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走进隐在深山里的一所乡村小学，仅有的几个孩子端坐教室，专注地折着纸飞机；折完，飞奔到廊下，高举手臂，将纸飞机倏地抛出。飞喽！纯真的笑声伴着飞行的弧线滑过校园，滑过山谷，滑过时空，点亮我那已然远去的折纸时光。
纸飞机，是儿时哥哥教我折的。晚饭后，趴在弥漫着油渍味儿的小桌上写完作业，哥哥扯下一张白纸，一步一步认真教我折法。他先，我后。他快，我慢。他有时停下替我折一步，微笑着，笑我笨拙；我有时吵着让他慢点儿，或将他折的拆开照着折痕学。一番折叠，总算折成。我俩跳上炕，站在被垛上，比着放飞，搅得父母不得安宁。我们的笑声也在简陋的小屋里满天飞。
一来二去，我也能像哥哥折得一样漂亮，纸飞机也能飞得一样高，还跟着小伙伴学了多种花样折法，惹得哥哥让我教他。昏黄的灯光下，哥哥与我趴在小桌上折纸，成为一生最温暖的回忆。
折纸玩具，扮亮了单调的童年游戏。纸元宝，最流行。一切可以利用的纸张，皆被折成方方正正、大大小小的元宝，单面的、双面的，装满箱子，塞满口袋，只待下课铃声一响，孩子们都冲向校园空地上打元宝。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甩开膀子，使出力量与智慧，将元宝打翻面儿赢到手。谁赢得多，便是受人追捧的偶像。纸折的手枪，握在男孩手中圆个军人梦；纸折的包包，握在女孩手中藏着小秘密；“东西南北”的折纸游戏，惹得小伙伴你追我打、欢笑升级……
最开心的，莫过于包书皮儿。打开书包，将散着墨香的一摞新书摊开在桌上；捧一本在手，凑近嗅了又嗅，不忍释手。找来旧挂历、旧年画、旧报纸，裁剪成两个书本大小模样，对折，裹书，折边，压平。这套折法，父亲教给哥哥，哥哥教给我，经过几年练习已驾轻就熟，还练就了角兜、横兜等折法。随书皮儿一起折叠起来的，还有我对新书、对知识的热爱。学期结束，奖状贴上了墙，课本却依然如新。
母亲操持全家不易，沿循旧俗，每逢初一十五、过年过节，都要折纸灯花，蘸了香油，在屋里屋外、院里院外、禽窝畜圈点燃，祈求福运。闲暇时间，母亲拿出红黄绿白蓝各色皱纹纸，剪成小段，剪上花刀，一张张扯开，折叠、拧捏，如花如蝶的灯花，便朵朵绽放在手中，一堆五彩纸屑也落了满炕。记得母亲常在我骑的自行车上点燃几朵，甚至放在瓷盘中点了，从我头顶绕遍全身直至脚面，还念念有词，祈愿我健康平安。我不信灯花，只信母亲的爱。
在外求学，孤苦无依，便分外想念家乡、想念母亲。思念尤盛时，我便拿出彩纸，写满祝福，默诵着冰心先生的《纸船——寄母亲》，静静地趴在课桌上、坐在大树下、钻进被窝里折纸船。敞篷船、乌篷船都折，折完拿到学校边的护城河放逐。静望纸船顺着水流南下，飘飘悠悠，渐行渐远，直至不见。我相信纸船定能载着我的思念穿越万水千山，漂到我那大山深处的故乡，漂到辛勤劳碌、整日想儿的母亲身旁。
与妻组建小家后，闲来无事之时，她便唤我坐在灯下，一起折千纸鹤、幸运星。一张张、一条条彩纸，在我俩手中翻转、折叠、成形；一只只纸鹤、一颗颗星星，聚少成多，挂满墙面，装满瓶子，甚是漂亮。我也曾暗笑她的“形式主义”，折这么多能有多大用？然而，慢慢发现，折纸时，我俩相依相伴、说说笑笑，情感加温了许多，家庭和美了许多……小日子，平平安安、顺顺当当，这或许都是千纸鹤、幸运星带来的幸福、好运。
酷爱折纸的那段时光，“我从不肯妄弃了一张纸，总是留着，留着”，稍有空闲，便折折叠叠、反反复复，游戏也罢、装饰也罢、祈福也罢，皆投入一颗心、一份情，认真地折出最完美的折纸，寄托了最美好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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