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涛:1944年生于江苏省盐城市大丰区白驹镇,白驹版《沙家浜》中胡传魁的扮演者(A角),宣传队队长。1961年在白驹商业公司工作,其间,曾在江苏财贸干校大丰分校学习一年。1965-1969年参军,其间1967-1969年参加援越抗美战争,荣立集体三等功。1969-1984年在白驹纸箱厂担任科长;1985-1992年在兴化基层供销社工作,1993年起在兴化宏达集团公司工作。2004年退休。

沙家浜40周年演出(沙家浜排演口述系列)(1)

我算是文艺老兵了。1958年,才14岁,就参加白驹镇文工团演出了,李桥生、杨芹、王承珠等,都是那时的伙伴。1959年那会儿,白驹与草堰合并举行庆祝活动,我们文工团居然抬着洋鼓、吹着洋号,步行15公里到达草堰,为庆祝大会表演节目。1960年,我在白驹商业单位工作,却没有离开过文工团;到安徽蚌埠当了4年多的兵,虽不是文艺兵,却是一直干着“文艺工作”的兵——新兵一个月,就到了连部演唱组;后来又调到高炮66师的演出队,还记得与演出队一起到合肥江淮大剧院参加工农兵大汇演的场景。据说,我们演出时,严凤英还在台下做嘉宾评审呢。当然,后来到了越南,那就不再是“表演”了,作为高炮部队的侦察兵,我是一名真正的战士。因为需要照顾家庭,脱下军装后,我回到了白驹这片土地,这时,白驹“文工团”变成“宣传队”了,文化站的曹凯波站长已经换成了谢天德站长,作为前文工团的成员,我加入宣传队,担任了队长,王月凤、陈晋国为副队长。

样本戏是那时候文艺活动的重头,学唱样本戏既是政治任务,也几乎是唯一的文化生活。城市、集镇、农村,工厂、田头、学校,广播里、电影里、舞台上,到处都是样本戏的天下,其实,这挺不正常的。但当时身处其中,我们参加业余的宣传和演出活动受到单位重视的程度远远高于本职工作,这让我们排演整部戏的想法涌上心头:既然一般单位都在排演样本戏片段,我们宣传队自然要更上一层楼。

谢天德站长与我们一合计,再将想法报给镇上的宣传委员,马上得到了包括当时公社党委书记陈华生的大力支持。当时,我们也没想到有这样的支持力度,先是在镇小礼堂召开了动员会,领导现场动员出席会议的各单位领导出钱、出人、出力。演职人员全部脱产排演,工资由原单位发放。后来进一步发展到全公社寻觅合适的演员,沙奶奶的扮演者张惠娟和阿庆嫂的扮演者(B角)杨国毅都是无锡下放的知青,在“排查”中被发现他们有表演京剧的基础,经过登门“考核”,两人双双被调到镇上的综合厂工作,同样脱产排演,他们俩后来果然不负众望,为剧目增色很多。从这些方面看,当时宣传队主演阵容整齐,比如郭建光的扮演者陈如祥、阿庆嫂的扮演者王月凤都是早就确定了的;白驹主管领导全力支持,各单位鼎力相帮是《沙家浜》排演的基础条件,而社会各方包括盐城京剧团最初的辅导、南方下放干部和知青的才艺、白驹镇拥有一拨传统戏曲票友等,则是白驹镇的《沙家浜》不同于或高于其他乡镇的类似演出剧目的“加分”关键。

镇上各个单位的支持,还真一点都不含糊。安排知青工作落实就不必说了,调用人员,各单位都是无条件支持,就连计件薪资的单位,都将计件的活分给别人代劳了。演出需要铜制的乐器,而买铜制的乐器需要同时有配给相当数量的金属铜,镇上将收集的铜板取出来交给剧组到苏州买乐器时使用;剧组制作服装需要大量布料,供销社特批了尼龙化肥袋,剧组将袋子清洗干净后,送到镇上的染坊,染成剧中新四军、伪军、日本兵的衣服的颜色,再由染坊隔壁的服装厂裁剪制衣,一套套抗战时期的军服就这样诞生了。

剧组成立后我们组织到盐城观摩学习,那时,小镇上的人很少有机会到盐城这样的城市,虽然盐城当时也只是有条建军路,但大家都很少去逛街,闷在剧团里学习。晚上看演出时,每个人都盯着自己所扮演的那个角色,看盐城的专业演员们怎样演、怎么亮相、怎么造型,美工、化妆、道具也都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他们带着笔记本,边看边记录,回去后还一个劲琢磨,没弄懂的,第二天再问京剧团的老师,剧团老师最后也感叹道,“你们真不容易啊!”

剧组里有了前面说的下放知青扮演的沙奶奶和阿庆嫂的B角,阵容更加整齐了。张惠娟平时就喜欢现代京剧,她的唱腔、念白一板一眼,都很到位,当时她也只有20不到的年龄吧,竟然将沙奶奶演得惟妙惟肖,后来自然也就成了白驹镇的名角。杨国毅虽然是后来才学唱京剧的,但进步很快,在王月凤退演后,担纲了剧组中后期的全部演出,殊为不易。值得一提的是,剧组的两位文场伴奏,一位是当时白驹中学的教师李布雷,他来自南通如东,他的京胡演奏在白驹几乎家喻户晓,因为他也是白驹中学《红灯记》剧目的演奏者,所以,无论哪个剧目上演,他都是真正的“缺一不可”。还有一位是上海的下放知青,他的笛子演奏接近专业水准,在《沙家浜》第二场“转移”时,先是一段笛子独奏,紧接着,郭建光出场一开口:“朝霞,映在阳澄湖上。”一段让人顿觉碧空如洗的笛子独奏,加上郭建光闪亮登场后的高亢演唱,让人听得如痴如醉,这成了白驹版《沙家浜》的“独家秘笈”。

白驹是戏剧古镇。这里自古有“钱好赚,戏难唱”之说,说的是商户林立,商户、小业主们打发寂寥的生活、最大的享受就是听戏,自然也就不缺花钱看戏的主,但久而久之,听戏的水平“水涨船高”,要糊弄就不那么容易了。那些老戏迷中还诞生了一拨“票友”,他们自己就会吹拉弹唱,需要时补个缺,一点也不怯场。就说伴奏武场的俞洪义先生吧,他本职工作是鞋匠,手工活做得麻利,拉起二胡来也一点不含糊,因为喜欢,自家就置办了京胡、京二胡、低胡等乐器;眼见剧组里京胡有人了,他就司职其板鼓,做了武场的指挥。这板鼓一响,武场开始,幕布里面的俞洪义此时比观众还要陶醉,他无须看稿,甚至不要看鼓,所有鼓点都在心里,两手可以准确地敲到鼓面,这个过程,看上去他比任何人都更享受。同样,武场的其他几位,王进喜、杨祥福等,人人都有真功夫。文场的那几位,演奏京二胡的桑万杰、演奏月琴的俞淑华、演奏低胡的胡桂生,已经让多数乡镇剧组望尘莫及,更不要说他们的技法都是家传的了。白驹古镇的文脉相传,由此可见一斑。

《沙家浜》的第一场演出其实是一次彩排,但彩排演变成了演出。因为白驹剧场只能容纳七八百人,为了征求各方意见,彩排邀请镇上领导、县文化局专家一起观看,并向各支持单位发了增票。没想到,在此之前已经不同程度参与排练中的经费支持、道具制作、人员借用的各单位及居民们都想来看看自家子弟们的演出,天还没黑,剧场的大门外持票前来观剧、没票碰碰运气的大人和小孩将剧场前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看来收门票是不可能了,剧场临时决定,不收门票,敞门入场,一时间,人们欢天喜地走进剧场,最后就连剧场内大梁上都站上了人,亏得没出事。那天的演出,可以用“空前”来描述:场面空前盛大,受到鼓舞的剧组一气呵成,以演出的空前成功来回报热情的居民们。演出结束,观众久久不愿离去。此后,剧组在白驹镇的演出场场爆满,每次演出,白驹镇都是万人空巷。不过,前来看演出的,当然不只是白驹人,一河之隔的兴化大盈、合塔都成群结队前来观看,有一个叫“胜利大队”的,指派专人前来学演“军民鱼水情”片段。还记得有位自扬州下放在安丰南边的钓鱼乡的赵姓知青,吉他弹得很好,他数次来剧组,申请加入,因为这人事关系涉及到跨地区落户,超出了小镇的能力范围,只能作罢,想想也挺遗憾的。

我自己在剧中扮演的胡传魁,感觉还行吧。原来有唱戏的基础,但京剧也是参加剧组后学的。现代京剧与古装戏不一样,电影中,胡传魁是由裘派花脸演唱的,我们基本上是依样画葫芦。

《沙家浜》的演出持续了不到一年,基本上是高开低走,后期,几位小伙子有的当兵、有的进了工厂,演员队伍不整齐的情况陆续出现。对了,扮演郭建光的陈如祥生病时,我去白驹中学找来了陈晓宏,当时,他是高中一年级学生,已经在扮演《红灯记》李玉和中得到了锻炼,又是更早期文工团活动的参与者,让他救场,完成了慰问驻地拉练军队的演出。后来,他又陆续参加了几次演出,这也使他成为唯一的镇上两部大戏主角的扮演者。

我后来在纸箱厂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继续从事群众文艺演出的组织工作,对我来说,演出给别人带去了快乐,让生活变得有说有笑、有唱有跳,这就是一种欢愉,而我也一直乐在其中,很享受。

沙家浜40周年演出(沙家浜排演口述系列)(2)

《沙家浜》插图:剧组到苏州购买铜管乐器,按照规定,还带来了镇上“破四旧”时从民间收缴的铜板,那时光有钱是买不到铜制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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