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一向是中国父母眼中的神圣职业。“吃皇粮”、“铁饭碗”，稳定，体面。
年轻人最初是不屑一顾的。
在被社会“捶打”以及近年来经济不太稳定的情况之下，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把考公务员作为自己的求职目标。
受疫情影响，一部分企业走向末路，一部分企业忙着裁员，一部分企业变相降薪。可想而知，这将会导致更多的年轻人，重新把目光投向“稳定大于一切”的公务员队列。
在韩国，公务员早已经是年轻人的香饽饽。他们全职备考数年，只为获得“神的职业“。
01
鹭梁津，公务员考生的聚集地
30岁的宋正彬，已经在鹭梁津这个镇上住了三年了。
鹭梁津是韩国首尔有名的“考试“小镇。
在这个镇上，只有3%的人会在当年考上公务员，剩下的97%则会继续准备明年的考试，或是放弃。他们都是全职准备公务员考试，因为只有全神贯注才有可能有合格的机会。
▲补习班每周都会调整一次位置，为了抢到好的位置，很多考生凌晨就来到补习班门口排队。
这样连续一年或是好几年的学习，让他们压力非常大。如果落榜了，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好像虚度了时光，感到非常挫败。每一年放榜的时候，都会看到在路上大喊的人。
鹭梁津的街头上，到处都是培训班，打印店、快餐店。在街上走不到几分钟，你的手里或许就会接满各个补习班的宣传单。
▲杯饭比一般餐厅的饭菜要便宜一半，现点现做只需要5分钟。对于没什么钱，为了学习也顾不上吃饭的公考生来说是最佳选择。/ 《独酌男女》
午休时间，不同于大多数韩国街头上打扮精致的行人，这里大多数都是素颜、穿着拖鞋、行色匆匆的考生。
▲鹭梁津补习班林立，竞争激烈。
包括宋正彬在内的大多数公考生，都住在被称为“考试院“的公寓里。
▲从过道上就可以看出，里面的空间非常小。
但对于全职负资产考试的考生来说，这里租金稍低，还可以供给免费的泡面和米饭。
▲这些“考馆”都是密密麻麻的房间，每个房间在5平米左右，大多数都没有窗，只能放下一张桌子和一张床。
从地方的国家公务员，到首尔的公务员，宋正彬已经参加这些大大小小的税务员考试8次了。他被逼到了绝路。
宋正彬自称是“行程表魔鬼”。他制定了每天以分钟为单位，密密麻麻的学习计划。
早上六点半起床，7点到达附近的格子间自习室。国语、英语、历史、专业科目轮流复习，晚上六点吃饭，晚上7点开始专业科目直到凌晨12点。每一天的学习时间长达17小时。
▲在过去的一年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宋正彬都按照这个表格来执行学习安排。
宋正彬说，想要在这个镇上生存下去，必须要放弃3样东西：一是自己的兴趣；二是朋友；三是手机。
剩下的就是拼命学习。他都做到了。然而，在考试前一周，宋正彬迎来了噩耗，一直在家乡支持他的父亲，因为操劳过度病倒了。
▲正彬说：“父亲变成了这样，我无论如何这一次都要成功。”
8年前，还是大学生的正彬，因为父母经营的店铺倒闭，他不得不休学2年，通过打工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而在父母的店铺倒闭后，父母经常遭到税务局的催讨税款，受了很多苦。
“如果自己能成为税务员，或许就能帮助父母了吧”。这也是正彬想要成为税务员的原因。
▲正彬迎来另一个噩耗，当年韩国经济持续低迷，政府类职位正式职员缩水，合同工职位增加。
时间越来越紧迫，正彬不得不重新调整了计划表，缩短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并放弃了英语科目。
正彬在这样的激烈的竞争中胜出了。他的笔试成绩通过了，等待他的将是一轮面试。
但是正彬对面试毫无信心。他说：在鹭梁津待了3年，很少和人说话，渐渐变得胆小，不敢在人前露脸，变得畏缩不前。
最后一关了，正彬会成功吗？
02
被逼上绝路的韩国年轻人
据说，在韩国的劳务市场，有这样的三等公民：
一等公民是工作稳定的公务员；二等公民是以三星、LG为首的大企业；三等公民是中小企业的员工。
而企业里的合同工，连三等公民都算不上。
在鹭梁津住了两年，连续在公务员考试中败北的李东赫，曾经是一家大型建筑公司的员工。
在难得的一次朋友聚会上，一位朋友说：你从大企业辞职，我觉得很可惜啊。
李东赫说：我是曾经在大企业上班，但我是合同工。那些正式员工5、6年后就当科长了，我却面临着被炒的风险。
与正式员工相比，合同工的利益没有得到任何保障。他们的收入比正式员工少得多，鲜少得到工会的保护，更容易被解雇。
在《纽约时报》的报道中，遭到解雇和不公正待遇的合同工Kim Joo-won说：
“他们对待我们合同工就像用完即弃的厕纸一样。”
▲高分韩剧《我的大叔》中，女主角是大型建筑公司的合同工。她在公司里是隐形人一般的存在。
在今年的韩剧《黑狗》里，女主角高荷娜曾经的中学老师是一名合同工。
这名中学老师在一次车祸中，为了帮助学生逃生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他却没有得到任何的保险和赔偿，只因为他不是正式员工。
▲师母不为任何赔偿，只为替自己的丈夫正名。
这时候，李东赫的一位朋友开玩笑般说：“以前班里会唱歌的，成绩好的，最后都跑去考公务员了。”
另一个人回答说：“是啊，除了考公务员，没有别的路了。"
李东赫第三次的公务员考试放榜了。他登上公布网址，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在镜头和记者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于是，慢慢转身对记者说：很失望。停顿了一会，他对自己说：要更加努力了。
在鹭梁津的另一头，宋正彬则迎来了喜悦。他成功考上了税务员。在几周后，他永远地搬离了鹭梁津。
同时，书店里开始售卖新一年的教材，很多人络绎不绝地搬进了鹭梁津，踏上了他们艰难的考公之路。
▲宋正彬知道消息后，立即向父亲报喜。
03
“地狱朝鲜”：出口在哪？
韩国年轻人对公务员这么狂热，是有原因的。
比起隔壁朝鲜的核威胁，他们对国家经济和就业问题要更加担忧。
南韩的年轻人自嘲自己活在"地狱朝鲜" （Hell Joseon）。
他们说：即便是朝鲜时代，世宗大王都会让劳动者有假可休，比现在南韩的劳工福利还要好很多。活在现在的南韩，就像一个地狱一样，一点也看不到希望。
▲朝鲜时代最受人尊敬的世宗大王，被认为是东亚历史上最贤明的君王之一。
如今的南韩年轻人，正历经着70年来最严重的失业潮。
在2018年，20年代的年轻人的失业率达到让人难以置信的9.5%；到了去年的2019年4月，韩国的平均失业率为4.4%，也是创2000年来的新高。在这些失业的年轻人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大学毕业生。
这是什么概念呢？
2019年4月，日本的平均失业率为2.6%，香港2.8%，台湾3.67%。南韩已经是东亚地区失业率唯一破4%的经济体。
▲男主角的哥哥以及社区周围的几个朋友，都已经在人到中年时被解雇，再也找不到工作。哥哥曾经是大企业的销售，如今在当清洁员。/《我的大叔》
他们再也不像父母那一辈一样拥有安定的未来，反而等待他们面前的是无穷的竞争。他们背上沉重的压力，不得不放弃恋爱、结婚、生育，所以又被称为“三抛世代”。
甚至，还有“五抛世代”、“七抛世代”之说。如果人际关系和买房也放弃，就是“五抛世代”；如果连就业和希望都抛弃的话，就是“七抛世代”。
Asian Boss 频道曾在南韩街头采访路人，一位年轻女生说：
在韩国很难找到工作就是现实。因为无论你怎么努力，机会就只有那么一点儿。
▲她说：年轻人就业难，父母却认为自己是“不够努力”，这让人很沮丧。
以三星、LG为首的大企业，即便你是首尔大学——比美国常青藤联盟大学还难进的毕业生，也未必能挤进去。2014年三星集团公开招聘会上，就有20万人抢1万4千个职位空缺。
然而，在南韩经济衰退的现实下，这些财阀大企业也开始减少职位需求。这对于众多毕业生来说又是一个重大打击。
▲毕业于首尔大学的文艺媛毕业后，一边在星巴克打工，一边准备大公司的笔试。/ 图源路透社
大公司进不去，那中小企业不行么？
在南韩，三星、LG、现代等财阀大企业，就掌握了将尽一半的经济总值。这些财阀企业把中小企业和创业公司都逼出了市场。
中小企业的日子不好过，就业自然也跟着倒霉。根据麦肯锡顾问公司在2013年的调查中显示：中小企业的薪水只有大公司的62%。一位毕业生说，「反正去到哪都要加班，那还不如去会付给你加班费的公司。」
即便幸运地进入了大企业，等待他们的是没日没夜的加班和竞争，和等级秩序鲜明的职场气氛。
▲电视剧《未生》或许是励志的。但动不动就发飙的管理层，也体现了韩国职场的等级秩序。
韩国曾经有一本书畅销一时——《因为讨厌韩国》。书里的这一段话，更是说出了韩国年轻人的心声：
之所以觉得我无法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原因
我真的是在韩国一点竞争力都没有的人啊
感觉像是快要绝种的动物一样
既怕冷，不顾堵上性命去做什么事
更他妈的没有继承到什么东西
这样的我，竟然还如此奢求这些东西：
工作地点要离家尽、
家附近要有公共便利设施、
所作的工作要能实现自我......
04
逃离地狱的另一种方式：考公务员
所以，考取公务员，成为了他们人生的可靠出口。
据一项2017年的政府调查显示，有四分之一的中学生表示，他们不再梦想着有一天会成为K-POP明星或是下一任乔布斯，而是成为一名公务员。
36.9%的求职者，都曾经在20多或30出头的时候考过公务员。
▲从2001年起，公考生人数一直在持续增长
父母期望的子女职业，第一名是公务员，第二名医生、药师，第三名是老师。
这三类职业，无一不是体面而稳定的职业。
▲韩国知名的就业网站Job Korea 的一个调查中发现，父母一辈认为公务员职业承受的压力小，可以一直干到退休，不用担心失业，还有良好的工作环境和福利体系。
在婚嫁市场，也不例外。
尽管男性与女性的理想配偶的身高、年龄、性格要求各不相同，但理想配偶的职业却出奇一致：任职公务员或国企。
▲韩国知名婚介公司DUO针对25-39岁未婚男女进行了“2019年理想配偶标准”调查。
况且，韩国公务员的薪资虽然说不上很高，但是各种福利诱人。
韩国的公务员分为1-9个等级。最低的刚入职的9级公务员的的薪酬加补贴等年收入至少是2534万韩元，也即是15万人民币。
随着工作年限的累计，工资也会逐年增加。公务员中等级最高的自然就是韩国总统，文在寅总统的年限是2.26亿韩元，即135万人民币。
▲公务员考热，直接抬高了公务员补习班讲师的薪资。《独酌男女》中，鹭梁津的超级明星讲师，年薪过亿韩元。
据韩国经济研究院的报告显示：从入职到退休，公务员与企业职员相比，可多赚约8亿韩元（约人民币473.1万元）
因韩国年轻人对稳定的渴望，才催生了“考试村”的鹭梁津以及围绕公考生的一切经济产业。
反正未来也看不到希望，何不拼尽全力挤进稳定的队列呢？
但是，因为众多年轻人负资产全职考公务员，而不是参加经济活动，这对国家经济造成了年均17万亿的韩元的损失。
这样的财政损失又将会体现到经济不景气上。经济衰退，就业岗位缩减，又将促使更多无望的年轻人加入公务员队伍之中。
这是一场暗无天日的循环。
参考资料：
[1] 纪录片：《求生存的艰难岁月~韩国公务员考试实态》
[2] Who wants to be a civil servant? ,The star paper
[3] 《外媒关注韩国“公务员考试”热潮》 ,东亚日报
[4] Are civil service jobs haven for young generation?韩国先驱报
[5] What's It Like Living In South Korea? ,ASIAN BOSS
[6] In a tough market, young South Koreans vie for the security of government jobs ,The Angeles times
[7]In South Korea, a New Workers’ Grievance ,The New York Times
首发于个人公众号：一坨菜酱（yituocaij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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