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夏天也不像现在这般喧嚣。池塘周边的槐树清清亮亮,左右两座破败的宿舍楼,暗黄色,爬满了岁月的皱痕。校门前的路上空空荡荡,起了微风,那上了年头的老铁门便吱吱作响,摇动着,反射的明媚阳光晃了我的眼。

那年我十六岁,背着包,手上还捏着半边苹果,哼着小调,匆匆地走在这条路上,略微有些接不上气。我每天都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我早已见惯了它的一切,左侧是座贫瘠的矮山,右侧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温柔而欢快。在铃响前,匆匆拐进校门,我不曾想过这生了锈的铁门哪天也会被涂成富有光泽的银亮色。教学楼后侧的废弃空地也被开垦了大半,不久也要改头换面了,我猜想以后我一定记不得那的前世前生。那时围墙边的露天乒乓球桌还在,石板弹性见不得多好,人却很多。食堂门前还有一道荫凉,摆着几排长凳,坐了些阿姨,闲聊着天,温和而快乐。操场上,零星几个人在跑圈,顶着太阳,我不知道他们在跑些什么,鼓荡的热风吹起我的衬衫,一飘一飘的。

回忆有如一首无名的歌曲,在那个片段中起伏着,又像是一段旋律,悠扬着,留在了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多年后再走在这条路上,溪流边低矮破旧的老房子已经不多了,庭院荒芜,无人问津,如今也凋敝不堪。墙头的野蔷薇被刚建好的高高的新房阻了阳光也逐渐枯萎了。时常光顾的小吃摊,去年也有了自己的店面,迁到了路口,店面虽不大也不华丽,打理的却很干净。可惜我却再也没了欲望。七月的初夏,天空看上去没以前那么蓝了,浅浅的,聒噪的蝉鸣夺走了原先的静谧,拉长了午后缓慢的时光。而不经意间响起的铃声,让我恍如在当时。我想,我并非是讨厌陌生,只是不能忍受空气中漂浮着的空荡的灵魂。或许我同它们一样,不过是丢失了什么。

开学后不久,学校组织了展板评比活动。原先布告栏上贴着的展板照片,不知何时已被人换下,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看得见的只有色彩斑斓的陌生。左下角落不起眼的旧纸条,一边微微卷起,随风轻轻和着。时间仿佛慢了。我开始怀念那一周没午睡的时光,青涩隐秘的时光。就像多年以后,我也会常想起那个清幽的午后站在展报前的那个女孩,碎发短及耳廓,皮肤透白,脸上泛着红,眉梢有痣,小酒窝,清澈如水。她翻阅着《板报图案设计大全》,轻轻地用铅笔在展板上勾勒出大致轮廓。我揣着一大摞书画傻站着,瞧见阳光悄悄从窗外两株槐树间流溢,打出她柔和的侧影,着实吸引人。那会我确实忘了要递给她一些书画,以至于她转脸看我时,我心虚的无比慌乱,匆忙把头掉向窗外,久久不能平复。

当时的我就像一个怯懦的旅行者,既渴望沿途的风景,又负着怯懦的心理。

回到教室,我和她的桌子被拼凑在了一起,我是未预料到的,班主任像是冥冥中洞悉了我的想法,可以让我真正遇见她。周日傍晚,补习刚好结束,她跑来问我现在能否一起去张贴展板,周一中午她有校活动。我以为她跟我一样,却忘了她还是校学生会主席。带着一下午的慵倦来到了大教室。从头到尾,我都安静地配合着。她偶尔需要我的建议。这样可以吗?交换会更好么?我不善于向她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不住的点头。并非全是羞涩,我从来都是个内向的人,我会藏着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或许有一天,我可以亲口告诉她。时间稍纵即逝,四层楼的窗外,失了暖色的天空。室内的灯光照明效果不大好,昏黄昏黄的,如暮年般的老人一样瑟缩在自己有些破落的天花板上。她半蹲着移开身子,露出了遮住的空白。还差这个角。她说。明天再补张就好了。她轻呼了声,好。因这个字,次日,我早早来到展板前,空白处却多了一幅水笔画,一朵粉色的玫瑰,似开未开的花苞。怎么样?她不知从哪出现的。好看好看。那头传来她轻轻的笑声。我忘了那次的展板是否得奖了,我只记得那天我悄悄拉上了开了口的书包,薄薄的一张字帖躺在里头。就像那晚我很心满意足地把它放进去,一堆散落的纸团,褶皱着,埋在了那昏暗的书桌上。

我们纯白的记忆(纯白青春的初恋回想-十三月)(1)

起初我并不习惯与她相处,拘谨如屡薄冰,词不达意。冬天我爱迟到,经常一睡睡到早读结束,来时只能赶上第一节课,偏偏她又是值周班委,我羞于向她央求,饿着肚子听着发音不标准的语文老师解释着晦涩难懂的文言文,可我知道每次她都会轻轻涂掉我的名字。又或者,我只是喜欢同她在一起观看午休播放的《弟子规》: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视频中的小人逗得她咯咯直笑,她可真幼稚。还是我只是喜欢她那头打开口子递过来的零食,可我一次也没接受过,大概是我不识好歹,后来当然也没了这待遇。还是我只是喜欢她笔袋里的根号3,有幸借得写过一次,书写时发现自己才思敏捷,流畅地不像话。后来我找了很久,最终在那条路的文具店里买到,我还很开心的多买了一支,希望她也有没笔写的日子,我好仗义出手。我就那么耐心地潜伏着,许久,也没能等到那个机会。以至于后来我都忘了。虽然我们每天都在这条路上来回着,却还是第一次和她在校门口相遇。山那边的朝阳冉冉升起,瑰丽的金丝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冲击着这条路,照在我们的脸上,就如早晨设的一道洗礼。我过了好久才适应和她相处,不再拘谨。笨重的教室讲台,东倒西歪的粉笔盒子,台上的班主任站在一旁喋喋不休,一手捏着卷子,一手握着小棒“叭叭”地敲在黑板上的重点。不知何时起,我竟有了偷看她上课专注样的恶习。我想或许就因为这个,后来我挺乐意与她讨论问题。有次她问我,雷雨天为什么可以躲在车子里。似乎我说了很多也没能说清,连自己都觉得是在胡绉。最后红着脸,很认真地答应着明天一定会给她一个较合理的解释。我不见得什么都会,可就是深深迷恋抬起头看见她痴痴笑着的那瞬,就好像有阵风穿透了我的身体。

很多时候我们忽略了事情的全部,我们却能记住大多数细节,细节就像紫外线般烙在了我们的身体上。我倚在三楼的栏杆上,风微微拂过,树叶和花卉蠢蠢欲动,妄想乘之飞渡。我想象着铃声悠悠响起,封了口的溪流冲破修缮的屏障,我说,那时我最心爱的姑娘,她便可以趟着水从这头渡到那头去了。她的家就在那边。我时常在这看她,身影如羚羊般轻灵,少有几次溅起的水花还是打湿了她的裤脚,姑娘啊,你可真是可爱。那时手机还不普及,收到她的纸条,像是掘到了地下的宝藏,一样的珍贵。所以我常斟酌她写的每一句话,我要细细的咀嚼,让它们在我的脑海里生成新的血液。最失落的便是几经辗转小心翼翼打开的白纸上只有三笔微笑的表情,我试着斟酌了,也实在揣测不出其中的意蕴。我们还互相谈起童年,如何在各自的世界里漂荡着,孤单的长大。我突然心血来潮地说,那我们一起考东中吧。分数准是不够的,争取前两名的保送名额。以后就可以在同个学校了,也有个照应。她说,想想多美啊。那时我看到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令我几欲怀念。是啊,多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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