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不会说话(大象需要大家)(1)

6月3日,消防车在昆明市晋宁区双河彝族乡为野象提供饮水。 新华社发

大象不会说话(大象需要大家)(2)

6月3日,野象在昆明市晋宁区双河彝族乡取食工作人员投喂的食物。 新华社发

大象不会说话(大象需要大家)(3)

8月9日,在玉溪市元江县,象群排队过丛林。 新华社记者 胡超 摄

大象不会说话(大象需要大家)(4)

8月9日,象群在元江县的丛林中觅食。 新华社记者 江文耀 摄

8月8日20时零8分,14头北移亚洲象安全渡过元江继续南返,曾北移近500公里的象群跨越了南归的最大障碍,栖息地适宜性将大幅提升,意味着它们很快就要到家了。在为14头北移亚洲象欣喜的同时,有人不禁发问:密林深处生活的亚洲象为何北移?它们的栖息地如今是怎样的存在?近日,记者去到它们的原栖息地,探寻象群北移的原因。

不断迁移寻食

大型哺乳动物亚洲象,主要分布在亚洲南部和东南部地区的稀树草原、矮生灌木林、次生森林等地区,这些地方有大量的亚洲象喜食的草本植物。

中国科学院热带植物园前主任、中国科学院终身研究员许再富在接受采访时介绍,亚洲象最初只分布在今天的勐养保护区、尚勇—勐腊保护区、勐仑保护区3个子保护区。后来,气候逐渐变暖加上人类活动的干扰,近20年,勐养保护区的大象迁徙到普洱地区的森林里。“但它们始终在热带雨林一带活动。”

云南林业与草原科学院研究员、亚洲象研究专家李永杰说,迁移行为是亚洲象的一个重要行为之一。因为它是草食性动物,消化系统效率不高,只有40%的食物可以吸收,60%被排泄出去;胃里也没有可以消化的纤维细菌,为了维持其庞大身躯所需要的能量,每天需要至少200公斤的植物食物和200公斤的水。为了寻找食物和硝塘(含无机盐的小水塘),平均每头亚洲象需占据数十平方公里的生境面积,每天要走3~6公里,花16个小时去觅食,不停地从一块栖息地迁移到另一块栖息地。

栖息地片状化

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触目可见都是绿色。山峰映衬着亮蓝的天空,山脚的村舍隐没在一片又一片浓绿之中。步入这里,惊鸿一瞥,一片葱茏的绿意在脚下蔓延。

据资料显示,1958年至今,亚洲象分布地带已建立了11处自然保护区,总面积为509811公顷。彼时,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划定,1980年进行调整,最终形成地跨景洪市、勐海县、勐腊县,地域上相近,而又不相连的勐养、勐腊、尚勇、曼稿、勐仑5个子保护区。截至2018年,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达242510公顷。作为中国最早的一批保护区,这是一片散布着望天树、篦齿苏铁、藤枣和四数木的热带丛林。

“大概在六七十年前,西双版纳是存在连片的天然森林的,但由于人类的经济活动,如城市、城镇、公路、工程项目的建设,使得森林已不再是连片的森林,而是片段化的状态。”许再富坦言。

有资料显示,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只有两三个片段,现在各类保护区面积超过了国土面积的20%,但保护区也是片段化的。“在勐养自然保护区分成了2片,在勐腊和老挝交界处的保护区分成了3个片区。勐仑保护区虽然小但也被分为了3个片段,最后还有曼稿保护区在勐海那边,也呈片状化分布。所以亚洲象的栖息地也是片状化的状态。”许再富说。

事实上,不止在中国,由于人类活动扩张,栖息地碎片化是全球的普遍现象。北京师范大学生态学教授张立2018年出版的《中国亚洲象保护研究》一书中,就提到在13个国家范围内,亚洲象的栖息地总面积从900万平方公里减至50万平方公里。全国现存的300余头亚洲象,大部分生活在242510公顷的保护区内,人象冲突事件极少发生。而现今,大象出来了。

大象跑出来了

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勐养管护所关坪站的监测员王晓安今年59岁了。“小时候,大象只是‘活在’传说中。”他笑言,第一次见到大象是10多年前,家里种的几亩玉米地突然一夜之间没有了,一片狼藉的田地里留下了好几个巨大的动物脚印。

“那是大象,大象跑出来了。”入夜,地里窸窸窣窣,村民们看到了一头巨大身躯的动物在啃食玉米。

“大象好好的在保护区生活,为何要跑出来吃我们的苞谷和香蕉?”村民们的疑问来了。

勐养保护区巡护员小李的家曾在保护区内,到了玉米和水稻收获的季节,亚洲象和绿孔雀都会到村边田地里吃几口成熟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村民抬手赶一赶,象群和孔雀都会离开。

近年来,靠近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周边的村子里,“颗粒无收”往往是村民们在粮食丰收期的真实写照。“这几天刚长出来的苞谷,有时候忘记去收,过两天再去看,很有可能已经变成大象的粪便堆在地里了。”小李笑言。

李永杰认为,亚洲象对农作物的依赖,表明了它们的采食习性正发生改变。由于人工种植的水稻、玉米、甘蔗的适口性远远高于竹子等其他野生植物,既营养又好吃,亚洲象一旦采食过,就会记住庄稼种类、地点、成熟季节等,到庄稼成熟时,它们就成群结队出来采食了。

“保护区域承载力的限制就使得亚洲象在上世纪80年代左右走出了保护区,但走得并不远。因为这附近就有苞谷、芭蕉,吃完它们就回到保护区了。”许再富介绍,大部分大象现在并不分布在西双版纳所有的自然保护区,而是在勐养自然保护区外,或在相邻的勐腊和尚勇两个子保护区里外。由于保护片区之间是相互隔离的,很难相互利用资源,所以现在40%~45%的在自然保护区的大象,并不能利用西双版纳保护区的所有资源作为食物。

大象来村里“扫荡”的次数多了,有些村民们也不愿再种地。要么荒着,要么种一些大象不爱吃的食物,如茶叶、橡胶。但近年来,橡胶价格低迷,村子里很多人也不愿种了。

林密了食源少了

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科学研究所所长郭贤明认为,在喧嚣的舆论中,森林遭遇破坏致使大象出走之说,是不客观的。

“亚洲象栖息地食物的减少,正是因为我们对森林保护得太好了。”郭贤明列出数据,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划定后,森林植被正朝着正向演替。森林覆盖率由上世纪80年代的80%增加到现在超过95%。

然而,森林覆盖率的提高,对亚洲象来说并不完全是好事。保护区内树木越长越高,高大的树木将阳光遮挡,这也就意味着大象喜欢的草地、灌木丛很难存活生长。而喜欢迁徙的大象,它们的食物与人类传统种植的水稻、玉米、豌豆等是同食源,还有水源。

记者调查发现,在勐海的曼稿子保护区内,没有太多的水塘供其所需,因此,象群没有出现在保护区内。相反,18头大象从勐养保护区去到了勐海,常在勐阿、勐往、勐满等4个乡镇活动。

“树长得越来越密,阳光照不进来,地下的东西就长不好或不长了,大象就没吃的了。”采访中,很多村民介绍。而面对外界质疑“保护区环境被破坏,亚洲象栖息地被侵占”,保护区周边的村民们认为外界未了解实际情况。

王晓安说,20多年前,农民刀耕火种,即集体选一块山地统一砍树,大树只修去基部的枝叶,其他树也要留下1米左右的树桩,以便抛荒后树木萌芽。统一放火焚烧成农地,种植一年后轮歇,使之有充足的时间恢复植被。8至12年后,根据植被恢复的情况再复种。这样的方式,有遮蔽的树木以供大象休憩,树下也有足够的食物供它们食用,多年来大象是适应的。

当初设立保护区的目的,是“保护热带森林生态系统和珍稀野生动植物”,而非只保护亚洲象,所以刀耕火种的行为方式不再被允许。

过去保护区内居住群众的生产用地、轮歇地等丢荒后,往往演替生长出大量野芭蕉等植物,自然为亚洲象提供了很好的食物。现在许多居民迁出了森林,经过保护区多年来的严格保护,过密的森林植被往往使林下植被越来越少。如野生芭蕉等大量减少,林下植物老化,竹林开花死亡,食草动物食物源减少。原来村民丢荒的土地、草山、疏林以及村寨旧址逐渐恢复成茂密的森林,导致生境中食物量减少。

李永杰调查过西双版纳核心区的18个村寨,其中有8个是野生动物损害最严重的。保护区管理局将这些村寨搬出核心区后,亚洲象在旧址已经很少活动,而是转移到了附近有人居住的村寨。在李永杰看来,亚洲象的行为变化,表现出它们对于人类主导的环境有迅速适应能力,有跟随人类移动的特点。

建“大象食堂”

亚洲象的数量逐年增加,而林密了却没有食物吃了,这似乎是一个悖论。

以中国为例,亚洲象从1958年划定自然保护区时的100多头增加到了现在的300头左右。但其分布区极为狭窄,并呈现零散分布格局,被列为极小种群物种。

我国对亚洲象的保护以及在上世纪70年代以后大象天敌——西双版纳印支虎和豹子的消失,让亚洲象拥有较好的繁殖环境。“我估计,在小勐养保护区至少有不少于150头大象。”许再富说,一头成年亚洲象,往往需要10~12平方公里的活动区域,才能够提供足够的食物。现在小勐养自然保护区的面积,只能容纳100~120头大象。因此,许再富猜测,“外出探险”的大象们,或许是与食物和活动范围的不足有关。

许再富介绍,早些年,一些天然林区被农民开垦出来成为农田,后来,直接把这些地方划为庄稼地,而不是恢复成天然林或者是有意识地种植一些大象喜欢吃的食物。他表示,1978年,他在泰国考察的时候,发现泰国自然保护区内有意识地在周围有控制地烧毁生态不佳的森林,让它们自然地长一些植被。

“有一句话叫:火烧芭蕉心不死。野生芭蕉长出来了,一些吃草动物也就来了,相应的食肉动物也来了。所以保护生物多样性,尤其要考虑动物,而不是只保护森林。让吃草动物有草吃、吃肉的动物有肉吃,这样才是完整的生物多样性保护。”许再富认为。

近几年来,各自然保护区也开始重视野生动物食源地的探索、修复和建设。

建一个“大象食堂”,是保护者们想到的办法。王晓安回忆,2005年的妇女节,村里发动女同胞们去给大象建“食堂”,种一亩发20元,“当时村子里的妇女都去了,想着妇女节苦点钱。”

王晓安记忆里的这个“食堂”,名为“勐养保护区关坪食源地”,至今也还留存着,只是随着勐养保护区野象数量增多,供不应求。有时今天刚种下的芭蕉,第二天来看就被吃掉了。

日益依赖农作物

云南省林业厅保护处处长钟明川曾向相关媒体记者道出了老百姓真实的想法:“勐阿村村民们的很多农作物被大象吃了,他们很无奈。他们说‘有什么办法呢,大象也回不去了,也没有吃的,只能来吃庄稼。’这是村民的原话。”

“我们认为保护区才是亚洲象的栖息地,但亚洲象不一定这么想,我们很难阻止它们来吃农民的粮食。”郭贤明说。

自家种的粮没了,在保护区周边的村民看来,是件既不幸又幸运的事情。粮没了,还能再想办法种,但要是命没了呢?据统计,2011年—2017年,大象致32人死亡、159人受伤;仅2018年1月—4月,造成3人死亡、1人受伤;2019年造成14人死亡;2020年造成15人死亡。此外,截至2019年,亚洲象对人造成的直接经济财产损失每年约4500万元。

在人与象之间的生存拉锯战中,野生动物保护者们一直在尝试寻找一个平衡点。

“大象食堂”较大规模建起来是在2018年—2019年。2018年,政府林草部门组织行业部门基于多年保护经验,设计了勐海亚洲象保护方案,与公益组织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合作,启动了诺亚方舟亚洲象保护项目。

据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阿拉善SEE生态协会)西南项目中心主任萧今介绍,2019年,他们在阿里巴巴公益宝贝平台上筹集善款,其中70.5%用于5457亩栖息地修复、5.1%用于亚洲象肇事村民庄稼损害补偿、5.4%用于科学监测、9.9%用于社区保护和软能力建设、4.1%用于项目管理、5%用于基金会平台管理。加上2018年、2019年勐养保护区、尚勇保护区实施的1500亩,两项共修复6957亩亚洲象栖息地。

在栖息地修复方面,截至2020年5月,完成栖息地修复5457亩,其中烧除1000亩、森林抚育间伐3157亩、种植亚洲象喜食植物1300亩、建设人工硝塘5个。

这些措施丰富了亚洲象的食物存量,拓展了它们的活动空间,也为老百姓的粮食“分散了火力”。此后,“食堂”附近村庄的农作物部分得以幸存。

郭贤明等专家研究了西双版纳食源地对亚洲象的招引效果,结果表明,2005至2010年,有426头次亚洲象进入基地采食,其中群象为73群412头次,占进入基地亚洲象总头次的96.7%。

令保护者和专家们头疼的新问题出现了,大象的食性在慢慢地发生改变,它们开始喜欢吃农作物,或者说是依赖。以往大象每天花约16个小时在林子里走上十多公里寻找食物。而现在,村庄里的农作物,能让它们不用耗费太多精力,快速填饱肚子。

“但如果大象只吃农作物,营养不够,它们很容易生病,所以必须让它们恢复以前的习惯——吃野生植物。”郭贤明表明了自己的担忧。

发现问题后,保护者们再次调整思路,“大象食堂”不再提供粮食作物,而是尽量种植大象喜欢吃的野生植物。

但对于一头每天需要吃150~200公斤食物的大象来说,现有的“食堂”始终是供不应求。

在15头亚洲象北上后,有人提出建设国家公园。许再富认为,实际上,建设国家森林公园和建立保护区的概念是一样的,并不能说建立起一个国家森林公园就能解决亚洲象栖息地的问题,“建立国家森林公园也需要土地,农用地、村庄的搬迁这都是我们要面对的问题”。

或许,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却一定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思考

如何找到人象平衡点?

有专家认为,亚洲象是“生态系统工程师”、生态系统“关键种”。亚洲象的粪便是屎壳郎、蛙类、甲虫、白蚁的食物,填满雨水的大脚印还会成为青蛙临时的繁殖地和幼体的栖息空间。这些可爱的小生物依靠这巨型动物,生殖繁衍,让森林充满了生机。如果亚洲象拥有更广阔的生境,众多生物也可能在这一旗舰物种的繁衍中生存得更加良好。

然而,象群生物学的研究表明,种群之间的隔绝仍会导致大象生殖繁衍质量出现问题。

据勐海保护区监测员普宗信的观察,他们监测的活动在勐阿等地的象群,有自己固定的活动地点。公象成年后会离群,但其他象大部分都是集体行动。

据李永杰的观察,位于临沧南滚河地区的亚洲象群,几乎独来独往,与临国缅甸象没有什么交流。“长期不与其他象群交流,就会出现近亲繁殖,从而导致种群质量下降,比如夭折,不利于亚洲象繁衍生存。”郭贤明说。

早在2005年,根据国家林业局批准通过的《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体规划(2005—2015)》中,在景洪基诺乡开展了生物走廊带规划与建设项目。走廊带在勐养子保护区和勐仑子保护区之间、小黑江以西的国有林和主要村寨的轮歇地。具体布局包括:勐养—小黑江—茶王树河—勐海—尚勇这一生态廊道。项目的主要目标是把分散的热带森林连接起来,为野生动物的生息繁衍、基因交流等创造更好的条件。

萧今介绍,建通廊道后,象群的活动频繁了起来,但保护者们仍然忧心。在保护区之间建设平均宽度不少于3公里的亚洲象廊道,如大规模廊道建设付诸现实,将会大量占用土地,百姓迁居和经费都是问题。土地问题再次摆在众人面前,而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要直面事实,“土地是我们的,也是它们的”。

本报记者 邓建华 见习记者 熊丽欣

来源: 春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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