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大杂院要拆迁了东屋的李阿姨说,她的女儿李君最近要回国了,她想在拆迁之前再住住大杂院:“还是咱们这大杂院有人情味”李阿姨站在院子里公用的水龙头前,一边甩着洗菜盆里的水,一边高兴地说,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关于花开的声音用心去听?跟着小编一起来看一看吧!

花开的声音用心去听(花开的声音在岁月隐微的角落里从未消失)

花开的声音用心去听

我们这个大杂院要拆迁了。东屋的李阿姨说,她的女儿李君最近要回国了,她想在拆迁之前再住住大杂院:“还是咱们这大杂院有人情味。”李阿姨站在院子里公用的水龙头前,一边甩着洗菜盆里的水,一边高兴地说。

我这才突然想起来,李君让我转交给曾刚的那些画稿还在我的书架里搁着呢,这一转眼都搁了二十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把那些画稿拿出来翻看过,因为我怕提醒自己,这辈子也没法完成李君交给我的任务了。

我怎么结识的曾刚,我记得很清楚。

我们都在同一个补习班,补习班戏称杂牌军,高考落榜,从各个学校聚到这个市重点的复读班,准备来年再战。

不知道落榜生的家长们是不是觉得丢人,反正我们还是无忧无虑,我们心中都自负地相信,未来有的是美好的日子,摔一下又摔不疼我们。

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们依然在复读班里晃荡着我们的青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我们很快就各自找到了合适的朋友,分帮结派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那天,我刚走出校门,曾刚就从后面追上了我,温和地对着我笑,他厚厚的上嘴唇微微上翻着,看上去很土气,但也令人觉得这个人很实诚。

他说他叫曾刚,不是钢铁的钢,是刚刚好的刚。他说让我等一下,他颠颠地跑到校门口拐角,在一个卖北冰洋汽水的小摊前,买了两瓶北冰洋汽水,掏完钱回身招呼我过去。那会儿还没有可口可乐,北京城只有土生土长的自己的老品牌——北冰洋,仰着脑袋看着可爱的北极熊商标,玻璃瓶、金属盖,一开瓶“呲呲”冒气泡……那是我们暑天最难忘的记忆。

没有冰柜冰箱,卖汽水的就是一架木车,上面一大坨冰,汽水横摆在上面,冰慢慢地化了,冒着白烟,站在旁边都觉得凉快。

反正,那天我就是这样地记住了:记住了瓶身上挂着冰凉水珠的汽水,记住了卖汽水的老大爷一抖手就弹飞了瓶盖,记住了冒着白烟的一大坨干净的冰块,记住了曾刚憨厚冒着傻气的笑。

我们站在那坨冰前面一边喝汽水一边打嗝,曾刚在打嗝的间隙问我,你是不是和李君一直是同学,是不是邻居?

我一愣,憋下去了一个嗝,敢情这小子是有目的的,怪不得屁颠屁颠地追着我请我喝汽水。

冲着他温和的笑脸,我点了点头。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家,路上,他再也没有和我提起李君,说了些别的。车到西单,我下车了,我们就分开了。

回到家里,姥姥在冰架子上架上了一坨冰,冰镇着切好的半块西瓜和两瓶汽水,屋里拉着窗帘,冰块散发着凉气,心静自然凉,姥姥老是这么教育我,嫌我闹腾。

听见院门响,我估摸着是李君回来了,撩开窗帘往外偷看,是东屋的李奶奶。我们这个大杂院住了四户,我和姥姥住北屋里外两间,我住里间,姥姥住外间;东屋是李奶奶带着五岁的小孙子;西屋两间住着寡妇张姨和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比我小一届,转年该跟我一起高考了,要是他考上了,我再没考上,张姨那得意和嘲讽的吐沫星子能把我淹死,这是让我想起就郁闷的事情之一;和我们的北屋相连接的另外两间北屋,就是李君家,她父母一间,她自己一间,不过她父亲是一个高级翻译,常年驻国外,很少回来。

第二次院门再响,我又掀开窗帘偷看,是张姨,我赶紧放下窗帘,张姨每回一进院子,总爱先各屋梭巡一圈,要是正被她看见我在偷窥,准又得指桑骂槐地骂上半天。

我想起来了,李君可能是去绘画班了。我是不太关注李君,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女孩子,虽然我俩从小就上一个小学,后来上一所初中,高中,但都不同班,平时也不打招呼,也不在一起玩。

李君三岁多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导致左耳失聪,从那以后,她一直就是一个安静的女孩,不像我们这些孩子整天在胡同里瞎折腾。

我喜欢健康快乐,大大咧咧,欢蹦乱跳地北京大妞,太安静的女孩,像缩影,缩在背景里,看不见。

不知道曾刚怎么会发现这么一个安静的女孩,我想了想李君的样子,也不是很漂亮,平常的眉眼,眼睛不大,圆脸,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我放心了,要是身边有一漂亮的女孩儿,我却有眼无珠没看见,让别人先发掘了去,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两个多月过去了,曾刚再没有提过李君,我也把这事给忘记了,我们倒是成了天天下学一起走的好朋友。

有时候,他也会和我一起在西单下车,到西单四处逛逛,西单路口有一家音像大世界,他拉着我去那里挑磁带,小虎队,姜育恒,谭咏麟,赵传,风格经常突变,没什么固定爱好,没有现在的孩子们那样疯狂地追粉丝,我们那会儿更关注歌曲本身。

那天,我刚一只脚迈进门坎,就听到了齐秦的那首歌《大约在冬季》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 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

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 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

说不好是什么样情感突然打动了我——洒脱而又纠结,悲伤又装作不在意,决然转身又依依不舍地回首......

歌词让我第一次隐约感觉到生命的存在,不是一座孤岛,应该会有互相依恋和彼此牵挂的情感,比如你若离开,我愿意为你击节而歌的友谊;比如你若转身,我愿意为你屹立成岸的爱情。一时也说不清楚的感觉在我心中翻腾,一下子击中了我,我就那样一脚里一脚外地站在门坎上。

直到曾刚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才反应过来。

出来以后,曾刚说:“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哪天去我家,我弹吉他唱给你听。”

我看了他一眼:“你会弹吉他吗?”

“当然,还很专业呢。”曾刚摇着头不无得意。

那阵子,几乎所有的半大孩子都学吉他。背着吉他,去琉璃厂上各种吉他班,搞得各个都跟文艺青年似的。我也是,好不容易连蒙带骗哄着在外地工作的父母寄钱来给我买了一把红棉吉他,只学会了《致爱丽丝》就学不下去了。

“不磨破不磨出茧子来学不会。”老师说,我就不学了。画画,学乐器都是磨人的,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听说曾刚会,有点佩服他。然后,脑子里闪过了学画画的李君,李君整天都安静地待在家里画画,我们都没有看过她的画,就是知道高考她报的是中央美院,据说专业考试全区第一,可惜文化课全区倒数第一。

“整个一梭子,两头尖尖。”张姨鄙夷地在公厕里跟别人说过。

这点我就特别讨厌张姨,老是看不得别人好。能够沉下心来学点除课本以外的东西,这让我觉得曾刚和李君有相像的地方。

一个周六,曾刚带我去了他家,坐到头就到了,曾刚说。

大1路公交车坐到头是公主坟,那会儿,公主坟还算是郊区,我们内城区的孩子几乎不往那边去,说起来都是北京,但是我们内城区的孩子在外城区的孩子面前总有那么点优越感,好像我们才算得上是正宗皇城根下的子民。

在公主坟下车,走不多远,到了一个有门卫站岗,有围墙的大院,曾刚就往里进,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牌子,妈呀!这才知道,这小子是海军大院的孩子。

部队大院的孩子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就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我想,我说曾刚土气真是用错了词,人家那叫朴实厚道。

曾刚的家很普通,三居室,四白落地,水泥地面,没有过多的家具和装饰,他父母都不在家。我们在曾刚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曾刚拿出他的吉他,我没看懂那上面的洋文,那不是当时国内最好的红棉牌吉他,我问了是什么牌子,他告诉了我,我没记住。

他开始弹了,独奏了一遍《大约在冬季》,那水平绝对是经过专业老师指导,并且自己苦练过的。

我让他再弹一遍,再弹一遍,整个房间仿佛都挤满了跳动的音符。不用歌词,我也能感受到音乐中传达出来的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呼唤,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珍惜。

在我懵懂的青春岁月,在我刚刚开始考虑个人的命运,未来,刚刚开始观察周围的人们如何生活,如何相处,如何界定存在价值的时刻,那个音乐回响的下午,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更加迷惑了。

曾刚把吉他挂回墙上,从衣柜里又拿出一把吉他,揭开红丝绒的布袋,这回是一把钢弦的民谣吉他。和那把古典吉他是同一个牌子。

他调了调音,扫了几个和弦,正准备开始唱,突然外面的高音喇叭放出了另外一首歌,“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啊,牡丹,众香国里最壮观……”

我们俩面面相觑,然后都笑了。越笑越止不住,互相指着对方,笑得东倒西歪。在后来的生活中,我们学会了各种笑,各种装饰在脸上的笑,但是,像那天下午,那种没来由的笑,那种从内心深处就是想笑,止不住的笑,笑到肚子疼的笑,却再也没有过了——那天没听成曾刚唱那首歌。

后来也没机会了,因为我只去过曾刚家这么一回。曾刚跟我说,他想让我帮他介绍认识李君。我想了想,只有一个办法,李君每周六下午都要花钱从美院雇一个模特来画画。如果曾刚愿意当义务模特没准可以接近李君。曾刚说,没问题。

我找了一个在门洞里擦肩而过的机会,叫住李君,我跟她说,曾刚愿意免费给她当模特。她微微歪着头把右边的耳朵冲向我,听我说。她的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突然让我心动,我以前怎么光顾了注意那些咋咋呼呼、任性耍脾气的女孩子了?这样一个安静,顺从,温柔的女孩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却没看见!我赶紧把这个失落的小情绪掐灭,为哥们儿两肋插刀,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李君想了一会儿,说:“可以,他合适,他鼻梁很高,脸上线条清晰,有雕塑感,适合做素描模特。”

我心里吃了一惊,李君什么时候观察过?那么她观察过我吗?我在她眼里适合入画吗?

晚上,我站在镜子前,左摇右晃地观察自己的脸,想着什么叫雕塑感?我的脸上肉多,肯定不是她说的那种线条明晰,我挤不掉多余的肉,只好跟青春痘较劲,使劲挤起青春痘来,挤得满脸小血点。那真是让我疼痛的一夜。

整个冬天和转年整个春天的星期六下午,几乎都是在李君家混过去的,我当然是说我混,李君可没有混,李君每次都认真地画画儿,一画两三个小时,这对我来说真不是一个舒服的体验。我坐在旁边的单人扶手椅上,百无聊赖地看书,偶尔偷眼看看曾刚,看看李君,曾刚不能笑更不能说话,有小蚊子飞到他脸上,他刚要一抬手,李君就会轻声说:“别动!”曾刚就一动不动了,我真想笑,这样追女孩,能有个屁用。有时候,我实在是熬不住了,想回自己屋里去睡觉,但是曾刚每次都要求我绝对不能离开。

我说:”我这不是碍眼吗?也许我不在,她还能跟你说点什么呢?”

曾刚说:”不行,大杂院人多嘴杂,就我们俩在屋里,会有人说三道四对李君不好。”

他这样说了,我也只好,好人做到底,谁叫这是我出的馊主意呢?

画完的画稿都堆在李君的那个简易书架上,曾刚想要一张,李君说她还要再好好修改修改。

本来故事是可以一直这样发展下去的,反正我们有的是可以挥霍的青春,既然已经是朋友,我以为友谊总会持续下去的。但生活中会有那么多荒谬的意外,是我们这些当时傻乎乎的孩子所始料未及的。

到了六月份,补习班的课程结束了,我们都不去上学了,整天待在家里。

那一年的北京热得出奇,住在西四的舅舅特意骑着自行车来告诫姥姥,要看住我好好温书,不要让我出去贪玩。

姥姥觉得她不看好我,到时候我又没考上,没法向我父母交代,所以她天天就盘坐在外屋的床上,盯着我,不让我随便出去。李君也不去美术班了。曾刚没有来,也没有消息,打过他家的电话没人接。

舅舅又骑车来了一次,告诫姥姥看着我,不许我出去。大热天的,舅舅满头汗,站在院子的水管边,用手绢沾湿了冷水,擦脸,突然鼻子里流出了很浓的血,舅舅“哎呦”地轻声叫了一声,赶紧用手绢不停地接冷水擦鼻血。我上去要帮助舅舅洗手绢,一着急就摔倒在井沿上,疼得我龇牙咧嘴,爬起来一看,两个膝盖都破了。

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还有张姨总在骂街, 骂她儿子:“整天在家睡懒觉,不上学就不知道自己好好复习,没志气的东西!”

姥姥哮喘又犯了,整晚不停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出长气,不停地叫人送冰来,大坨大坨的冰在冰架子上滴滴答答很快就化了,后来巷口小冰窖的冰没了,只能白天黑夜的往屋子地上泼凉水。

李奶奶也不消停,大热天还得给孙子换着花样做饭,心里不痛快,老是摔碟子摔碗自己跟自己较劲,小铝盆接水的时候没拿住,磕在水槽子上,捡起来,就手再摔几下,直到摔变了形。吓得大家一惊一乍的。

院子里的水龙头也跟着添乱,可能是皮圈变形了,不停地滴水,凝滞的夜里,就听见水滴不断地滴到青石井沿上,滴答、滴答,不急不缓却也不依不饶,让人心烦。

终于熬到高考的日子,曾刚没有来,直到高考结束都没有见到他。

我又打了几次电话,终于有一次是他父亲接的,我突然很害怕,我想扔掉电话,我心里已经预感到了,我再也见不到曾刚了。

他父亲告诉我,曾刚出了车祸,在医院昏迷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抢救过来。曾刚的父亲问我要我的地址,他说曾刚给我留了一盘磁带,他会从邮局寄给我。

那天下午,我从家一直走到海军大院,又走了回来,我想一直这样走下去,在这条路上,搜集我的朋友所有遗失掉的影子,我想只要我搜集全了,我的朋友就会回来。

我想着曾刚的父亲告诉我他出车祸的那天,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终于想起来了,就是舅舅来,流了好多鼻血的那天,那些鼻血吓得我摔了一跤。而后来那些听着水滴不断滴落的不眠之夜,也正是我的朋友的生命在慢慢消逝的夜晚。

我的分数不够北京一本,我只好选择了去外省的一本大学,李君文化课考试又没有过分数线,她决定出国了。

李君第一次走进我的房间,她给我了一沓曾刚的画像:“带不走,以后有机会,你都给他吧。”

我一张一张翻看,李君在每一张画稿的右上角,都补画了一个很小很虚的远景,我们学校的大门,纪念碑,华灯,电报大楼的钟塔,玉兰花……李君从中抽出了一张,这张我留下了,她说,画中的曾刚站在一片大水前面,水波不兴,平静而迟缓,曾刚翻着他厚厚的上嘴唇笑着,青春洋溢!

到收拾行李准备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我接到了一个小盒子的挂号信,我躲回自己的房间,撕开盒子,里面是一盘磁带,我放到我的随声听里,曾刚的歌声立刻就像被释放的小鸟,冲了出来,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磁带里只有这一首歌,正反面全是这一首歌,我仿佛看见曾刚在落日的余晖中,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心爱的吉他,为我、为他自己、为李君、为所有逝去的青葱岁月反反复复地唱着这首歌……

如今,离开那个酷热的夏天已经二十多年了,很多失去的东西又都回来了,比如消失了很多年的北冰洋汽水,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北极熊图标,一样的玻璃瓶身,和一样的金属瓶盖,用瓶起子猛地打开,一样的“呲呲”地冒气泡……

还有安静的李君也要回来了。

还有那首歌,在齐秦的演唱会上,再次听他唱了那首《大约在冬季》。

一时间,那些朋友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青葱岁月,在泪水中,在欢呼中仿佛也都回来了。

只有我的好朋友永远也回不来了。

那些在书柜深处的画稿,那首在磁带中的歌,永远被锁在遗落的时间里。

那年夏天五味杂陈,既有暗香浮动,甜蜜弥散;也有沉入心底的苦涩。但那少年少女们心中花开的声音在岁月隐微的角落里从未消失,正是这花开的声音支撑着我依然固执地寻找着“为你击节而歌,为你屹立成岸”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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