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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演员意味着什么？演技该怎么衡量？应该用哪种表演方式？对于一般演员而言，演什么像什么已经算得上是非常高的评价。但对这个演员来说，这种评价似乎对他还不能算公正，他不仅是像所扮演的剧中角色，简直可以说，他演什么，就是什么。
在 他的表演生涯里，几乎尝试了形形色色反差极大的角色，从残障人士到激进分子，从温文尔雅的贵族绅士到粗鄙不堪的黑帮领袖，从野蛮的淘金者到狡猾的政客，他 是角色的“集邮者”。这并非是主流演员们的常规习惯，有太多的演员习惯于塑造一类角色，也不排除贴上某类性格人物的标签，毕竟这样做不会担负巨大的风险， 在未知世界的面前保持谨慎保守的姿态，是人之常情。
三次奥斯卡奖是对他最好的肯定，但在我看来，他最迷人的表演却成了奥斯卡永远的遗憾，2002年，他主演了马丁•斯科塞斯的《纽约黑帮》，却在奥斯卡的角逐中不敌阿德里安•布洛迪，后者凭借在《钢琴家》中的精彩表演一举夺魁。
他就是丹尼尔•戴•刘易斯，《纽约黑帮》中的屠夫比尔，残忍污浊，阴险狡诈而又不失幽默的黑帮大佬。
《纯真年代》剧照
老 马丁的黑帮片拍得很棒，之前也有过《好家伙》与《赌城风云》这样成功的案例，在与刘易斯合作之前，老马丁的杀手锏是罗伯特•德尼罗，两人联袂贡献了输不起 的经典作品。德尼罗扮演黑帮人物也是驾轻就熟，无论是《美国往事》里的面条，还是《盗亦有道》中的吉米，他的表演不仅入木三分，而且意味无穷。
老马丁本来打算让德尼罗来出演屠夫比尔，但德尼罗已经时年六十岁，屠夫比尔却是个四十多岁的人物，苛求细节的老马丁想起了刘易斯，这一年，刘易斯四十五岁，年龄正好，而他贡献的表演，更是远远超出了老马丁的期待。
《好家伙》（左）；《赌城风云》（中）；《美国往事》（右），罗伯特•德尼罗贡献了非常精彩的表演
故 事的开头是一场大战，代表爱尔兰移民族裔的死兔帮与代表第一批移民后裔的本地帮即将面临一场决斗，赢家将拥有对纽约五点区的控制权，死兔帮的首领是牧师瓦 伦，由连姆•尼森饰演。连姆•尼森与刘易斯之间的对手戏不过仅仅几场，但据说两人差点在片场动了手，由于刘易斯入戏太深，不仅时刻穿着剧中屠夫比尔那件衣 衫褴褛的外套，还坚持台下也用剧中人物的名字称呼对方，更是在片场反复听痞子阿姆的饶舌乐以求时刻保持进攻性的状态，对艺术的疯魔态度使得连姆•尼森对刘 易斯大为不满，而刘易斯依然我行我素，力图从方言的使用与肢体语言的塑造上都完全进入屠夫比尔的状态之中，在拍摄一场动作戏时，第一主演莱昂纳多也受其感 染，动作失控打伤了刘易斯的鼻梁，刘易斯却没有怨言，依然坚持完成拍摄。
《纽约黑帮》电影截图
在刘易斯饰演屠夫比尔之前，电影史上经典的黑帮教父形象已经十分丰富，马龙•白兰度所饰演的维多•柯里昂几乎已经成了黑帮大佬性格浪漫化处理的典型，而阿尔•帕西诺与罗伯特•德尼罗都曾塑造过堪称典型的黑帮教父形象。
在当下的电影里，我们也可以发现大多数演员都难以跳出这些经典模版的框架，比较稳妥的办法即是将黑帮大佬斯文化处理，以求得黑帮人物身份与性格上的反差之美，身份虽然都是黑帮大佬，但外形上却颇似知识分子。
马龙•白兰度饰演的第一代教父维多•柯里昂（左图）；阿尔•帕西诺饰演的第二代教父麦克•柯里昂（右图）
刘 易斯的可贵之处就在这里，在屠夫比尔身上，观众几乎看不到任何已有影片人物的蓝本形象，屠夫比尔原本只是一个虚构的，在外观上十分模糊的形象，一不留神就 很容易走向赋予表面且刻意极端的脸谱化处理，而刘易斯在影片中也并没有大段的戏份，全靠一个个零散的段落，将一个原本只有骨架的角色阐释得有血有肉。
屠夫比尔更是早已远超黑帮大佬这种单一的人物设定，他残酷却也不乏温情，野蛮而不失幽默，他的政治理念有机地与人物性格相统一：一个极端的美国本土保守主义者形象，骄傲而又失落。
《纽约黑帮》电影截图
好 的演员总能在银幕上有限的一瞬间，于四面八方勾勒出角色的立体感，马龙•白兰度饰演的柯里昂，第一次与毒贩接触时，他不经意地给毒贩的裤子掸了两下，正是 这个不起眼的处理，精准地刻画出柯里昂的性格特征：虽是纽约五大黑帮家族的首脑，却礼贤下士，风度翩翩，待人接物像是一个滴水不漏的政客，一下子就将传统 黑帮对毒贩的警觉与排斥阐释出来了。
屠 夫比尔刚出场时，也是不说一句台词，几个动作和表情就让人物栩栩如生，镜头先是拍到他的双脚，迈着外八字步，右脚不急不缓地在雪地里踏了两下，又用靴底在 地上磨了磨，再看他的脸，眯着眼睛四处张望，唇上的八字胡微微上翘，玩世不恭的态度仿佛宣告着战斗的胜利早已成竹在胸，心理上已经占据了明显的优势，不过 一瞬间的功夫，美国本地人在爱尔兰移民面前的骄傲与不屑表现得恰如其分。
《纽约黑帮》电影截图
屠 夫比尔虽然是个种族主义者，但刘易斯的诠释并非一味用力去抖狠撒野，而是多管齐下，时而面露凶相，时而故作优雅，当纽约政客特威德劝他联合爱尔兰族裔时， 他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而私下里，他又跟爱尔兰人手下开玩笑说爱尔兰是上帝蹲在英格兰拉出的一泡粪便，笑话说完了还故意安慰道： “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他不相信民主，却不得不支持同一阵营的政客，政客宣讲时，他则坐在一旁无聊地剥着花生，不屑的举动说明，他并不是政客的马前卒，政 治在他眼里，不过像一场看热闹的马戏罢了。而在片中高潮处，一场新的决斗进入谈判之时，他也只是翘着二郎腿，一边看着摊开的报纸，略微抬了一下眼皮，用眼 角的余光略微打量着即将决战的对手。
《纽约黑帮》电影截图
对于有的演员而言，走入角色的内心与神韵是如此艰难，而对于刘易斯而言，不过是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句台词罢了。
片 中最为精彩的是一场“哭兔子”的戏，莱昂纳多饰演的阿姆斯特丹重新举出死兔帮的旗帜，面对赤裸裸的挑战，屠夫比尔将那只死兔子丢在五点区警察杰克的面前， 哀伤而动人地让杰克惩罚那个杀掉兔子的凶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屠夫比尔是在夸张的表演，但观众却无法分别，到底是屠夫比尔在表演，还是刘易斯在表演，他 一边饰演着剧中的角色，一边又帮着剧中的人物惺惺作态。前一秒还在假意哭泣，神情痛苦，下一秒却由悲入喜，再看他的表情，几乎只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变化。
《纽约黑帮》电影截图
刘易斯总是可以填补剧本中人物的留白之处，在拍摄《林肯》时，已有的材料和档案都无法还原林肯真实的口音，这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表演的难度，而在刘易斯看来，这反而是一个契机，刘易斯说：“很多人认为，林肯是一国之君，又有着不俗的口才，做了很多著名的演讲，所以就一定要有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其实这恰恰相反。根据我们现有的很多资料、历史学家的研究以及结合林肯的经历来看，没有人能肯定林肯的声音是什么样的，这给我的表演带来了一些‘运气’的成分，因为我可以根据需要来‘创造’林肯的声音。”斯皮尔伯格听到刘易斯创造出的林肯就职演说录音带时，赞叹道：“丹尼尔把他脑中的林肯寄给了我，我知道他又准备好了。”
《林肯》海报
生来天才，却又有着难以置信的勤奋和执着，这兴许就是刘易斯被誉为“演员中的演员”的成功之道，在进入一个角色之前，刘易斯至少需要几年的准备时间，打磨人物的口音，习练角色的技艺，每一次表演，对他而言都是一次全新的脱胎换骨，生命仿佛从那一刻开始，同过去的日子一刀两断。
私底下的刘易斯几乎在舆论中隐形，据说他拍完《因父之名》后，专程去佛罗伦萨学习了几年制鞋，而他同时还专注于木工，以至于儿子看到衣衫不整的刘易斯，误以为父亲是个建筑工人。
对刘易斯而言，天才与匠人，不过是一个名字的两种叫法。
本文作者：巴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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