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女性独白系列剧《听见她说》火了一把。独白式的表演,每集时长不过半小时,却深切地引发了很多人的共鸣,也实现了为女性发声的初衷。
总结成功之处,即便是独白剧也须得条理清晰、故事完整、演员情绪饱满,否则很容易沦为某个空间内的自说自话。
节目其中一期,一名女子在丈夫的葬礼上突然止不住笑,这笑声固然是好友讲笑话的作用,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自那之后,在孩子心中,母亲约等于“不明事理”“丢人现眼”。
心酸的故事从一个侧面折射出孩子与母亲之间缺乏沟通,以及丈夫生前,妻子为保全婚姻做出了不小的牺牲。很多中国人习惯了沉默,习惯了不沟通,现实中很多家庭的悲剧大多源于这所谓的羞涩与内敛。
我们的邻国日本,在文化上与我国有相近之处,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将这种沉默演绎得更甚。很多传统女性习惯了做家庭主妇,习惯了服从,习惯了逆来顺受。到头来,这一生没有一件事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完成的,走向终点之际,回首往事,一切好似一场虚无。
当然也有个案,她们一生都活在自己用愤怒、暴力、诅咒等负面言行编织的情绪大网里,以不断寻找新欢“报复”曾经挚爱,甚至不惜牵涉子女,把恨意转嫁给下一代,及至暮年,仍旧无法与自己和解。电影《乞爱者》的女主之一——母亲丰子就是这样一位不懂得如何去爱、却拼命希望被爱的女性。
影片开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雨中,丰子望着曾经与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父女俩渐行渐远,父亲手提行李箱,面对女儿的提问柔声细语,他说要带这个孩子去买雨鞋。而远处的丰子则一边拼命奔跑,一边扔石子,嘴里还骂着:“滚吧,你这个混蛋!“”滚回台湾去吧,你这混蛋!……去死吧!”
没有回应,只有沉默。那一刻,对她而言是威胁、一时意气,还是绝望?作为旁观者,看到这里似乎无法判定究竟真相为何,只觉一个外强中干的女子面对一份即将逝去的感情在做最后的挣扎。
此后,故事的讲述时而倒叙,时而插叙,现实与过去互为背景,并行演绎,没有回忆丰子和那个男子的曾经,却以女儿照惠的视角展开故事。
彼时,物是人非,女儿照惠已为人母,可多年来,她始终放不下的,是父亲陈文雄的遗骨。当年,她亲眼看着父亲被装进棺材,此后的事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这些年,虽然照惠已有自己的生活,丈夫去世后单身带孩子生活的艰辛自不必说,但对父亲的遗骨的寻找却从未停止,为了这个心愿,她甚至还在多方辗转下找到了远在台湾的父亲家乡的亲戚。
于她而言,那不仅仅关乎自己的身世,也关乎一份亲情的寄托。毕竟,和父亲的相处虽短暂,却温暖而美好。相比之下,和母亲长久地在一起,则是更为复杂的情愫,惊惧、渴望摆脱,内心深处却又有几分难以割舍。这份难舍中杂糅着是她多年来爱母而不得的矛盾,和曾经对母爱的无限渴望。
挣扎在爱与恨里的照惠,渴望被爱,却不敢完全打开自己,她摆脱不了过去,却也期待新生,在自己为人母之后,照惠用克制和细腻去诠释截然不同的爱。种种矛盾交织之下,她的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在过去和现在之间频繁切换。
矛盾如心魔一般,是很多问题的始作俑者。这也就是电影为何在讲述照惠找寻父亲遗骸的同时,一面运用大量篇幅呈现她和母亲一路漂泊、遭受种种殴打和凌辱,一面又不忘着笔她生命里的温情:闪现她和父亲的亲密互动,展现她和女儿深草的相处点滴。
在日本片仓医院,照惠在与医务人员的交流中,想起了当年和父亲交好的一位王先生,希望顺着这条线索能够推动父亲遗骸的寻找进度。过程中,父亲为数不多的教导偶尔在眼前浮现。
有一次,父亲在王叔叔和他爱人面前谈起要带照惠回台湾,即使生活不富裕也要保持乐观:
没有米就煮红薯汤。
无牛使马。
没鱼吃小虾。
这种简单的快乐,是生活给予困境中的人们不可多得小美好,照惠由此学会了乐观。
那之后,父亲手执一面小镜子,循着阳光在房顶上的反射出倒影,寻找台湾,寻找沙鹿。并且告诉她,那是她的故乡,那里是个好地方。等到了春天,就带她回去。在电影之后的情节中,小镜子在照惠手中又反复出现过几次,其象征意义可见一斑。是故乡,是父亲,更是割舍不断的爱与希望。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最后一点希望还是破灭了。父亲病重,及至离世,父女二人都再未见过。在孤儿院日日渴求的照惠,等来的是母亲。日渐懂事的她,跟着母亲辗转于各个男人之间,除了遭受母亲的虐待、毒打,以及享受同母异父弟弟不一样的待遇之外,还要接受没有朋友、没有娱乐、一味奉献的生活。学校大概是她偶尔喘息的地方,但那也仅仅是个小小的出口而已。
母亲呢,依旧随性玩乐,甚至每每靠出卖肉体满足快感和养家所需。说不清是痛恨父亲,还是为了让自己无法喘息,总之环境的经常变化,让照惠一直生长在畸形的家庭里,日渐怯懦,处境比《芳华》里那个为了得到母亲的爱、把自己冻病的小萍还要惨烈。
在她们母女二人的相处场景里,别说是关爱,好言好语地说话都很难,母亲唯一一次对她的夸赞是在某次打完照惠,要求她帮忙梳头的时候。当时,母亲丰子不断地夸她表现好,感觉很舒服,除此之外,回忆起来都是痛苦。她只能在忍无可忍之时,质问妈妈到底爱不爱她,但冷静下来之后还是选择陪伴,甚至甘心成年之后义无反顾养家,直到终于失去对亲情、特别是母爱失去信心在弟弟的帮助下逃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照惠与深草相依为命的母女情。她会一个人瞒着女儿去寻找父亲的遗骸,为的是怕女儿担心;会在拒绝出席游泳比赛之后,一个人偷偷跑去学校观战;也会偶尔接受慢慢长大的女儿的关爱,会跟她提起自己的丈夫,会一起骑自行车,总之,多数情况下,她是温柔的。只有在被迫说出她自己身世,以及多年来辛苦寻找时有过忿忿,在提起自己的母亲时不能释怀。
两代人的交叠,截然不同的时空里,良性与恶性的骨肉互动间,助推形成隔空对话的那个人,恰恰是深草。她用小小的肩膀撑起母亲的脆弱,她陪伴母亲去完成找寻祖父遗骸的心愿,甚至在遇到困难时,比母亲照惠还坚定,这大概就是用爱浇灌出的倔强与温柔吧。
而影片中,把所有心绪和情感推向高潮的,无疑是照惠在女儿深草的劝说下,与丰子在美发店那次没有相认却彼此心知肚明的重逢。没有任何与过往情感相关的言辞,但照惠额头伤疤却说明了一切,那是身份的象征,是曾经的痛。
看似不起眼理发的情节,让多年的恩恩怨怨在母女二人强弱身份对调之际,完成了他们与彼此的和解,更重要的是与自己心结的和解。母亲在有生之年终于见到了心有所愧的女儿,甚至在女儿转身后依旧恋恋不舍地在角落偷看。而女儿,在看见老迈的母亲之际,终于释怀,那句“一定要健康”是祝愿,亦是永别,从此各自天涯,便是最好的结局。
那一瞬间,你会明白,母女二人都曾是乞爱者,纵然有过遗憾和伤痛,但总算迎来了属于她们二人的结局。
这一幕的过人之处,不仅仅是情感的升华,以及对两位”乞爱者“情感宣泄的到位诠释,更重要的是,演员原田美枝子 一人分饰两角,同时演绎照惠和她的母亲丰子,不仅个性鲜明,也让观众完全没有出戏感。一会对凶残的母亲咬牙切齿,一会又对女儿倍感同情。而两人同时出现在镜子前时,两张相同的脸,打响了无声的战役,毫不违和地将影片推向高潮。
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原田美枝子演技之高超,而她本人也凭借该片一举拿下第23届报知映画赏 (1998)最佳女主角和第22届日本电影学院奖 (1999)最佳女主角两项大奖。
除此之外,这部影片中少有的男性角色和结尾处回归照惠父亲口中的田园生活同样可圈可点。前者在模糊之下,让人感知那个时代男性家庭成员的某种缺失,后者则在压抑之余为影片增添了亮色,看到了希望,仿佛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终于无比接近自己的父亲。
在看这部片子时,我想到了前几年周迅主演的电视剧《不完美的她》,同样是令人心碎的母女情,好在里面的小女孩最终找到了另一个爱她的母亲。现实中,或许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幸运,但我们可以从自己做起,好好爱自己的家人,好好爱自己的孩子,你们或许都不完美,但一定要相信,缘分牵着一份炽热的爱促成你们相遇,只要坦诚以待,良性互动,在这份爱里,你们都能不惧风浪,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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