽默是自然天成的,有夸张的成分,有恰如其分的比喻、拟人修辞手法,并且能适时加入拟声词以增加效果,比如“杠杠的”“咣咣的”“咔咔的”,有时候细节处之精微会让人错以为东北人竟也这般细腻,但放心,他们一定会用“别扯犊子了”来打破你的幻想,把你拉回现实。
举两个例子你们感受一下。
1北京飞到长春机场落地,联系顺道接站的新郎朋友李野(名字都极具东北特色),他们也是千里迢迢开车赶来,我在机场肯德基等了2个多小时终于坐上了一辆奔驰C200L,那天因为天气温暖穿的长裙,本想优雅点儿走过去,李野冲我喊了一句:
跑两步儿!还(读“害”)有2分钟就到点儿了!就让停八分钟,超了就扣钱!
我一路小跑儿过去,估计看还剩几十秒,他话锋一转又来了一句:
艾玛,老妹儿你穿的挺凉快儿啊!
我大笑坐在后座中间。同行的还有一辆车,在下个服务区他去开那个车,重新上路几分钟就没影了,弄得我们车上开车的哥们儿直感叹:
野哥这脚是踩油箱里了吧!
2婚礼前一天晚上到闺女家,她两个发小都在,一位叫传奇,一位叫学敏,大家晚上准备去吃饭,基本无争议通过议案,没错,吃的就是号称东北人的命根子及灵魂的烧烤,因为有人到的时间比较晚,闺女就担心十点多烧烤店不会关门儿吧?这时候传奇就说:
烧烤店还能关门?他家是25小时营业!
于是,等人到齐之后一帮人开车去吃“孔瘸子烧烤”。学敏跟闺女说,这顿饭要不是我请我就不去了,点菜极其敞亮。东北烧烤必不可少的前菜是花生毛豆,这样能保证吃客在等烧烤上桌时不至于空嘴侃大山。学敏说:
你们城里人指定没吃过这个,让你们尝尝,老板!来盘儿土豆拌鹅蛋!
其实就是煮熟的土豆鹅蛋加大葱和调料凉拌,东北的蘸酱菜从小吃到大,所以极合口味。
没一会儿乌泱乌泱摆满一桌,吃喝闲聊,笑声不断。
东北人的怼人技能跟东北人交谈是一个比较消化不良的体验,往往在你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语言的较量时就被噎得满脸通红,两眼发绿。这种感觉让你不想再靠嘴去决胜负,而是气急败坏地只想上手。
再举两个例子你们感受一下。
1一起做伴娘的朋友爽和扬也是坐飞机过来,我们几个聚到一起聊天就谈起东北人怼人艺术博大精深,隔断时间就得回来学习一下,要不然在外面不好混。在这里,怼不是一种造作的姿态,而是一种常态,越是跟亲近的人越能得真传。爽说上次东北过年吃饺子,桌上放的陈醋不爱吃,想去厨房找点儿白醋,问奶奶,奶奶说在哪儿在哪儿,她顺着指示就去了。过了半天没找到,奶奶急了就问:
找着了么?
爽一边特认真地翻找一边说:
没看着啊。
这时奶奶直接就冲进厨房,用胳膊肘怼开她弯腰拎起一瓶白醋,斜眼看她:
你眼睛上有疤啊?这不就在这儿呢么?!
噎得她不用吃饺子都饱了。
年节少不了一家人坐在一起打麻将,一桌上姑妈带着堂妹,堂妹生疏,抓牌打牌总得思量再三,犹豫不决。姑妈等不及啊,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打牌啊!你号脉呢啊?!
2
这趟东北行舟车劳顿,婚礼当天凌晨3点多就起来准备,回来又是做坐了几个小时的动车,屁股都要坐碎了,就跟闺女发牢骚说:
这也就是你,我以后再也不给别人当伴娘了。
她当即接上:
你后你想当也没机会了,这么大岁数了,不会有人找你当伴娘了。
让我有种被卸磨杀驴的感觉。
疲劳可以消解,睡一觉就好了,婚礼上的浪漫和感动却是至今回味。你能想象满堂宾客的婚礼现场,新郎领哭,众宾客追随抹泪的场景吗?
敬请期待“东北婚礼记(下):这如初见的爱情”
像话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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