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水神庙原来只是一户普通人家,后来大河改道将整个村庄都淹没了,只留下了水神庙像一座河心孤岛,在湍急的水流中伫立。而房子的主人一直住在里面,据说他娶了水妖为妻。
人们虽然过不去,但依然在岸边进行祭祀活动,一直到现在。
话说这个落魄书生名叫吴前,生活的困苦自是不必多说,他只能一门心思地想要靠读书改变命运。
吴前的困境和他的出身有关系,因为他是一个私生子。不管在什么时代,私生子都是抬不起头来的,吴前正是如此。
他的爹是本地最大的财主姜勋,阴差阳错之下结识了他的母亲吴氏,二人有了私情。可是姜勋的正牌夫人家里权势很大,姜勋并不敢招惹,所以没能给吴氏一个名份。
没想到吴氏竟然毫不在意,二人就保持着这样见不得人的关系,直到吴氏怀了吴前。
吴氏的母亲知道以后,被活活气死了,吴氏的父亲则在葬礼之后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讯,只留下吴氏一人。
不久后吴前降生,娘俩便相依为命,姜勋偶尔偷偷地帮助一下吴氏,仅此而已。
吴氏未婚生子,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吴前长大一些之后难免听到风言风语,吴氏才将真相说出,吴前便自觉有点抬不起头。
前几年,吴氏得了急病撒手西去,只留下吴前一人生活。吴前从小读书,几乎没有生存能力,所以生活陷入极端困苦之中。
大财主的爹就住在村里,可是二人并没有相认。姜勋曾托人找过吴前,透露出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相认的意思,被吴前拒绝了。
第一,姜勋的夫人健在,这些年她娘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姜勋更是惹不起了,吴前不想趟这个浑水;第二,姜家太有钱了,吴前去认爹,旁人定然觉得他是贪图财势,难免要说闲话,没这个必要;第三,吴前的心中对姜勋隐隐有恨,恨什么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对此,姜勋的心里自然也很有数,并没有强求,不过是偶尔悄悄派人来送点东西。
最近这一年里,姜勋的胆子大了起来,甚至有时会装作不经意地过来看一看,父子两个说不上几句话就走。
要说吴前一点不想认爹,那是假话,但他觉得就算认爹自己的腰杆也要挺直,不能让人瞧不起,因此他的唯一出路就是靠功名说话。
如今吴前陷入了困境,不久后的乡试要开始了,可是他的路费还没有着落。他涎着脸几乎借遍了所有人,还是不够,只能去求姜勋。
这是吴前这辈子第一次主动去找姜勋,第一次踏上姜家的大门。
然而,他在姜家并没说上两句话,甚至连姜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出来了,只因为姜夫人曾经说过,决不允许姓吴的登她姜家的门。
吴前心里的郁闷简直无处言说,他知道姜勋一定会想办法帮他,然而这番经历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
他独自一人在路上走着,觉得身上像背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样,透不过气来。
因为走得慢,走到天黑时,竟然还没到家。
走着走着,吴前突发奇想,今晚月色很好,不如去山上转一转,晒一晒月亮不失为一件很有情趣的事。
想着,吴前就向山上走去。
这座山不高,也没有特别多的高大树木,所以虽然是晚上,在明亮的月光下并不显得阴森恐怖,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且走且停,吴前来到一个水潭前面。
这个水潭很小,四周长满野草,水质清澈,月光下闪耀着一片银光,非常漂亮。
吴前走累了,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正好在草丛掩映之间,明亮的月亮挂在天空,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
吴前就在这里胡思乱想,后来干脆躺在大石头上,望着月亮发呆,脑子里什么都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就这么放空了自己,竟然慢慢睡着了。
梦中,突然响起“哗哗”的水声,吴前睁开眼睛,看着四周的景物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随即向水潭望去,竟然隐隐看见一个美丽的背影,正在缓慢地游泳。
那背影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里,仿佛她也冒着银光,简直美到令人窒息。
吴前害羞了,明显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半夜在这里一丝不挂地游泳,他一个大小伙子却偏偏躲在这里“偷窥”,自己怎么才能解释得清楚呢?
这么一想,吴前更加不敢动了,只能缩回脖子,想等女子走后他再出来。
就在缩脖子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水底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浮了上来。
吴前只好又抬起头来望过去,那黑影大到无法描述,看轮廓像是一条鱼,正向女子游去。
女子似乎有感觉,就在大鱼张开大嘴的瞬间,她向上一跃跳出水面,那大鱼紧跟着也冲出了水面,张开的嘴轻松可以吞下一个人。
吴前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大鱼没有完全跃出水面,可是看那脑袋整条鱼差不多也得三四丈长,头大尾细,嘴大无比,还有几根胡须,竟是一条巨大的鲶鱼精。
鲶鱼精一击未中,和女子一先一后又落回水里,扬起的巨大水花溅出很远,吴前简直像淋雨了一样。不过吴前没心思管这些,他很担心女子的安危。
可是一人一鱼再没有动静,吴前悄悄站起身来望去,能看见鲶鱼的黑影在潭里乱窜,却看不清女子的身影。
正在吴前焦急的时刻,就在他的眼前,突然窜出一个身影,落在他的脚边不动了。
吴前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借着月光一看,竟然是那个女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吴前反应很快,几步蹿过去用身上的长衫将女子盖住,这时那巨大鲶鱼窜出水面。吴前顾不得害怕,抱起那女子就跑。
一直跑回家里,放下女子很久了,吴前的心还在狂跳,有些后怕。
一直到晚上,那女子才醒了过来。吴前赶紧讲述了昨晚的经过,表示自己并不是坏人。女子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吴前,眼神清澈,很单纯的样子。
女子吃了粥,似乎缓了过来,她说自己名叫水英,家住在后山。说起上山的原因她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似乎有难言之隐,吴前便不再追问。
水英便在吴前家里休养起来。
住了七八天,水英没提要走的事,吴前自然也不赶她走。二人越来越熟悉,水英做起家务事简直信手拈来,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年轻男女,日久生情,自然而然便生活在了一起。
吴前虽然喜欢水英,每天都很快乐,可是路费的事情还是一直记在心里。姜勋也没信过来,让吴前的心理更加感到不舒服,就算有难言之隐,这么久也应该想到办法解决了。看来靠谁终究不如靠自己。
可是自己有什么办法呢?
水英见吴前这几天偶尔会发呆,还会唉声叹气,便问起缘由。吴前也不隐瞒,将他苦恼的事情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水英很支持吴前考取功名,说钱的事她来解决。
吴前笑了,说:“你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水英说:“明天你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水英叫起吴前,二人向村口出发。
村子不远处有一条大河经过,二人来到河边站定。
水英说:“你水性如何?”
吴前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说:“在河边长大的孩子,你说水性如何?”
“好,”水英指着河中间说:“你潜到河心去,那里有的是金银珠宝,你取来用吧。”
吴前不大相信,水英说了半天,吴前才脱下衣服准备试一试。
吴前的水性很好,可是毕竟河心的水太深了,他反复尝试了多次,终于在水下摸到了东西。他浮出水面一看,竟然是一个金饼子。
吴前自知体力已经不足,便不敢再潜下去,只能游回岸上来。
水英面对吴前的询问,解释说:“原本这里的居民供奉河里的河神,每年都会举行祭祀仪式,会向河里投入很多祭品,将来还可取用。”
这话说得好像东西就是她的一样,这还是次要的,主要问题是水英怎么知道这些,而且怎么能准确说出金银的位置呢?
水英只是笑笑,说:“我就是知道。”
再问,她便笑而不语了。
这枚金饼子可解决了大问题,二人的生活宽裕起来。人都贪心,吴前知道了钱财的位置,没事便去取一些回来,当然他心里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被金钱迷惑了双眼,但他确实被苦日子穷怕了。
日子就这么过,吴前和水英的感情很好,水英很会持家,吴前没有一点后顾之忧,只是专心读书,期待着秋天的到来。
这一天,水英去河边洗衣服,姜勋竟然来了。
吴前对姜勋很不满意,因此没给他好脸色。姜勋进屋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说:“你家有外人吧?”
吴前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姜勋说:“这是个女子,你在后山认识的吧?”
吴前有些吃惊,但还是没说话。
姜勋说:“我告诉你,她是鲶鱼精,早晚会对你不利。”
吴前笑了,心说他亲眼所见,明明是鲶鱼精想要害水英,嘴上说道:“算了吧。”
姜勋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说:“信不信先不说,你将这颗药丸让她服下,一切便会知晓。”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姜勋扔点钱,才走了。
这时候水英回来了,吴前正拿着药丸把玩,他怕水英问起来不好回答,便将药丸藏在怀里。
水英进屋来就愣住了,说:“刚才来人了?”
吴前心里“咯噔”一下,说:“他来了。”
水英知道这个“他”就是指姜勋,她皱了皱眉头,说:“不对,鲶鱼精来了。”
“什么?!”吴前脱口而出。
水英看了看吴前,说:“他来干什么?”
吴前指了指桌上的钱,说:“送路费。”
水英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吴前懵了,姜勋说水英是鲶鱼精,水英说姜勋是鲶鱼精,一边是自己的妻子,一边是自己的父亲,谁都不能害他,可是显然他俩中间一定有人说了谎,一时间他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过了几天,吴前出去办事,在路上恰巧遇到了姜勋。
姜勋说:“药丸她吃了吗?”
吴前摇了摇头。
姜勋明白了,吴前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便说:“今晚你趁她洗澡的时候偷偷看一看,就会知道怎真相了。”
吴前的脑中便一直琢磨姜勋的话,琢磨来琢磨去他笑了,既然如此,那就看一看呗?反正水英是自己的老婆又不是外人。
晚上,水英关上卧室的门开始洗漱。吴前听着水声,心里有些犹豫,偷窥自己的老婆?这种感觉怪怪的。当然,最后他还是来到的门边,透过门缝向里看去。
这一看吴前可吓了一跳。
屋里的水英坐在木盆里,水都变成了黑的,而且从她的头上正冒着黑气。这还不算什么,更吓人的是水英的后背,若隐若现一些图案,竟然像是一片一片的鱼鳞。
吴前差点喊出声来,他捂着嘴跑出门去,跑出很远才站定,口中喘着粗气,脑中一片混乱。
看来还是自己的亲爹,什么时候都不会欺骗自己,他情不自禁地摸出了怀里那颗药丸。
一夜无眠,吴前做了一个决定,将药给水英吃下去。
第二天晚饭时,吴前将药丸投入水英的晚饭中,看着水英吃了下去。
不久,水英竟然开始全身流水,不是流汗,是流水,不停地流。
吴前害怕了,想要逃。
姜勋突然闯了进来,张开嘴巴吐出黑气,同时却吸着水英身上的水。
水英痛苦的呻吟起来,姜勋的脸上是邪魅的笑容。
吴前突然明白了,姜勋利用父子之间的信任欺骗了自己。
水英这时痛苦地说:“救我!”
吴前想来想去,突然想起厨房的火上还坐着水,便跑过去将水壶取来,不管不顾地浇在姜勋的头上。
姜勋被烫得浑身泛白,流下不少粘液,同时因为疼痛,现出了原形。果然是一条巨口鲶鱼,可能是在陆地上的原因,并没有那天夜里见到的那么巨大。
姜勋恼羞成怒,尾巴一甩,吴前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吴前觉得脸上一阵清凉,悠悠醒转,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老头,须发皆白,但是精神很好。
吴前说:“水英怎么样了?”说着,他扫视屋内,地上有一条死去的鲶鱼,浑身泛白,墙上有一滩水,不见水英的踪影。
老头笑眯眯地叹了口气,指着墙上的那滩水说:“她不太好。”
吴前不明白,水英和这滩水有关系?
老头这才说出真相。他是本地的水妖,类似土地神,是水界的小神,而水英则是水精,是集天地之灵气产生的。汉代王充在《论衡》一书中曾有记载:山顶之溪,不通江湖,然而有鱼,水精自为也。
水英就是这样的水之精气,刚刚形成不久。
而姜勋早已不是姜勋,真正的姜勋已经被鲶鱼精吃掉了,他以姜勋的身份在人世间修炼,无意中发现了水英。本来他就是鲶鱼精,若是吃了水精,对于他的修为自然是百利无害,所以便一直找寻吃掉水英的机会。
那天夜里,是他俩第一次交手,两人两败俱伤,多亏有吴前相助,否则水英有姓名危险。
鲶鱼精的功力毕竟深厚,很快便复原了,可是水英一直还在疗伤中。鲶鱼精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让吴前看到了水英疗伤的过程,导致吴前误会,进而伤害了水英。
如今,鲶鱼精已经死了,水英受了重创,只剩下一滩水迹而已。
吴前听完之后非常懊悔,痛哭地问道:“怎么才能治好她呢?”
老头说:“得靠水才能逐渐恢复,这是漫长的过程啊!”说完摇摇头走了。
吴前坐在水迹前面,一直在跟水英道歉,可是根本得不到回应。
天快亮时,天上下起雨来。
吴前迷迷糊糊地看到水英从墙上走了下来,身影很淡。
吴前又痛哭起来,跪在地上请求水英的原谅。
水英只是笑着,摸着吴前的脸,并不说话。
吴前冷静了下来,心中猜想可能是水英太过虚弱的缘故,多亏下了一点雨她才能现身,怎么才能有更多的水呢?
吴前突然想到村口的大河,如果能将大河水引过来,想必对水英是一件好事。
天亮时,吴前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将大河水引来。
从那天开始,吴前放弃读书,每天扛着工具去挖河。
三年的时间,没有一天间断。
这一年的秋天,天降大雨,大河两岸变成一片汪洋,所有村庄毁于一旦,不过并没有太大的人员伤亡。
一个月后,大水退下,人们才发现大河改道了,恰巧从吴前所在的村庄经过,所有人家都在水下,唯独吴前的家安然无恙。
发了大水,却没死几个人,人们都说是有河神保佑,人们传说河神就住在吴前的家里。大河改道后变得湍急无比,人们不能渡河,便在河边祭祀起来。
偶尔,还有人能够隔着河见到吴前和一个美貌女子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幸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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