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我在沙井上南一家橱柜厂上班,负责人事及后勤工作。后勤看似是个肥差,其实不然,我们工厂对外宣称,是家现代化股份制企业,无非不过是个噱头而已。

厂里的重要岗位,诸如财务、采购、后勤等,皆由老板亲信把守。我虽干些后勤方面的事务,其实干的全是听人差遣的活儿,与木头人差不太多。唯一的区别,木头人没有生命,而我能说会跑。

不过,说没有一丁点权利,倒也不尽然。至少,在招工方面,我可以有些通融的余地。比如,招个普通工人进厂,对我来说,并不存在太大困难。甚至,可以暗中捞些好处。

橱柜厂虽然工资还算可以,但车间里粉尘尤其多,车间普工不算好差事,我不会向父老乡亲推荐。至于,所谓的私下交易,则因为我到底读过几年书,心中有些清高,不屑于干那些龌龊事。

尽管我给自己立了个无形的规矩,但进厂一年后,我破了例,把一个女人招进了工厂,而且还是个陌生女人。

遇到女人那天是周三,上南村弄了个公益招聘会,把上南比较重要的企业请了去,让招聘者与求职者面对面。我们工厂算不上名企,但也在被邀之列。

这样的招聘会,此前我参加过。对我们工厂来说,招到多少人其实并不重要,老板想要的,无非多一个宣传展示的机会罢了。

老板重视,任务便层层下压。经理特意列了几个高大上的职位,对岗位的要求也比正常招聘高出一些。这样子一包装,不晓得内情的人,以为这是家不错的好企业。

然而,企业好不好,工厂里的员工,或者说,在车间干活的基层员工,最有发言权。我到进厂时,去车间了解过情况。当时,看到粉尘在空中飞舞,心中发憷。尤其刺鼻的甲醛,更让人忍受不了。我待了一分钟便想逃,不知车间工人如何一整天都待在里面。不过,对于许多打工者而言,不做温水里的青蛙,又能如何呢?

上南的公益招聘会,开场一小时后,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来问询,都是类似于管理或文员职位。但我没有留一份简介,我若留了,证明通过了初试,面试者拿到面试单,在约定的某个时间,去工厂与相关部门主管面谈。

我知道,那些职位只是工厂的虚晃一枪,其实并没有空缺,只是应付公益招聘的要求,想要扩大曝光机会。我若让人通过,只会让他们白跑一趟。

打工妹陷入深圳老板的陷阱第二集(工厂大嫂的罪与罚)(1)

招聘接近尾声时,我座位前突然闯来一个中年女人,从其穿着打扮,一看便知,刚从老家来深圳。女人问我们厂招不招普工,她有一身力气,不怕吃苦。我刚要说否。

她根本不理会我的回答,一个劲地说个不停。说到最后,差点要跟我跪下求我给她一份工作了。

我反正没事,便听她讲述。她来深圳其实才三天,是一个人来的,原本想挣钱,可谁曾想,从松岗桥底下车后,却发现不知何时,身上仅有的一百块钱被人偷走了。好在裤袋里藏了二十块,这救命钱,用了三天。如今,山穷水尽,再找不到工作,她没活路了。

听完女人的遭遇,我突然心中一动。我在火车站,也被人偷盗过,能体会她的心情。女人见我神情有变,再三恳求我。

我问她,我们厂工作很累,又不卫生,钱也不多,这样的厂,她真的愿意进么?她的回答很坚决。我想了想,让她先到外面等我,等招聘会一结束,我带她回厂办手续。她欢天喜地,笑着对我说,弟弟,你真是个好人,好人。

半小时后,招聘会结束。我走出来,女人果然还等在那里。我找到个僻静处,将橱柜厂车间的情况细细讲与她听,甚至还有些夸大其词。她并没被我吓跑,背上一个帆布行李袋,跟我回厂。

看来,她真是走投无路了。我心生怜惜,心想反正要吃饭,经过一家快餐店,便拐进去,请她吃了个快餐。吃罢,她郑重其事地对我承诺,小弟,等我发了工资,一定请你吃大餐。

讲完这些,似乎还不足,又加上一句: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去我家乡,我亲手做麻辣火锅给你吃,保证让你大饱口福。

我已经想好,把她安排进组装车间。相对于其他车间,组装部到底要好一些,毒气没那么重。虽难免有些体力活,但看她体格模样,应该不成问题。

工厂没招普工,但进厂一年,我从未以权谋私,主管心知肚皮,此刻我要介绍一个人进厂,自然没有障碍。但前提,这个人必须与我有些关系。于是,我与女人讲好,以嫂弟相称,我喊她表嫂。她自然乐意,接连喊了我几声表弟。

既然叫了表嫂,戏便要演足,不能在工友面前露馅。几番往来,叫来叫去,竟然叫顺口了,我心里头,竟然真的将她当成了表嫂。表嫂呢,对我也关怀备至。

她所从事的工作虽然苦,但她从未在我面前抱怨。每次出现在我面前,她总是欢乐的,好像是个孩子,永远没有忧愁烦恼。反倒是我,对工作、爱情以及未来的生活感到茫然。

其实那时我已经在谈恋爱了,按理说,不会有这些阴郁的心理。只是,女友在上海工作,而且学历比我高,工作比我好。她虽然并没有瞧不起我,但我内心的自卑,足以打败无数个我。

表嫂当然不傻,相反,她的观察能力颇有些厉害,瞧见到我的忧伤。她并不能做些什么,唯有在我需要时,陪我吃烧烤,喝啤酒。

终于有一天,我知道配不上女友,主动和她提出分手。挂掉电话,我心里痛极了。便去喝酒,坐在夜宵摊上,喝得酩酊大醉。表嫂很心疼,又不知如何劝,只任由我喝,喝到高兴为止。

回去途中,我吐了一地,衣服裤子全呕了脏物。表嫂送我回宿舍,又让工友将我换过的衣物拿给她。她拿去宿舍,洗得干干净净。次日晚上,表嫂把衣服还给我。那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次有女人给我洗衣服。

打工妹陷入深圳老板的陷阱第二集(工厂大嫂的罪与罚)(2)

之后,表嫂又主动帮我洗过几次被套和被子。同事们见到了,都说我有个好表嫂,对我羡慕不已。

我享受着这种幸福,也在计划着,是不是该让表嫂学会电脑,等以后有机会了,她可以离开车间,找一份更轻松的工作。

找了个时间,我把想法和表嫂提了,她很高兴我为她的未来着想,但她说自己笨,怕学不会电脑,培训班的老师没耐心教,而且还会辜负了我的一片好心。

我一心想着教表嫂学电脑,根本没意识到,她是为我着想,不愿意给我添麻烦。于是,针对她所说的问题一一反驳。甚至,我说不用培班班,我就可以教她,培训班只负责教打字和办公软件。我教她的,才是真正解决工作实际问题的技能。

表嫂说,学电脑要花时间和精力,附近没有培训班,条件不够啊。我脱口而出,我早就想从工厂搬出去租房住了,我可以去配台旧电脑,只要你有空,随时可以去学,我这个老师随时上线,保证称职。

听我这么一说,表嫂着急了。她大声说道,小弟,你可千万别这样,电脑的事,我真学不会。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初中生。唉,和你明说了吧,来深圳前,我也去学过几天电脑,但根本没那个心思啊。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但非要如此,便是赶鸭子上架,对牛弹琴啊。

无奈,我只好断了这念头。心里,多多少少对表嫂有些看法。甚至,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没和她见面。她似乎知道我在生气,也不来寻我,我的生活一度恢复到认识她之前的模样。

一个月后,某天晚上,组装部主管找到我,趁四周无人时,悄声道,你表嫂最近有些情况,你注意到没?我起先没意会主管的话,以为她工作中犯了错。一问,才知不是。再三追问之下,问出一桩令人惊慌失措的事来。

原来,主管发现,表嫂最近下班后,便急着往厂外去。他当时没在意,可有一回,他去上南大街见朋友。看到表嫂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两人说说笑笑,他起了好奇心,尾随他们而去,看到他们进了一栋出租屋。我记得你和我讲过,你表哥不在深圳。

我当然不信,对主管说,你看错人了吧?主管说,开始我也以为看错了人。后来,回到厂里,无意间听你表嫂的舍友讲,她这一周都没回过宿舍。

次日晚上,待车间下了班,我藏于厂外,果然看到表嫂走出来,往上南大街的方向去。我悄悄跟在她身后,到了上南大街,她先去水果店买了几个苹果,又在一家士多店,买了一瓶啤酒,一瓶可乐,然后,走往出租屋。

她进了楼,我没有跟进去。看来,主管讲得没错。我回到上南,在路边点了个炒粉,又叫上一瓶啤酒。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又说出来到底为什么。

那之后,接连两次发工资时,表嫂都来请我吃夜宵。当初,她承诺发工资请我吃大餐。她的确做到了,第一个月发工资,虽然没满一个月,才领了二百块钱,但她那晚请客,花了一百多。此后,每到发薪日,她必来约我宵夜。虽然我总主动结账,但她的心意让我温暖。

然而,这两次相约,我都找理由拒绝了。大嫂也意识到了什么,没多讲什么,只默默走开。

打工妹陷入深圳老板的陷阱第二集(工厂大嫂的罪与罚)(3)

很快又到年底了,离下班还差十分钟时,表嫂突然来办公室找我。除了第一次进厂办手续,她还从未来办公室找过我。她是来拿辞职报告的,临走之际,小声地问我,晚上有没有空,她想请我吃饭。我看到那只辞职单,心里突然有些难过,点了点头。

到饭店坐定,点完菜,我们都不说话。为了打破尴尬,我让老板先上啤酒,待酒上来,启动后,独自喝起来。表嫂也学我的样子,往嘴里灌酒。喝完两杯,我才敢正眼看她,她的眼神里充满哀伤和不舍。她没说什么,但我已经明白了里面的全部内容。

菜上了桌,接下来,便你一杯我一杯地碰。两瓶喝完,又上两瓶,连着上了三次。我们才终于停止拼酒,这时,表嫂开始对我讲她和他的事。

那个男人是她有一次在上南逛街时偶然碰到的,在一家五金厂打工,也是普工,收入不高,和她差不多年龄,家庭情况亦如是。除他一人,家人在老家。他一人干活,撑起全家。

她和他在一起,是情感的需要,也是生活的需要。既温暖了彼此,也节省了一些开销,对双方均有利。他们结合之初,表嫂便与他约法三章,来去自由。上个月,他妻子从故乡来到深圳,他贪恋表嫂的好,表示想与妻摊牌。表嫂自然不从,果断搬回工厂。

然而,表嫂之所以辞工回家,却别有隐情。表嫂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孩子爸爸有了心上人,而且已经付诸行动。表嫂此番回家,既是成全男人的家庭,也是保卫自己的家庭。

世界并非简单的黑白对立,人也有着更复杂的情感表达。像表嫂这样临时生活在一起的现象,在整个珠三角,比比可见。

我不会简单地评价或者贬低谁,只是想着表嫂此番回去,我怕再也见不到她了,眼里莫名涌出一股泉水。表嫂回家后,我们打过几次电话。慢慢地,便断了联系。然而,我时时想起她。

经常浮现在脑际的画面,是当时表嫂看到我眼中的泪水,伸出双手擦拭我的眼角。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与表嫂近距离接触。虽然只是三秒钟的轻轻触撞,却留给了我永远的回忆。(口述:曾先生,撰文:三惊胖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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