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衣

同治初年,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刚刚失败,被攻陷后的天京(南京)一片腥风血雨,期间死伤无数,难言凄凉。

大乱初定后,人们逐渐回到家园,重新开始屯田耕织。在金陵小仓山背后有一座寺庙名曰大悲庵,动乱之前原本香火鼎旺佛音悠远,只是经历了兵火之灾后原本雄伟的数间殿阁如今也只余前殿和后楼这两处建筑了,里面的僧侣更是死的死,逃的逃,不复再有人迹。

这附近本来居住着一个姓吴名涛的书生,他自幼出身书香门第,本打算用功读书博取一个功名,不料刚及弱冠之年却遇上了这场兵灾。

当初他在太平军攻陷南京的时候只身逃了出去,此刻回来却发现全家老小都死在这次劫难中,只余下他孤身一人。不仅如此,连家里的几间故居也毁于战火当中,此刻早已是家破人亡无依无靠。无奈之下他看大悲庵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但是好歹还能遮风避雨,于是便暂时住在大悲庵的后楼里。平时无事就在前殿开了个私塾,日常给七八个童子教书授业用以糊口。

他的学生都是附近村里的儿童,家中以务农为生,也没什么余钱,所以不交学费,只是轮流每天由一个学生管饭,虽说是粗茶淡饭,但也总比活活饿死强。大悲庵经历数年战乱,早已没有僧人,除了他们师徒几人之外再无旁人,寺庙前后左右都是青山,山上荒坟丛立,还有很多来不及掩埋的棺木就暴露在野外。

一日黄昏时分,几个学生已经下学回家。吴生闲来无事,于是出了寺外站在山坡上远眺风景。

此刻夕阳西下,晚霞似火,重峦叠嶂,暮色苍茫,好一幅如画美景。吴涛正看的心旷神怡如痴如醉,忽然发现后山山坡上有一个身穿白衣之人在匆匆行走。吴涛见此情形心中不禁有些纳闷,因为此时眼看天色将暗,后山之上又素来无人居住,怎会有人在这荒郊野岭行走?就算偶有人至此,难道他不怕山上的豺狼猛兽么?吴涛心中疑惑便一直紧盯着这白衣人,想看看他要到哪里去。

只见此人行走如风脚步飘忽,走到一棵松树下就一闪而没了。吴生见状大为讶异,以为自己一时眼花,想要仔细再看却又因为天色已晚看不甚清,于是只好满腹狐疑的回到后楼休息了。第二日夕阳斜下,吴生依然站在寺外远眺群山,没想到天色渐暗之时又见昨日那个白影在林间迅疾行走,这次仍是径直到那棵松树下就消失不见了。吴生见见状心中大惑不解,心想这荒山野岭之上,寻常之人晚上连门都不敢出,可是又有什么人晚上还在这里行走,莫不是强盗贼人之流?他素来胆大,于是有心想去看个究竟,只是抬头一看天黑路暗乌云遮月,心中只好作罢,转身回到后楼早早休息。

第二日清晨天刚发亮,吴生趁着学生们还没来上课,匆匆直奔后山而去。他气喘吁吁披荆斩棘的走了一盏茶的时刻,终于来到后山山坡上。放眼望去此地除了茂密的树林和十数个荒坟之外却并无什么异常,待他走到白衣人消失的那颗松树下一看,却见一具黑色的棺木正停放在地上,周围的野草已有齐膝深了,看样子已经停放了一段时间,但是经历风吹雨打却并没有腐朽。

吴生看见棺木不由心中寻思到:这作怪的莫非是它?可是他围着棺材仔细看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他不仅又想起那个身着白衣之人,心里更是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正琢磨着要不要先回去再说,突然见脑子灵光一闪:“易经上说:白者金象也,莫不是强盗贼人将偷抢来的金银藏在这个棺材之中用以掩人耳目?若是果真如此的话,这可是上天垂怜我贫困潦倒要让我发一笔横财了?”心下越想越真越想越喜,不由心痒难挠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前打开棺盖。结果伸出双臂使劲推了几下,棺盖却纹丝不动。他仔细查看四周却并无钉隼的痕迹,心中难免有点沮丧。抬头看去此刻已经日上竿头,学生们马上就要来上课了,无奈之下只好悻悻而归。

这走了一路却想了一路,最终决定待晚上带上一把斧头再来,用斧将棺木劈开,那时金银财宝尽归我有,岂不快哉?心中想法已定,当下脚步如飞回到殿中,给几个学生草草上完功课。等用过学生送来的晚饭,他就站在寺外山坡上观看,待到天色擦黑,那白衣人果然又象前晚一般一闪即没。他眼中看得真切,心中暗喜道时机到了,于是带上斧头直奔后山而去。

当夜皓月当空,清风徐徐。吴涛趁着月光如镜,一路如同脚下带风,顺着山间小径片刻之间即来到了后山松树下。他先是坐在地下背靠松树喘了会气,待养足精神后方才站起,手拿斧头走到棺前,使足全身气力照着棺盖便砍了下去。只听“哐”的一声,震得山谷嗡嗡作响,棺盖上随之裂开了一条寸许长的缝隙。吴生见状更是来了精神,当下双手不停,连续砍了下去。只听“匡匡”沉闷之声不绝,在周围山中回响,惊起四周飞禽无数。他连砍得十数下,眼见缝隙越来越大,终于在棺盖上砍开了一个直径约一尺的大洞。吴涛见这个洞口大小足以伸进双手取出里面的东西,于是扔下斧头,急不可耐的走到棺前从洞口看了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将他吓了一跳。只见头顶明亮的月光从洞口照下,正照在一张绿莹莹的脸上,这张怪脸肌肤干涩唇无胡须,双眼紧闭口齿微张,正是一具身着白衣的年轻男性死尸,而最诡异的是这身白衣和吴涛前几晚看到之人所穿的白衣依稀相似,这一下登时让他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双腿一软蹬蹬两步就坐在了地下。

片刻之后他发现棺中并无动静,这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原以为棺材里是金银财宝,没想到却真是一具尸体,莫不是上天在戏弄他不成?可是转念一想,也许棺中这具死尸入殓的时候有很多金银财宝陪葬也未可知,反正来也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将手伸进去摸索一下,或者有什么钱财宝贝也未可知。想到此处,他咬紧牙关站起身来,走到棺前俯身下去,几乎和尸体脸对脸,战战兢兢的将双手伸了进去,想摸摸看尸体旁边可有什么值钱的物事。

可哆哆嗦嗦摸了一遍,却发现这棺中却无什么陪葬物品,显是一口薄棺,更不会是强人藏宝之所。

吴涛大失所望,心中不由沮丧万分,正想将手取出,忽感觉尸体的左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他心里不禁一阵窃喜,这手中握得不是珍珠就是黄金,运气好的话若是夜明珠之类的宝贝,那我岂不就发了。

当下双手用力,想要掰开死尸的手指。没想到死人的手握的很紧,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掰开一根指头,感觉这根手指枯细,指端尖锐,似乎还有长长的指甲。吴涛心下有点纳闷,没听说人死后还会长这么长的指甲的,正待用力掰开第二根手指,忽然发现身下的尸体全身一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一双赤红的的眼睛已经睁了开来,黄色的瞳仁缩成绿豆大小,正死死的盯著自己。他顿感头皮发麻骨寒毛竖,张口便欲喊叫,可嘴张了半天也叫不出来。再看尸体一张嘴唇猩红,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恍惚间似乎还听见“嘿嘿”两声冷笑,犹如夜枭啼空一般。

吴生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更是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大喊一声从破洞中抽出双手,转身便跌跌撞撞的直奔来路而去。耳听的身后“砰”的一声,棺盖飞了出来,心下更是惊恐至极,也不敢再回头去看,脚下连滚带爬的向寺庙飞奔而去。

只见棺中僵尸跳出之后双臂横张,向着吴涛便直扑过来。吴涛在前面一边拼命逃跑一边听的身后草声簌簌,不由心中暗暗叫苦,想这荒山野岭本无人烟,此时又是三更时分,纵是拼命呼叫也是无济于事,加之方才砍棺盖时用力过猛有些脱力,再加上受了如此惊吓,以至于气力渐尽犹如强弩之末,不仅口中气喘如牛,脚下也象灌铅似的越跑越慢。

耳听得身后的披荆分棘之声离自己渐渐逼近,他心下焦急万分。正跑着跑着他忽的想起以前听老人说过僵尸双腿僵硬,不能跃过沟坎,想至此处他边跑边留意看着,专向坎坷的小沟小渠跑去。

不料僵尸在身后追来如履平地,速度丝毫不减,这下吴生更是心惊胆战,暗道我命休矣。好在这段山路并不算多长,不多一会已经远远望见寺庙就在几十步外。

吴涛心中大喜,顿时抖擞精神,脚下加快,穿过破败的庙门直奔后楼而去。僵尸跟在身后更不停歇,口中“呵呵”做声,紧追不舍。吴涛前脚跑进楼门,刚想转身关门却发现僵尸已至,好在后楼还有上下两层,他就住在楼上。大骇之下他迅即手脚并用的爬上楼梯逃向二层,刚奔上二楼就体力耗尽惊恐交加,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就栽倒在自己的床前。

待第二日天明,几个童子按时来到前殿等待先生上课。平日此时先生早已在这等候,可是今天却一直没见踪影。眼见日上三竿,几位童子再也等待不住,担心老师是不是得了什么疾病起不了床,于是商量着一起到后楼来看看。可走到后楼刚待上楼,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白衣人披头散发,两手高举双腿微曲站在楼梯中间,背向他们一动不动。几位童子喊了几声也不见应答,心下又不知此人死活,见此诡异的情形几位童子大为惊惧,口中大呼小叫的四散而逃,分别跑回自己家中对父母说了方才所见,于是几家大人急忙聚集在一起赶了过来,这一看才知道是僵尸扑人。于是众人又找来长笤帚,让一个最胆大的村民登上楼梯轻轻一扫,僵尸应声而倒滚下楼梯。

待众人上前细细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僵尸不仅面目狰狞,而且手心和脚心已经长出几寸长的白毛来,众人连忙找来几个秤锤压在它胸口上,以防备它再暴起伤人,然后方才走上楼去。

一上二楼就看见吴先生口吐白沫倒在床边,摸了一下还有微弱呼吸,赶紧让人就近烧来热汤灌下去,吴涛这才呻吟一声,慢慢醒转过来。

一见众人相问,他就把昨晚的一切如实道来,众人听罢这才明白过来。其中一个年长的村民对他说道:“你真算幸运啊,想必僵尸上楼梯很不容易,所以直到天明才竭蹶到楼梯中间,不想天亮之后阳气大盛,它被阳气所制,所以才僵立不能行动了,我们来的时候它还保持向上跳跃的姿势呢。”

吴生于是带着他们来到后山松树下,指引他们看那口棺材,发现棺材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村民一见就说道:“这是前村一对夫妇的儿子。老两口年已六十就这一个独子,没想到去年秋天病亡了,想到以后他们去世再也没人给他们送葬,于是下葬的时候预先给他穿上白色的衣服,结果还没来得及下葬夫妻俩就被乱兵杀了,以至于棺木一直停放在这里,没想到最后居然变成了僵尸。”

于是众人回到后楼,一起绑住僵尸抬回棺木中,架上柴堆一把火将它烧了个干净,烧的时候晴空万里,刚烧完就下起暴雨,足足下了三天才晴。

苗疆的民间故事(奇闻轶事二则之白衣)(1)

2.苗疆奇遇

明万历四十三年,贵州还是一个未被开化的不毛之地,当地所居苗人分生苗和熟苗两种,被强制接受汉化的苗人叫做熟苗,可加入民籍,有国家户口;所谓未受教化的苗族则叫生苗,田地不在赋税之内,一般居住在荒蛮大山之中,地处偏僻,道路崎岖,兼之野兽出没蛮烟瘴雨,一般汉人极少能够到此。

这年春末夏初,在苍茫大山之中匆匆走来一个背着包袱的书生,此人名叫马义,河南人氏,素来胆略过人,为人颇有豪气。他自幼时起就志在四方,及弱冠之年已是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于是便开始八方云游,以四海为家,几年来他的足迹遍布全国的很多地方。

这年年初的时候,马义听说因为朝廷修建边墙强制分开熟苗区和生苗区,并禁止他们和汉人做生意,以至于苗区的日用品极度缺乏,于是他便打算带点货物偷偷进入苗区和那里居住的苗人交换,顺便游览一下贵州秀美的风景。

但是家里人听说之后都为他感到担忧,认为那里山川险阻,环境恶劣,实在是太过危险,所以便纷纷劝阻他,让他不要去冒险。

马义年轻气盛,心中不以为然,他对家人慨然说道:“大丈夫生死有命,岂能被这点困难吓阻!”于是收拾好行囊,不顾家人的苦苦阻拦,只身踏上了漫漫征途。

经过一月多的艰苦跋涉,他方才到得贵州境内,待得走到思南这些地方,只见一路到处都是深山森林,附近人烟稀少,马义也是风餐露宿备尝辛苦,虽说路上风景绝美,但是他心里已然有些悔意了。

这天他听说附近山里有一个熟苗寨子,于是便打算去和苗民做点交易,没想到在山里走来走去,一不小心却迷了路,走了半晌还在山中乱转悠。眼看周围这山都是峭壁悬崖,脚下的羊肠小道也越走越窄,待再走得片刻,连这山径小路也慢慢消失在半人高的灌木丛中不见了。

马义心中不由焦急万分,只好披荆斩棘奋力上行,想爬到山顶上居高临下瞭望一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路经。等到他气喘吁吁的爬上山顶放眼远眺,忽见山的南坡有一条小径,下面即是一汪碧潭,潭对面里许隐约有袅袅青烟升起,似有村墟人家。他心中大喜,连忙顺着小径手脚并用向山下走去,好不容易才下到湖边。

只见湖面宽阔,泛起一汪深绿之色。他俯下身子伸手探去,感觉湖水冰冷刺骨沁人心脾,看样子绝不可能涉水而过。马义心中无可奈何,于是想慢慢沿着岸边绕过去,可是此时他已经疲惫万分饥渴交加,忽然看见湖边有一棵苍劲挺拔枝繁叶茂的大树,他抬头望望天上火辣的太阳,心想不如先在这树下休息片刻,待养足精神再慢慢寻路也不迟,于是紧走两步,坐在树下,从背上的包囊中拿出馒头,盛了一碗湖水吃了起来。

这一番狼吞虎咽很快一个馒头便下了肚,他休息了片刻,感到困乏稍解,正准备起身,忽听湖面上一阵水声荡漾,马义循声抬头一看,只见对岸有一个竹筏正向这边划来,筏上站着一人手拿竹竿正在奋力撑筏。

马义见状心中大喜,以为这是摆渡的来接自己了,马上收拾好东西站在湖边摇手呐喊。等到竹筏稍稍靠近一些,隐约看见筏上之人戴着一顶斗笠,身披一件短蓑衣,也分不清是男还是女。

过不多一会,筏子便到了岸边,马义定睛一看,这撑筏之人居然是一个螺髻双垂的少女,只见她桃腮杏面天生丽质,周身除却蓑衣之外再无寸丝半缕,更显得是冰肌玉肤淡雅脱俗,犹如出水芙蓉一般。

马义见此情形大为惶恐,以为这是什么邪物,正待转身躲避,少女已纵身一跃跳上岸来,对他露齿一笑,甚是妩媚动人,接着口中不停说着苗语,待说了半响见他一脸茫然之色,知他不懂,随即便打起手势,请他登筏。

马义这才醒过神来,知道荒蛮之地的习俗恐怕即是如此,心中不禁窃笑自己未免有点少见多怪,于是便小心翼翼的上了筏子,这姑娘随即也跳上筏子向对岸撑去。

此时马义站在筏头,眼见两岸山势俊秀郁郁葱葱,湖面清风阵阵碧波荡漾,真是如画山水。马义陶醉在这美景之中不由心情大好,再想到此刻和一个半裸少女共济一舟,心中更是荡起层层涟漪。面对如此奇遇,他只盼一直不要到对岸才好。

可是不消多时,筏子已经靠近岸边,马义恋恋不舍的跳下船来,从包袱中拿出十文铜钱交给女子,可这女子微微一笑,摆手不要,接着系好筏子,向他打起手势。

马义看这手势,似乎在说要做他向导带他前行,不由心中大喜,于是连忙点头应允,紧随着女子向前方走去。两人曲曲折折的走了一里多的路,终于到了村口。此时天色已黑,四周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了。女子将马义引到一处房屋前,从外看去似乎是一个神庙。女子上前亲自打开大门,让他进去。马义刚刚进门,女子突然对他用汉语说道:“你就暂时先住在这里,但是你不是我们的族类,所以千万不要出门去别的地方。”马义突听此女能说汉人的话,且绝无半点苗人学说汉语的生硬之调,心中不由惊疑交加,正待张口追问,女子已经返身而出,将门关起。

此时庙内一片黑暗,四周寂静无声,马义坐在地下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这个庙是用以祭祀什么神仙的。他刚想躺在地下休息一会,腹内却又叫唤起来,摸摸随身所背的包袱,所带干粮已经吃完了,想要出去找点吃的,可想起女子离去之时对他所言却又不敢。

就这样苦苦忍了好久,忽听外面有女子呼叫的声音。马义好不容易盼来救星,当即几步到门前将门打开,只见门外的台阶上放着一盘熟牛肉,一个锡酒壶。他抬头向四周看去,却并未发现女子的身影。马义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将盘子和酒壶拿到屋内,转身关上房门便摸黑吃喝起来。只觉牛肉入口爽滑酥嫩,味道绝美,那壶酒也是芬香淑郁,还是温热的。马义不到一会便风卷残云吃喝了个干净。

待吃毕之后转念一想,我和她素不相识,况且我是汉她是苗,能如此厚待于我,恐怕是对我有所求啊。想至此处,他也不再睡觉,抖擞精神坐在地下等待女子再来。可是一直等到三更已过,就是不见女子的身影。

正在此时忽听外面响起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原来是夜里下起了细雨。他正待出门看看,忽听有人在门外说道:“兮兮这丫头说引了一个佳客来,如何却不见呢?”语音入耳倍觉清脆,全然不是苗语。

接着就见门外有了火光照了进来,马义见状迅即从地下起身,走到门前从缝隙中向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相貌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美貌不少于撑筏的女子,也是头戴斗笠,只是全身不着一丝衣物,手中还拿着一个火把。

马义惊讶之余不由骇然而笑,心想这不一不小心深入蛮乡,整天都是遇见这些赤身裸体的女子,真是让人情何以堪啊。正在窥望间,女子已双手推门而入,马义来不及躲避,被撞个正着。

女子见状也不慌乱,对他嫣然一笑道:“突如其来,以至我的丑陋容貌让您看见,还请恕罪才是。”说毕脸上似乎泛起一丝红云。

马义目不斜视不敢说话,唯有低头弯腰作揖而已。

女子又笑道:“您不必客气,还请相坐。”说毕便转身将火把插在墙上,和马义一起坐在地下。

借着火光马义这才能四周查看一下,发现庙内所供奉的是一个女神,这神像也是披发赤体,没有衣服,和所见女子差不多。他心中怀疑这恐怕是因为此地从来都没有布帛之类,更不知何为缝纫,所以最初立教之神的装束就是这样的。于是便问女子姓氏,所居何地,所祀何神。

女子徐徐说道:“我叫若若,引您来此的那个女子叫兮兮,我们姐妹两人都是金蚕神的侍女,您现在看到的神像就是金蚕神。蚕有雌雄两体,所以此神也有男女之分,凡妇人行蛊的,都归此神所管。此地名曰强硐,所居住的全是生苗。白天兮兮渡你之潭,即是瘴水。”

马义听罢又问道:“你二人既是生苗,如何能说汉话?”

若若说道:“我姐妹二人本是汉民,自小随父亲从江西到贵州来做生意,不料父亲中了当地苗人恶蛊,命丧此地。苗人头领见我姐妹孤苦伶仃,便送至蚕神庙作为侍女,至今已有十年了。我们虽习养蛊之术,但是因为父亲惨死蛊下,发誓绝不以蛊害人。自蚕神受扰于毒龙,几次前往水府,我们两人没了约束,所以方能自由一点。”

马义一听好奇心起,正欲追问,忽然门口人影一闪,随即一人也推开门走了进来,马义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先前摆渡之女子,只见她一进来就笑着对若若说:“姐姐居然对生人说了实话,你也不怕蚕神惩罚吗?”

若若微微一笑道:“你也太不懂事了,我看郎君是有厚福,所以想将借他的福荫返回故乡,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于是拉着兮兮让她也一并坐在地下,对马刚说道:“您白日所过瘴水,下有毒龙,平时惧怕阳光,一到阴天便会吞吐毒雾,已经伤害生灵无数了,如果兮兮不去冒险渡你,一到日落,你早已尸骨无存了。它本是纯阳之体,知道蚕神貌美,数度骚扰,已经吞吃她的同类无数了,蚕神很害怕,不得已亲自去水府自献其身,所以最近无暇管理人间的事情,以至蛊毒也不甚灵验。”

马义听罢笑着说道:“按你们所言,蚕神有雌雄之分,现在毒龙如此恣意淫虐,那么雄神岂能不怒?”

兮兮说道:“您真是聪明人。我们所忧虑的正是为此啊,雄蚕神法力低微,不敢与毒龙为敌,只能用我们两人来泄欲,我们深惧其毒害,所以正打算避而远之。”

马义接着问他们道:“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兮兮一听此言,忽然收起笑容正色对他道:“白天之所以冒险在瘴水之上渡您,并不是没有原因啊。我们姐妹俩本是汉民,还想和您一起离开苗疆,这里并非善地,希望您也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马义听罢此言心中暗想,本来这时我就有点想回家了,况且此二女对自己不薄,本应一口答应才是,只是带着她们上路恐怕不太方便啊。

正自犹豫间,若若忽站起身道:“要是您愿意带我们离开,我们姐妹俩就愿意一生侍奉在您身边。能不能行您就说一句话,趁着此时蚕神都不在,要是可以我们马上就走,如果不行我们将另去他处,您不要因为犹豫不决而耽误我们,再迟的话就来不及了。”

马义本就舍不得这姐妹俩,此时一听二人愿意跟随自己,于是豪气顿生,对二人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姐妹俩一听均面有喜色,相视一笑道:“请您稍等片刻,容我俩去收拾打扮一下就走。”说完就起身出门离去。

不到片刻,忽听门响,马义抬头一看,居然是两个窄衣短袖的苗族男人走了进来,身上各背着一个竹筐。

马义大为惊惧,正待发问,忽听一人娇笑道:“您看我们这一身可以吗?”他听这声音甚是耳熟,仔细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两人正是兮兮若若姐妹,都是女扮男装,想来这两套衣服也是早早准备好了的。

兮兮指着背上的竹筐道:“有这些东西,我们可以吃用不尽了,还需云游四方吗?”于是三人一起出了庙门。此时天已微亮,几人悄悄从村中穿过,仍走旧道,太阳升起的时候已经到了瘴水边,好在竹筏还在岸边,三人跳上竹筏便向对岸撑去。

马义此时得知潭水下有毒龙,不由有些胆战心惊,若若似乎知他心意,笑着对他说道:“有这太阳毒龙不敢出,郎君大可放心便是。”

说话间竹筏已到对岸,三人跳上岸来,二女扶着马义,一路跋山涉水如走平地,瞬间即已过了数重山峰。正当此时天色却忽然变暗,抬头一看,原是太阳被一片乌云遮住了,只听身后一声巨响,几人回头望去,见原来瘴水之处涌起一片五彩云雾。

马义不明所以,正在纳闷,二女却神色大变,对他说道:“毒龙已出,蚕神归家必知我们逃走了,趁着她还没追来,我们赶紧离开这地方。”

说话间几人脚下如飞,片刻又翻了一座山头,远远看去一条河流正在山下流淌,马义此时早已累的筋疲力尽,如果不是二女架着他,恐怕早已经瘫坐在地上了。

兮兮对马义道:“此时千万不能停下休息,前面就是龙底江,此江有水神守护蚕神不能过去,到时她也奈何不了我们了,若是此刻被她追上,必要受那万虫噬咬之刑,我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将落,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开始声音甚是轻微,过了片刻越来越大,就像无数虫蚁在草地树间爬动的声音。几人又奔得数十步,忽从四周草丛间爬出无数毒蛇蝎子,夹杂大如拳头的蜘蛛蜥蜴,形状怪异恐怖,蠕蠕而动,眼看就要追上将他们包围起来。

若若见此情形,迅速从身后竹筐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铁盒来,打开盒子拿出三条金色肉虫对两人说道:“一人吞一只金蚕,一个时辰内可以百毒不侵,待到了安全之地再来解蛊。”

马义一见这金蚕还在摇头摆尾,不由头皮发麻,眼见姐妹俩一口吞下,只好闭着眼睛张口将肉虫放入口中囫囵吞下。这金蚕本是百毒之王,众毒物闻见其身上的气味便退避三舍,一时之间便让出一条道路来,三人精神大振,脚下加快急步奔至龙底江边。好在此时水势甚浅,刚刚及腰,几人便互相搀扶涉水而过,待过的江去已是精疲力竭,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下,待回头看去身后无数毒物仍滚滚而来,只是到得江边便被江水挡住不能前进,密密麻麻的在原地打转。

三人一看仍不免后怕,正在喘息间,耳边忽听一声叹息,这声音阴柔婉转,一入耳内便身感寒意,不由各自连着打了几个哆嗦,接着就看见所有毒物纷纷向山中退去,瞬间即已不见。兮兮若若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蚕神再也追不上她们了,心中感念蚕神十年养育之恩,各自跪下向强硐方向拜了三拜,这才上路向北而行。

到得晚上,若若从竹筐中拿出一些草药来,混在一起捣出青汁,分成三份饮了下去,马义喝下片刻便觉喉头如堵,心烦恶心,当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只见地下呕吐物中一条金色肉虫尚在蠕动,兮兮轻轻一笑便将金蚕小心收在盒子里。

几天之后,三人路经一个熟苗寨子,若若忽然趴在兮兮耳边对她悄悄说起话来,兮兮一听便笑的前仰后合,马义见状心中非常疑惑,于是就问她们在说什么。

若若回答道:“您不必问,今晚我们当给您找一个快乐的地方,而且可以泄我们的生父被蛊害之愤。”

马义听罢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人又向前走了数十步,看见一家门庭轩敞,好像是寨中的大户人家。

若若从身后的竹筐内又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只小虫,翅膀微合,犹如僵尸一般一动不动。

若若小心的拿出虫子,放在这家的门槛上。过了一会,虫子忽然动了起来,张开翅膀便从门缝飞了进去,瞬间即不见。

马义正在惊愕间,若若忽转头对他叮嘱道:“您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听我的指挥定能让您晚上其乐无穷。”马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暂且点头答应了下来。

过了片刻,忽见这家门户大开,男女老少走出一堆人,一见三人便跪下磕头不已,似乎对他们惧怕万分。马义这才明白原来这家也是养蛊之家,只见若若上前厉声说道:“你们的行为让蛊神非常愤怒,若是能马上给我们准备一桌上好酒席,我定可以帮助你们脱离祸患。”听罢此言其中有一个年龄最长者当即便磕头答应了。他派人带着三人来到中庭,指挥其他人沽酒做肉不一而足,不到一盏茶的时分便准备好了一桌丰盛大餐,请三人高坐在上大快朵颐,其余人等均毕恭毕敬的垂手侧立在一旁等候差遣。

等到数杯酒下肚,三人微有醉意,兮兮命这家人唱歌助兴,几个年轻女子不敢推辞,一起唱起歌来。马义虽听不懂唱的歌词是什么,但也觉得声音清脆婉转,赏心悦耳。直到二更时分,三人酒足饭饱,这才选了一间清净之房睡了,当晚洞房花烛,二女共伺一夫,自是春意无限其乐融融。

第二天清晨三人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这家老小早已毕恭毕敬的等候在外,还送上数千两银子和各种银饰,若若这才取出一支香在室中点燃,不消片刻,便见前晚那只小虫不知从哪飞了回来,若若收了虫子放进小盒,三人大摇大摆而去,身后这家人依然躬身站在门外相送,就像奴隶一般。

等到出了村,若若才告诉马义道:“这户苗家已经蛊害了过往客商数十人了,所得钱财也已过了万千,昨天我们的所为,也足以报复了。”

过了几天终于到了贵州之界,兮兮说道:“再向前走就到了礼节之邦了,所带的东西应该扔掉。”

说毕便和若若将竹筐中的蛊虫都悉数扔掉,又拿出银子买了汉族妇女的衣服穿上,美貌更异于平常。等到了马义家,又买了几个仆人,若若主家政,兮兮辅助她,两人本为姐妹也无妒心,相处甚安。

过了一年,各自都生了一个儿子,马义坐拥两个美人,也不再做云游之想了。

苗疆的民间故事(奇闻轶事二则之白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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