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图为甘肃庆阳风光。 王世军摄
庆阳在哪里?庆阳在甘肃,但邻近陕西。在甘肃由黄沙大漠向黄土高原迤逦三千里之遥的狭长地带,庆阳居于东边的一隅,像是连通东西的一处关口,又像是千里万里递送到三秦大地的一把玉如意。庆阳距离西安、咸阳不过两百来公里,但是距省会兰州却超过四百公里。它远离甘肃腹地,在语言、饮食、习俗上,都与甘肃其他地方不同,却与陕西关中多有相近之处。
关中秦川有白鹿原,陇东大地也有董志塬。想当年,这莽莽苍苍的董志塬上,发生过多少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如今都已变成如烟往事,飘散在历史的天空中。从西安、咸阳去庆阳,定要翻越重重的山沟梁峁,特别是那一道永寿梁横亘其间,让人视若畏途。不过,我说的那是从前,现在去庆阳就方便多了。除了原有的机场和公路不断扩容提质之外,近年来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也陆续开通,使得西咸与陇东的联系变得更加便捷。
上世纪80年代,我在高考前夕看根据路遥小说改编的电影《人生》,这是县文教局组织的励志观影专场,目的就是为高考加油。影片中有一句台词说到天津。那时我身处家乡,凭空想象远方未知的天津,确是如在天边一般。后来,当我考上大学,真正到了天津以后,有同学问我在甘肃是不是每天都骑着骆驼上学,我回答说其实离沙漠很远,更未见过骆驼之类,同学还不太相信。看来,无论是在庆阳看天津,还是在天津望庆阳,在当时两地民众的意识中,都是遥远的远方,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观察视角。
那时的我尚未走出故土半步,对外面的世界无比向往,对自己的家乡并不真正了解。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我对庆阳的了解也不断深入。庆阳历史悠久,周秦先祖曾在这里留下足迹。此地与医学家岐伯和《黄帝内经》也颇有渊源,中医药文化和华夏农耕文化在这方土地上根深叶茂。《诗经》的三百多首诗中,已发现有多首是写庆阳一地风物,这种情况并不多见。长城似弓,直道似箭。比肩秦长城的“秦直道”,在历史上具有重要的军事和战略价值,可谓是当时的高速公路,从咸阳出发,穿过庆阳境内,一路绵延直至朔方。
从先秦开始,中经汉唐,至于北宋时期,涵泳在历史长河中的庆阳,很长时间内都不曾远离当时的政治中心。在之后的历史进程中,庆阳仍然继续贡献着思想和智慧,名人轶事在历史的江河中不绝如缕。
北宋时庆阳称庆州。忧乐天下的一代名臣范仲淹,在庆州知州任上多有建树,充分展现了不凡的政治和军事才能。作为文学大家,他在戍边期间写下的著名词作《渔家傲·秋思》,有“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等名句传世,意境古远。据我的一位高中同学讲,当年他随启功先生读博士学位,当先生得知他是庆阳籍时,有几次随口吟诵起范仲淹的辞章,最多的就是这两句。尤为称奇的是,范仲淹和他的两个儿子范纯仁、范纯粹,全然不避北地之远,父子两代、兄弟两人竟四度出任庆州知州,这是多深的缘分啊!他们在同一个地方接续奋斗,留下善治良政的美名和佳话。
自古及今,庆阳都有纯正的周秦方言,有纯正的秦腔传统戏曲,有纯正的关陇美食臊子面。近些年来,我对家乡的了解越深,越是深深地感受到,庆阳人颇具古风,真是古道热肠。
当然,庆阳的内涵远不止于此。庆阳的石油、天然气、煤炭资源储量惊人。正如以前大家都熟知大庆油田一样,现在长庆油田作为中国极其重要的特大型油气田,也开始为人们所熟悉。然而,人们或许不知道,长庆油田的很多油井及炼油厂都在庆阳境内,它的总部曾长期设在庆阳。长庆油田从上世纪70年代开发至今,产量不断创出新高。特别是长庆油田的天然气,每天源源不断输送到京津冀,输送到陕甘宁和内蒙古,为多个大中城市供气。2020年,长庆油田的建设者们还在庆阳隆重集会,纪念长庆油田开发建设五十周年。我至今仍清晰记得,四十多年前,在我的家乡庆阳,一群脚蹬翻毛皮鞋、说话南腔北调的年轻人,为了祖国的石油事业远道而来,在村外的空地上建起营地,搭起帐篷,风餐露宿,全面展开火热的石油会战。
长期以来,庆阳沉潜在历史深处。伴随着国家发展的脚步,古老的庆阳再一次焕发了青春。近些年,纵贯陇东高原的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先后开通,更是成为改变万千人生活的大事。当人们乘坐汽车、高铁奔驰而过的时候,谁能想到脚下这片土地所记录的厚重历史,更难想到在这块深厚的黄土层里,还掩埋着更古老的秘密——在这里,曾经生活过横行“水陆空”的环江翼龙,还有巨型动物黄河古象等。它们的化石深深埋藏于此,作为它们存在过的证据。
小时候在故乡的田野上,间或可以捡到露出地面的古代物件,以及被称为“龙骨”的古生物化石。当地的居民们无论老少,都抱持着一种朴素而坚定的信念,认为那些古老的物件可能来自先人,适合为大家共有,而不应被据为私有。这正是淳朴的乡亲们保有的一种对历史的敬畏之情。生活在这块古老土地上的人民,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始终如一地讲礼数、讲规矩、讲诚信、讲感情,最重要的是当地话所说的“讲理性”,有一种敬重先人、尊重传统和历史的精神。
据说一位庆阳籍的教授,有一天在大学里讲授唐诗课程时,用庆阳方言讲了一堂课,学生们发现竟与古代的字词发音多有契合之处。这段轶事的真实性有待考证,然而在今天陇东百姓的日常生活中,确实依然可以感受到古代语言的某种遗存。关陇方言出镜率最高的古字之一,就是一个“咥”字。咥有很多意思,主要是吃的意思,但又不完全等同于吃,或可近于大吃特吃,吃之极致谓之咥。老碗盛食,大快朵颐,饭碗要大、饭量要大、气势要大。
在庆阳,无论城乡都崇文重道,尊师重教蔚然成风。这个地方的居民,很多人字写得好,很多人书念得好,有一种“郁郁乎文哉”的浓厚氛围。当地老乡说话有时半文半白,之乎者也。一些当地百姓十分熟悉文白夹杂的秦腔及道情戏文,熟悉很多文史掌故。当地人把讲历史故事叫做“说古今”,说的是历史,却连着当下。每个有阅历的老辈人,还有爱读书的小伙伴,都是“说古今”的好手,是“三国”“水浒”故事的说书人。
这些年,每当我说到庆阳、想到庆阳,甚至回到庆阳、踏足庆阳大地时,都会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它的厚重文化与非凡活力。
《 人民日报 》( 2022年02月26日 08 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