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一餐朋友招待的日料,欧阳娜娜回到酒店时,已经转钟了。团队人仰马翻,只有她面无倦色:她在张罗起床后的日程,连锁便利店唐吉诃德(Don Quijote)是第一站。「去机场的路上有一家,逛半小时,不耽误值机,」她说,「早一点起床就好。」有人苦笑,是母亲傅娟,因为这意味着她要跟着 8 点起,而现在,凌晨 1 点,采访尚未开始。没有几个小时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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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够 —— 这是欧阳娜娜的常态。四年前,她曾经在社交媒体曝光过自己精确到「分」的作息表。入学伯克利音乐学院(Berklee College of Music)后,逢考试周,她每天只能睡 4 小时。至于工作状态下,计算工时已经没有意义了:做完为止。少睡,是欧阳娜娜管理时间的折中术。
这很有必要。相对显赫的名利场家谱和由媒体营造(某种程度上,她的家庭也参与了这场共谋)的「模范少女」人设,决定了欧阳娜娜在大众拷问下的处境。更何况,身为一个世家后代,人们并不介意从她身上窥探出一些「二世祖」的跋扈、娇气和短视(她两年前的退学及随后的演艺尝试,曾将这一情绪推向高潮)。而勤奋,有助于她规避这些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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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教她这样做,她甚至不觉得辛苦。往小了说,这是欧阳娜娜的自觉:宽松的成长氛围教会了她从什么角度独立做决定,「当下我只要快乐就好」,而快乐,是能让人甘之如饴的。另一方面,接触演艺圈,或重返象牙塔,抑或两者兼顾,都无非择木而栖,「我是自发地想说,这个东西我需不需要,(取决于)我想不想要,能不能帮助我的未来」—— 勤奋也有功利性。
这种功利的积极在于,一旦进入正循环,勤奋是会带来报偿的,且越勤奋,越容易享受它的奖赏。毕竟,直系亲属已经为她提供了便捷的上升通道,她也没有辜负这样的条件:不是每个琴童都能忍受每日雷打不动的枯燥训练,又在拿到无可挑剔的成绩后,迅速认清「我不想人生只有大提琴」的。她不属于「成名要趁早」的故事模型,这种想当然的嵌套方式,低估了她的自我认知。
当然,主角背后必然有一套叙事作为支撑。但那就是另一个题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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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十年前,姐姐欧阳妮妮评价,「我妹妹没有童年」。话是对外人讲的,但欧阳娜娜知道这是一句重话:它无心插柳地预言了一个肯放弃童年的人还将在日后放弃什么。「她不是恶意的,但我认为她就是一针见血,」欧阳娜娜说,「回想起来,(这句话)确实对我很重要,所以导致我现在一直会想去寻找自由……但我自己也有想清楚,就是说,我不能那么贪心。如果我有童年的话,我现在……」
就不是今天的欧阳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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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一个人呈现怎样的面相,除了受制于外部观看,也和本性相关。她是付出型人格:参加综艺节目,她给其他嘉宾煮面,每个人口味不同,她就挨个问,待众人抹嘴,又是她收拾碗筷;经纪人杨天真带她录《我和我的经纪人》,导演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表示,这个女孩儿「太周到了」,杨天真告诉她,你别笑,这句话绝非夸奖。
「是,我做人太圆滑了。」欧阳娜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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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方承认自己圆滑的姑娘,其实未必圆滑到了什么程度。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带有童年烙印的人格。长姊蛮,小妹娇,处理这种亲缘关系,除了适时示弱,往往还带着几分自我驯化的意味。傅娟说欧阳娜娜省心,那是因为次女在察言观色的过程中,接受了「我没有理由和权利去闹脾气」的事实,然后,她把这个事实一路带向了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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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娜娜看过一期日本的电视访谈,三十来岁的女明星,好皮囊,好脾气,事业也不差,但不快乐:「她就说,在家里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也不想购物,也不想出去吃饭,就叫朋友来家里喝喝酒。我特怕自己成为那种人。」再直白一点,「那种人」虽然还年轻,但已然消灭了大部分欲望,像蜡制水果,里面空荡荡的。
她才 19 岁,当然会害怕有朝一日沦为空心人。这种情绪的爆发没什么规律,有时候来自一句化妆师的「你累不累」,有时候是读媒体报道。透过不同从业者的笔力,欧阳娜娜对自己的话术感到疑惑:「你会发现我是没有漏洞的,就算掏心掏肺了,还是这个样子。」她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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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她心里多少有谱:吃过亏,学了乖,矫枉过正。
在公众层面,这算不上「错」。只不过于个体而言,养成自控的习惯,尤其是这种自控还与私人的情感体验相关时,会比较辛苦。看电影《阿拉丁》,主题曲旋律一响,欧阳娜娜就想哭,但她条件反射般忍住了。那一刻,她突然对自己恼火,「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哭都不敢?」
幸好,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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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幸好有些东西不是她想自控就能控制的。她手机里有一个特别的相册,存着上百张表情和壁纸。她的一个行李箱,塞满了大小不一的牛油果公仔。她喝水的保温杯挂扣,是一只手缝人偶玩具。她的指甲涂成了两种颜色。对了,她还会向傅娟没来由地撒娇。
这已经和童心无关了。这是本能的补偿。而即便是这些微不足道的补偿,欧阳娜娜也会提醒自己:「我这样做是因为失去了一些东西。如果我这一秒不安慰自己『你没有失去什么,因为你也得到了什么』,我会觉得我失去的东西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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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湖南卫视《偶像来了》亮相的 2015 年,最显眼的网络标题叫《欧阳娜娜不简单:满月就穿 Gucci,林青霞给她梳头》。那是中国自媒体的井喷年,一个人们以为新形态将杀死旧平台的年份,传播狂欢,阵营分裂。欧阳娜娜出场的时候,林青霞站在她身后,用手轻抚了她的马尾 —— 这个点放在过去,不值一提,但新媒体从一个在傅娟看来「明明也谈不上梳头,只是长辈关怀」的动作,发现了这个女孩和她所代表的赋值。时代是这样定义她这一代人的,「Generation Z」,一个至今也没有完全汉化的词组。欧阳娜娜是其中一员。
「Generation Z」正被用来解释年轻人的一切优点和一切缺点,但「跨世纪的新一代」和「千禧一代」也曾被这样使用。这说明,上一代认识和控制下一代的伎俩无非如此,又对后者面临的结构性挑战置若罔闻。欧阳娜娜们的挑战,是如何与不断被「优化」的生存环境对弈 —— 被优化生产与销售(这包括给不同价格的产品描绘不同的文化体验,以及对各种亚文化的收编),大概率上是远远无法满足这一代人的青春价值的。而价值,让人活得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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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其实我可以很轻松地生活,我不用担心面包,我也不用担心爱情,这不是我这个年纪该去担心的事情。但我却一直在为自己担心,理由是什么,我说不出来。」这就对了。她 6 岁学琴,第一次公开比赛的曲目是《无词歌》的一首,参照了大师 Micha Maisky 的版本。据说,写就 8 卷《无词歌》耗费了门德尔松 15 年,这对一个 17 岁就完成杰作《仲夏夜之梦序曲》的音乐家而言,其分量已经不亚于人生了。如果牵强一点解读,《无词歌》和欧阳娜娜的际会或许可以呈现这样的内涵:她的忧虑,将是对成人世界的漫长纾解,这其中必然包含了无法言说,也不可言说的部分。但不说,也有了不起的意义。
唯愿如此。
撰文:李森
摄影:梅远贵
造型:Jojo Qian
妆发:李莉
制片:Hiroki Sekiguchi at ID Management
编排:Cristina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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