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给孩子讲故事,为了哄他们入睡;
我们给大人讲故事,为了让他们醒来。
——赫尔曼·谢勒
读来读去,我发现《红楼梦》的最好理想当属“质本洁来还洁去”。
虽说《红楼梦》里屡屡强调人生如梦:
跛足道人说: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甄士隐听后感悟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但是,人总该活着吧,也不能都出家。
更何况,人生如梦之论调,并不新鲜,古今中外皆然,莎士比亚剧本《麦克白》就有这样一句台词:“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毫无意义。”
白先勇说,“年轻时候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是姹紫嫣红的人生。到年龄大了慢慢对人生有更深的体悟,才看到‘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我也知道,人生到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我不想,将人生归于空。
人生无常,人生又没有什么意义,然而,人还得活着。
人该怎么活着呢?这是众多文学家思想家终其一生而探寻的问题。
曹雪芹给出的答案应该是《葬花吟》里的那句诗:“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葬花吟》给人痛彻心扉的悲凉。
当然,年少时,读之,无感。
只有经历了许多世事,才会懂得那份执拗与辛酸,所以,人到中年的我,现在每次读都会泪流满面。
在《红楼梦》里,我喜欢的人物是林黛玉、晴雯、鸳鸯、芳官,尽管她们也有诸多缺点,但是,她们有最珍贵的一点,那就是真。
她们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们不会两面三刀,她们不会趋炎附势……
黛玉晴雯,虽然尖酸刻薄,但是,他们不玩阴的,最可怕的就是袭人这样的。表面温柔和顺,热情待人,背地里使坏。有人说:不怕怒目的金刚,就怕眯眼的菩萨,很多人觉得晴雯可恶,可是晴雯充其量就是个怒目金刚,而真正可怕的是袭人,咬人的狗不叫啊!
她们的人生注定是不讨巧的,也是不招人待见的。正如鲁迅所言,在中国,“伶俐最值钱”。
她们的人生与现实注定是狠狠相撞的,她们撞得头破血流,但是她们不妥协,不回头。
这就是她们活着的姿态!
晴雯的结局,是最令我痛心的。至死不屈,一生清白!
原本是袭人跟宝玉不干净了,反倒是干净的晴雯和芳官被赶出了大观园,这是多么巨大的讽刺呀!
而现实社会中又何尝缺少这样的讽刺?
冯骥才说:“在现实中我没有实现的,我要在书中呈现。这也是写作的意义。”
白先勇说:“我写作,是因为我想用文字来表现人类心中一种无言的痛楚。”
我想,曹雪芹,大抵也是如此。
因为理想不灭,梦不死,才会拿起笔来,向这个好赖不分的世界、向操蛋的人生,宣战!
陶行知曾说: 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
夏目漱石在《草枕》中写道:“依理而行,则棱角突兀;任情而动,则放浪不羁;意气从事,则到处碰壁。总之,人的世界是难处的。越来越难处,就希望迁居到容易处的地方去。到了相信任何地方都难处的时候,就发生诗,就产生画。造成人的世界的,既不是神,也不是鬼,就不过是那些东邻西舍纷纷纭纭的普通人。普通人所造的人世如果难处,可迁居的地方恐怕没有了。”
我们的身边也许并不藏着大奸大恶的人,然而,就是一些普通人造就的环境,也常常让人心灰意冷,想要去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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