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面这伙人围着一桌素菜推杯换盏。几回我想好好吃菜也被身边站起来敬酒的师兄撞到胳膊。好好的饭食梗在喉咙口不好下咽。
酒酣耳热之际，宋青书手摇折扇举杯道：“大伙今天这番聚会，还得托夏侯师弟功劳啊！我爹亲口许下的宴会，不用咱掏一文钱。还不赶紧谢谢夏侯师弟，都站起来敬一杯？”
一帮人七扭八歪的站起身，有的嬉笑有的跌跤有的笑骂，乱成一团。
我连声推辞实在不会喝酒，大家尽兴，尽兴！
有人便笑道：“不会喝可以学嘛！这酒色酒色，酒色二字，一向是连起来的。师弟你色字已经当先了，酒字还能落后？”
“什么……什么色什么……的，我怎么听不懂？”
那人不管我的窘，继续大声：“小师弟你上山没几天，连相好的都带回来了，还是六师叔亲自给你安排的。咱们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师弟后来居上，在下佩服……嗝，佩服！”
另一人插口笑道：“我倒是没见，哪个亲眼见过的，说一说，跟咱青书师弟中意的芷若姑娘比起来，哪个更好？”
一帮人闹哄哄的：“那自然比不了，比不了！”
我怕他们再说出更加过分的话，赶紧逃出那里。来外面呼吸下夜风微凉空气，感觉舒服了许多。
找个僻静处坐下。思绪纷乱，想到小红，又想到小明，想起他那手连大师伯都感意外的奇怪剑法。
华山派……呵，我也差点进去呢。
我心下想着，嘴里不由有点苦涩。
“写得不错。”
耳边突然想起人声！我一惊之下赶忙站起。
是太师父不知什么时候悄没声息来到我身边。
我看看脚下，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下意识的用手指书写“松柏长青”那四个字，还写得这么清楚。——原来我对这件事这么耿耿于怀吗。
“是……是弟子拜托师父教我的。”我小声说。
太师父比我矮半头，体型微胖，一头苍白秀发跟一部十分雄伟的苍白胡须在夜色中微微泛着银光。整个人仿佛一只熟睡中的豹子，周身每个骨节都在向外散发缕缕可见的精气。
他背着手微微点头，缓缓说着：“很好。练武之余还不忘学字……”
隔了半晌之后他仿佛又下结论似的说声：“很好！”顿了顿，留下一句：“随我来。”然后转身向后园飘去。
与其说是“走”，我更愿说他是飘。他衣衫垂地，走路时几乎看不见下摆动摇，整个人简直是一尊活的雕像一般横向漂移。可不正是“飘”么？
这分内息轻功真叫人叹为观止。
后园是他闭关修炼的场所，平日里只有大师伯二师伯他们几位贴心腹的徒弟能进去参拜。据说后来连七师叔都很少有机会进去。今天他居然邀请我进来做客，当真有点受宠若惊。
对于这个全体武当弟子都视为尊贵“圣地”的地方，等我真正置身于此以后，才觉得略略失望。
这里面无非也就只有个假山跟水池，一盏长明灯、一个蒲团罢了。
只有太师父亲自在这里，这小园才能称之为“圣地”。他一旦离开，这里什么都不算。
太师父在假山前空地里站住。调息一阵，右手抬起，在空中写起字来。
我刚刚学字时间不长，认识的字本来不多，想开口跟他说明情况，又觉得有点冒失。只有摒除杂念，开始用心记忆他手指挥过的笔迹。
他在空中一个字一个字写过去，笔画有的多有的少。点提横捺，笔走龙蛇。约摸写了小半柱香时间，才算写完。
他缓缓回过身，说道：“这幅字，你能记下多少？”
我脸上微热，只好回答：“弟子……有一多半都不认识。只能记笔画。大概……大概能记一半吧。”
太师父呵呵笑了：“不认识字，光记笔画也能记一半，也算是半个奇才了。我再慢点给你写一遍，可要用心记好。”
这次他转回身去，足下微分，两肩微沉，双手齐施，开始打起拳来。我用心细看，他两手拳掌挥出的路线，还是跟刚才书写的笔画一样。
一面打拳，他嘴里跟着遍念，中气浑厚，震人心脾。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一共二十四个字。写到“锋”字最后一笔的时候，他衣袖挥出，右掌在中庭直劈下来。真气带过，假山下的水池受到振动，漾起层层波纹。
我惊得简直瞠目结舌，连声“好”都叫不出。
后来我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听他给我讲解完这套笔法，又是怎么从后堂出来的。等我回过神来，已是天色微亮。我一个人站在厅门，手里捧着一张老爷子亲自写给我的二十四字字帖。如梦似幻，分不清昨晚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现在本来该是早课时候，却不像平时一样听见钟磬响动，我有点纳闷。便在这时，一行师伯师兄们排着队从我身旁经过，向山门进发。他们身携包裹，手拿长剑，似乎要远行。
宋青书他们几个看来是宿醉初醒，一个个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从食堂出来，站在道旁向人们挥手送行。
“他们这是……要去哪？”我忍不住问。
宋青书又是长长一个呵欠，小声说出一句不得了的言语：“六大派围攻光明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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