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艺双全风流多情的皮影艺人——赵振才

赵振才,乳名福才,华县大明镇赵村人,1927年出生。

陕西华县赵柏平皮影雕刻(才艺双全风流多情的华州皮影艺人)(1)

赵振才坐在他家的院子里 2007年张韬摄

少年聪慧好学 17岁便独领班社演戏

福才14岁跟圣山乡史家村一位叫吝水娃的学“前声”,师父用尺(“车”音,古音)六工(工尺増)记谱方式教他学碗碗腔。那时候人都很穷,但是没有现在的人势利,学艺不收学费,只要你爱学,师父就高兴。为了报恩,农忙季节他给师父帮忙收麦子、喂牲口,晚上跟着师父赶场子。福才说:“我学戏从来没有挨过师父的打,因为我聪明。笨娃经常挨打哩,演戏要有天性哩。当时皮影在当地很红火,红白喜事不仅私人家邀请,忙罢(即“夏季农忙结束”)还要在庙会上唱社戏。当时演出一场戏是四斗麦子的报酬,折120斤,是由群众凑的份子。

我17岁就能独自领班演戏了,当时我的箱主是对门的财东家赵志宏。这个人非常爱戏,也爱皮影雕刻艺术,他家的一副箱子当时价值三十多担麦子,一担麦子折300斤,总共要上万斤哩,还有驮箱子的骡子,投入很大。实际上不挣钱,就是为了图个名。”

箱主赵志宏用七斗麦子与福才签了约。协议内容是:

赵振才作为前声、班主,自由组织上下档和后槽,使用赵志宏的皮影戏演戏,收入按五个艺人和箱主共六分账分红。七斗麦子属振才的个人佣金,接当地规矩“三不要”——人死了不要,没声了(嗓子哑了)不要,老了不能唱了不要,否则因任何原因不与箱主合作,就得退还七斗小表。

福才的皮影演得红,和箱子好也有关系。他经常到县城和塬下唱戏,冬季演三个月,再加一些零散演出,一年能演180场,能挣小麦3600多斤。

几声野塬欢唱 引来一段惊心情缘

1945年春天,大明塬上有家人给孙子过满月,请福才的皮影班子去唱戏。春天的塬上,一垄垄绿茵茵的麦田夹杂着一片片金黄金黄的油菜花,桐树花像一串串紫蝴蝶挂在蓝天白云之下,静静地开放,刚刚抽芽泛绿的杨柳在小溪两岸随风起舞,夕阳西下,山蒙蒙,雾沉沉,极目纵观,似天仙妙手在那雄伟的秦岭脚下撒缀下一个小小江南,像画家刚搁笔的一幅水彩画。福才路经此处,不由得放开嗓门唱道:“见一位佳人站面前,倒叫崔护疑心间,莫非是桃源仙境,莫非是广寒月宫,莫非是天台路径,莫非是高塘巫峰……”

河边几个洗衣服的姑娘听见了,不顾水中的衣服被冲走,站起身来朝路边的一行人马看,一个穿粉色花衣留着长辫子的姑娘抱住一位穿蓝色大襟上衣、盘着头发的小媳妇笑着说:“青梅姐青梅姐,你不是最爱看福才哥唱戏么?你问今晚他们到啊达演戏哩。”青梅的脸“刷”地一下从两颊红到了脖子,柔声柔气地骂道:“死女子,谁最爱看福才哥的戏?你想看哩还赖人。”小姑娘说:”好,好,我说错了,你不是爱看他的戏,是爱看他的人。”嘻嘻哈哈一阵笑声。这些话让福才他们断断续续听到了,搭档们说:“你听,又有女娃看上咱福才哥了。”此话虽说是逗笑哩,可18岁的福才突然觉得心中一股暖流淌过,热乎乎,麻酥酥。

陕西华县赵柏平皮影雕刻(才艺双全风流多情的华州皮影艺人)(2)

孤独的赵振才和他的家 张韬摄

这天上演的就是《金琬钗》,傍晚在路上唱的那段戏就是《金琬钗》里的唱段。福才嘴里唱着戏,心里老想着那个小媳妇。后台和平常一样爬了许多男女,后半夜福才突然发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人眼睛水汪汪的爬在后台看他唱,仔细一看就是傍晚在河边见的那个小媳妇,他对她笑了一下,那媳妇抿着嘴朝福才微笑了,眼睛里充满了情欲的光芒。戏完了大伙都上主人屋里吃夜宵,福才没有进屋,说到场里解手,果然那媳妇一个人就在场里等他呢。从此两个人便成了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人了。

据说青梅已是一个圆过房的童养媳,男人年纪比她小几岁,身体有残疾,根本不能和媳妇同房。青梅勾搭上了福才,两个人商量让青梅和丈夫离婚。后来青梅好容易离了婚,可福才的母亲坚决反对福才与她结婚,嫌她不是姑娘,也不是正经女人。

一直拖到1948年福才21岁,家里强迫他与大明镇杜家湾的杨彻叶结了婚。福才说他结婚前没见过杨彻叶,但杨彻叶却认识他,因为她也经常看戏时偷着看过福才。福才后来说,他媳妇是一个既老实又贤惠的人,而且对公婆很孝敬。那位童养媳青梅知道福才与别人成了亲,气得寻死觅活,曾花钱顾人暗杀福才,吓得他一年多不敢上大明镇赶集,不敢在塬上演戏。

陕西华县赵柏平皮影雕刻(才艺双全风流多情的华州皮影艺人)(3)

晚年的赵振才怀抱月琴过戏瘾 张韬摄

为得高聘金惹怒了吕乡长 被派人拿枪到处抓

在县城和周边福才的戏红得出了名,侯坊乡有个大地主叫吕达九,是侯坊的乡长,家里有一套皮影戏箱,是请名把式在家里花了四五年工夫刻成的,非常精美,件数也多,当地人称“箱子既饱又绝”。他认为年轻有名的福才若能为他做“前声”,他的皮影班子一定会成为华县的皮影霸主。1948年元月,吕达九找福才愿出两担二斗麦子聘他。福才一思量,觉得这比赵志宏的七斗麦子多三倍还有余,就盘算如果退掉赵志宏的箱子也很划算,于是和吕达九签了约。没等吕达九把粮食送到他家,被县城里的另一家财东刘云峰知道了,便在县城的“太平楼”好菜好酒招待了他三天,并答应愿出五担麦子聘他做“前声”。这不能不让福才又动了心,但他说:“我已和吕达九签了约,可粮食还没拿,你能斗过他吗?”刘云峰说:“我家是县老爷的后衙,谁都不怕。"并抢先将粮食送到了福才家。不料这一下惹怒了吕达九,他派人背着盒子枪在演戏的地方抓他。一度让福才只能在县城演戏,不敢去乡下揽生意,老是心惊胆战,不踏实。有一次在侯坊贾家村演戏时被吕达九抓去,关到了乡公所。最后吕达九也出了五担麦子,并给其他搭档每个人五斗麦子的身价,说服了福才。福才只好找刘云峰赔不是,说好话。刘云峰毕竟是个文化人,看到福才的难处,便同意毁约。

1949年5月23日,华县解放了,福才带着吕达九的皮影戏箱继续在县城周边演戏。1951年“土改”时,戏箱被没收了,从此福才与吕达九的合约自然解除。

“娃的干大,他妈的麻达”

福才毕竟在县城和周边活动了好多年,比塬上的班社路子广,眼界宽,很快渭南有人请他去演戏,从此在渭南又开辟了一片属于他的“根据地”,与华县的同行们没有多少来往,也没有什么竞争。

福才在渭南崇宁塬上演戏时认识了一家人,两口子非要请他做女儿的干爹,他便认了这个可爱的女孩做干女,从此两家人建立了亲戚关系,那女孩将福才叫“干大”,女孩她妈对福才也特别好。当地有句俗话:“娃的干大,他妈的麻达。”后来福才和干女的母亲之间便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些闲话。1958年福才加入渭南县民艺皮影社,成了“公家”的人,在城里剧院演卖戏,有时候也下乡演出,一旦有机会他都要去崇宁塬上看干女一家。干女的母亲给他缝好了衣衫,纳好了鞋袜,等他去了就给他,一次能拿出一大摞。1968年“文化大命”中,他被下放回家了。回家后与当地民间班社搭杂班。有几次那女人领着干女到华县来看他,福才的老婆可能听了些关于丈夫的闲话和传言,对这母女显得很冷淡,后来她们就再没来。

2000年福才老伴死后,干女突然来赵村看干爹,说她妈早已不在了,临死吩咐她一定要来看看干爹。赵师傳说:“说起这事,让人感到既伤心,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到现在我还经常念想着她们,有时候做梦就梦见她们了。”

80岁福才重返戏台才艺不减当年

2006年福才的儿子花了2600元钱在渭南市医院给他做了白内障手术后,他的视力能看见报纸上的三号字。他家的墙上除了原来的两张照片外,还多了一张视力表,一个小圆镜。他经常自己给自己验光。

陕西华县赵柏平皮影雕刻(才艺双全风流多情的华州皮影艺人)(4)

《生活杂志》刘娟娟采访赵振才 张韬摄

2007年9月28日,渭南市群艺馆想在华县拍一些民间皮影的资料,当时华县皮影的老艺人基本都被一所私立职校聘去了,民间基本没有人演皮影了,无奈80岁的福才重返告别将近20年的皮影戏台。

我们将赵师傅接到大明镇张建文的家。张建文是一个皮影爱好者,他认为民间不能没有皮影戏,当地老百姓的红白喜事需要皮影戏,所以他花钱做了一个戏台,临时组织几个散落民间的爱好者,打算成立班社演皮影。

福才到张建文家后受到了酒菜招待。然后大家动手在门口搭台子。这时福才说:“你们这是胡弄呢么,叫来的人尽是些外行,根本就不是演戏的,你叫我咋唱呢?”老人的话不无道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只好劝老人别生气,“将就着弄吧。”他还是很生气,说:“那根本弄不到一搭哩。”我说:“全当你一人唱戏呢,他们水平差,观众只能笑话他们。”相劝之下赵师傅唉声叹气地总算答应了。接着他又问:“那报酬咋弄呢?”我与群艺馆商量后,答应除班子的分红外,另外偷着付给赵师傅20元,他高兴地笑了。

摄像机、调音台都准备好了,我们要求赵师傅开演。他问我:“演啥戏理?”我说啥拿手就演啥。”他笑着说:“那就先唱一折《借水》吧。”于是碗碗响起,月琴紧奏,“姓桃居住桃花村,茅屋草舍在桃林。桃梁桃栋桃门户,桃花院里桃佳人……”唱声是那么的悠扬婉转,情真意切,令人荡气回肠,回味无穷。言情戏本来是他的特长,但可惜搭档们从没与他一块唱过戏,所有乐器都只能跟着福才的变化而转悠,根本不成调,签手的表演更是跟不上唱词,你唱你的,我弄我的。福才不停地边唱边指挥,气得唉声叹气。在福才眼里搭档们的技艺简直是“糟蹋行当”,观众也笑他们不配给福才做搭档。在第一折戏完后,我在后台给签手提了点小小建议,而那年轻的签手以为我们是城里面来的外行,不懂皮影戏,根本不听,无法沟通,真让人哭笑不得。

陕西华县赵柏平皮影雕刻(才艺双全风流多情的华州皮影艺人)(5)

赵振才配合渭南市群艺馆录像 张韬摄

在送福才回家的路上,大家夸他的戏唱得实在好,而他却说:“今晚这啊达是演戏哩,是丢人哩么,可惜我从前演戏没留下东西,你们没看过,那才叫好哩。”

此时此刻我在想,在艺人匮乏的今天,不知有谁能为福才做搭档,在民间演一场让他满意过瘾的皮影戏?——恐怕只能是梦了。

后来我有次去福才家,他让我回去转告文化局长,他教了个徒弟,已经能演戏了,县里曾承诺教个徒弟给补助1000块钱,他让我帮忙打听一下他这事怎么办。我一听是要钱的事,怕惹是非,便将局长电话给了他,让他直接汇报,因为我深知向政府要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次去他家,发现他家里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已将别人的间半老房买了下来,与自已家连成一体,房子比原来大了许多,墙上又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县里颁发的“皮影戏传承人”牌子,一个是皮影表演获奖证书。柜子上和原来一样很整洁。他打开柜子翻出了几本红皮证书让我看,他的精神情绪比原来好了许多。国家重视“非遗”的政策,给他带来了希望,他似乎重新看到了皮影戏的光明前途——否则一位已经八十多岁高龄的孤独老人还会花钱置家业吗?

陕西华县赵柏平皮影雕刻(才艺双全风流多情的华州皮影艺人)(6)

赵振才拿出“皮影戏传承人”证书 张韬摄

这次去他家是和清华大学的在读博士生梁君健一道,我看到他状态如此良好,便临时决定借清华大学考察组的设备给他录一台皮影戏。经过大半天的张罗,晚上如愿以偿。这次的搭档都是几位年老的艺人,虽然都是二流的,但他们毕竟演过戏,有的还曾和福才合作过。这场戏安排在高塘的坪里村,为了拍摄和录音效果不受干扰,台子搭在了一家村民后院的平房顶上。演出很成功,虽然说他有时也在后台指挥搭档,但声音总是很小,语气也十分平和。演出的是《张古董借妻》,是福才最拿手的一本戏。这出戏,著名前声潘京乐因为没剧本演不了。而福才也没有剧本,但一口气唱到底,没见打咯噔(出现“停顿、断续”之意)。我佩服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有如此好的记忆力。除了超人的记忆力,他的唱腔、表情和潘京乐一样,完全进入生活,进入角色。此时我想,这样出色的“前声”,如有刘华、刘兴文那样的上下档配合将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如有机会我一定要他们合作一次,但是对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时间怕是太紧迫了。

为了写好福才的真实故事,我向刘华了解有关情况,不料他却说:“你理那人干啥?”让我当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有关部门约刘华写一些碗碗腔的曲谱资料,刘华去找福才帮忙,福才却提出了报酬的事。刘华心想,福才自己正在争取政府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传承人,应当做点贡献,不能要钱。而福才却认为,常有一些人打着保护皮影的名义,向艺人要这要那,听说国家拨下来的保护经费已一年多的时间了,也不知去向,反正迟迟没见给艺人兑现,怕又是上当受骗。

从表面看,福才显得有些小气吝啬,而实际上他的要求是合理的。艺人同样拥有知识产权,他的做法很坦诚,只是因为一些政府官员的不作为而对相关人和事失去了信任。

原文来源: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华县皮影档案》张韬著

整理编辑:华州文史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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