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成荫(泰兴)
五六十年代,故乡的冬天似乎比现在寒冷多了。
数九寒冬,大河、小河全部冰封,冰上可以走人。每到这个季节,冰上成了孩子们玩耍的乐园,滚铁环、踢毽子、跳绳。笔者曾在哈尔滨呆过,总感觉南方的冬天比哈尔滨还冷,后来才知道,南方的湿度大,属于湿冷,而北方空气干燥,属于干冷。
计划经济时代,棉花成了紧俏物资,床上的被子并不富有。当天气预报报道有冷空气即将南下时,做母亲的会提前从草垛上把稻草扒出来,放到太阳下曝晒一天。然后抖掉灰尘,添到垫被下面。
刚铺在床上的稻草很软,睡到上面像睡在厚厚的海棉上,还闻到淡淡干草的芬香,总感觉比现在垫几条棉絮还暖和。有了一床稻草,这个冬天并不寒冷。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手也巧,会编草褥子。老宅子西边是一条小河,河坡上长满了一种植物,故乡人称其为苫棵,草叶子很锋利,像刀片一样,稍不注意就会把皮肤割下来,流血是免不了的。父亲却对它情有独钟,入秋之前便把它割回来,放到太阳下晒干,收藏起来。
麦子种下去以后,距上河工还有几天时间,父亲会利用这几天的空闲,抽空把这些苫棵草捧出来,用木榔头锤软了,用麻绳编成草褥子,垫在床上的稻草上面,草褥子上再覆盖一床棉花被子,加一层床单,睡上去就更舒服了,更暖和了。
那个年代的雪天也多,前几天下的雪还没有融化,紧接着下一场雪又来了,铺天盖地地下起来,一下就是一天一夜,下得天昏地暗。第二天起床,推开大门,外面白茫茫一片,有些刺眼睛。积雪有一尺多厚,野外看不到其它的颜色,除了银白色还是银白色。
这个季节,农村人是待到家里的。母亲一大早就把火盆挑好,孩子们围着火盆炸花生、炸白果、炸玉米粒。母亲则在火盆边上做起了针线,纳起鞋底。不管条件多艰苦,到了春节,孩子们总要穿上一双蚌壳棉鞋,穿到脚上暖和,也时髦。
父亲也不闲着,带上家里的黄狗,走出家门打兔子去了。那个年代的野兔子很多,雪后兔子无处藏身,常常见三五只在雪地上寻找食物。打野兔是要凭经验的,父亲能辨别得出雪地上的脚印是野兔还是黄鼠狼的,认准了后便沿着野兔奔跑的方向寻找过去。
都说野兔很机灵,其实它和东北的狍子一样傻,尽干些掩耳盗铃的勾当。当看到雪地上的脚印突然消失后,就知道野兔子就藏在附近。找到雪地上有动过的痕迹,基本上确定野兔就藏在这里,藏在雪下面了。此时,大黄狗嗅着气味扑过去,一口把它咬住,只见野兔在狗的锋利的牙齿下挣扎。父亲从狗的嘴里把野兔摘下来,拎着耳朵,从腰里抽出木棍,对着野兔的头部猛烈一击,便不动弹了。
父亲出去总不会空手回来,少的时候猎获两三只,多的时候五六只,到家后,趁野兔还没有冻僵,便剥皮去内脏,宰杀好。雪天的夜晚,餐桌上就会多了一道美味。父亲倒上一碗自家酿的大麦酒,慢条斯理地喝起来。那时我们兄妹几个都十多岁了,母亲还把我们当孩子,兔腿是不剁成块烧的,整烧,烧熟后让我们抓到手上啃,喷香喷香的,实在是解馋。
祖父也不闲着。他把秋天剪下来的芦花翻出来,开始打毛窝。家乡的小河多,河边上长满了芦苇,端午前把它的叶子葳下来,叫粽褥,用它包粽子。秋天,芦苇开花了,把它剪下来,就成了打毛窝的材料。芦花柔软而且有韧性,摸到手上毛绒绒,暖乎乎的,像棉花。编织成毛窝,穿到脚上暖和。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毛窝成了家乡人过冬的必须品,温暖了一代又一代人。
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屋顶上厚厚的积雪开始融化了,雪水沿着屋檐往下滴。下雪暖化雪寒,这个天气似乎更加寒冷,滴水成冰。
祖母起来了,开始烧一家人的早饭。那时祖母也才六十岁出点头,头发已经像芦花一样雪白,腰也有点躬了。祖母总是往锅膛里扔几只山芋,早饭烧好后,山芋也焐熟了。把烤山芋握到手里,像捧着热水袋,把一双幼嫩的手焐得滚热的。撕开山芋皮,咬一口,像蜂蜜一样甜。
故乡的冬天是限不住孩子的,吃过早饭,趁大人不注意,悄悄溜出去。生产队晒场上已有五六个孩子在那里追逐搞打了。
一夜过来,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子,家乡人称它为“冻冻钉”,挂下来有四五十公分长。于是,把它折下来,成了手中的冰刀,成了打雪仗的武器。孩子们在追逐,在呐喊,惊醒了躲在屋檐洞里的麻雀。玩累了,口渴了,咬一口冻冻钉,嘎蹦脆,像嚼着冰糖一样。
隐隐约约听到了母亲的呼唤,这是叫我们回去吃午饭了。此时,感觉身上有些寒冷。刚穿到脚上的新毛窝已经湿透了,穿了两年的棉袄也潮了,头发上的雪也和头发冻在一起。父亲似乎很生气,屁股上免不了两鞋底,很疼,很疼。
母亲总是默不作声捧来火炉子,垫到我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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