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12月,某个周日的下午。查特文来到艾琳·格雷位于巴黎的公寓,拜访这位特立独行的设计大师。其时格雷已经93岁,在室内装饰、家具和建筑领域风华独步。那是一个查特文度过的“多年来最愉快的周日下午”。在墙上挂着的那张格雷用水粉画的巴塔哥尼亚巨幅地图前,查特文指着地图说:“我一直想去那里。”“我也是。”格雷说,“去吧,替我去看看。”

英国小说家和传记作家尼可拉斯·莎士比亚后来写道:“1974年12月,34岁的布鲁斯·查特文乘坐夜间巴士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向南边而去,开始了一段由临阵逃脱的记者化身成为二十世纪后期最具风格与原创性作家之一的旅程。”

一幅让人颤抖的画面,仿佛黑白电影,浪漫、忧郁、憧憬、未知,随着长镜头不着一言默默展开。看着面前这本布鲁斯·查特文的《巴塔哥尼亚高原上》,查特文夜间“逃离”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闪回,心中翻腾着强烈的念头:“我也一直想去那里。”

想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我也一直想去那里)(1)

翻阅历史书籍的时候,有许多地名熟悉而模糊,比如黎凡特,比如巴塔哥尼亚。我知道那片区域的大体所在,甚至也多少了解那片土地的气质,却一直未能建立起清晰的轮廓。南美作家的文字,先入为主了我对于那个区域的认知——相较于南美雨林里的潮湿闷热,巴塔哥尼亚则罡风凛冽,好似常年刮着大风,好似孤绝于世界的尽头。但我知道,这片我脑海中模模糊糊的土地粗粝却绝不缺魔幻。因为巴塔哥尼亚,可是在南美。

查特文的《巴塔哥尼亚高原上》,充分满足了我对这片土地的想象。书中有类似西部牛仔以及狂野强盗的传说,有革命者的传奇,有军事政治强人的道貌岸然、阴险毒辣,有如蚁众生的卑微坚韧、愚昧封闭……查特文笔下,这片粗粝的高原沟壑侵蚀、贫瘠沉默,生命虽然时常贱如尘埃,却总能显现出惊讶不已。历史与当代、传说与现实搅在一起,让人很难分清哪里是写实、哪里是虚构。

这种纠缠,是查特文的特色,也为他招来诟病。尼可拉斯·莎士比亚在本书前言中透露,前英国领事汤姆·琼斯的女儿就是最反感这本书的人之一,“我不会玷污我的书架”,声称“虽然含有一些真实的元素,但完全夸大其词,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称为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些话自然有些极端,却也道出了一定的事实:查特文的这本《巴塔哥尼亚高原上》,的确不是一本“非虚构”。实际上,把这本书当作旅行文学,也同样可能比较失望。它明显缺少人们所习惯的旅行文学的一些常见元素,诸如旅行路线,每到一地对于风土人情、历史文化背景介绍等。如果跟着这本书去旅行的话,你很可能迷失在巴塔哥尼亚的沟壑中。保罗·索鲁提及这本书的时候就说:书中常见的句子是“我离开内格罗河,继续南行,去马德林港”——一段二百多英里的长途跋涉,但他不说他是怎样去那儿的……在书里,他对自己一笔带过。

不过,作为资深旅人的保罗·索鲁非常清楚,“徒步的人眼睛雪亮:太阳在他的头顶,风吹在他脸上,土地在他脚下。”这种切肤的感受,显然不是“到此一游”所能比拟。因此,我们才在这本书中被一个个故事所战栗。该书共有97个章节,或者更准确说是97个片段,大多数都很短。可就在寥寥数语中,我们看到了生命,看到了灵魂,看到了无常、无聊,看到了传统与当代,看到了阴郁和忧伤。

这不是一本惯常的旅行文学,不是关于巴塔哥尼亚高原的见闻记录。但是,它确实是依靠徒步旅行得来的文字,这些文字,来自巴塔哥尼亚。尼可拉斯·莎士比亚说:“他的成就,并不是描绘了巴塔哥尼亚的真实面貌,而是创造了一种名为巴塔哥尼亚的景象。”这样的评价真是一针见血。查特文曾说他受过巴别尔的影响。我相信这种影响是存在的,因为在《巴塔哥尼亚高原上》的97个故事中,我不断地看到了巴别尔的影子——平淡的故事,涌动着巨大的悲伤。

查特文英年早逝,1989年去世时尚不满50岁。但他短暂的一生可谓丰富多彩——他是苏富比拍卖行最年轻的董事之一,在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突然辞职,远走世界的尽头,成就了他的第一部作品,就是这本《巴塔哥尼亚高原上》。这本书使他功成名就,被誉为“重新为古老的旅行写作注入了活力”。

这种活力究竟是什么?人们从他这本并不“真实”的书中,究竟发现了什么令人心跳不止的东西?我想,那应该是关于巴塔哥尼亚的想象吧。神奇的是,尽管意识到那是想象、是虚构,可是,就是想去那里看看——我也一直想去那里。

责任编辑:郭韶明,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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