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天在北京昆玉河里游泳,对自媒体拍摄的游泳新闻比较感兴趣。前几天,看见重庆人在嘉陵江里游泳,我想辨认他们是在哪个方位下水;但是,现在的嘉陵江两岸高楼林立,江还是那个江,重庆却不是小说《红岩》时期的重庆了。

说来你不信,我对重庆市的地理知识,最早得自小说《红岩》。十岁左右吧,我读完这部流行的文学作品,脑子里就很向往西南一隅,对许云峰、江姐、华子良英雄群体的壮烈斗争事迹,有了一个少年的理解。1965年末,村中学的音乐老师焦道行导演编排一台话剧,剧目就是《江姐》。校内搭好舞台时我去看过,得知我小舅舅的同学马林虎扮演甫志高。马林虎马脸鹤腿,人很帅气。

部编版八年级语文红岩(读书卫建民回忆少年读红岩)(1)

《红岩》是从甫志高的叛变、党组织遭破坏开始的。小说对甫叛变前的心理描写细腻深入,他坐在咖啡店里的那几大段心理活动的文字呈现,从私欲的不满足、对许云峰的主观猜测,到意志动摇,为他的最后向敌人屈膝投降作了铺垫,是成功的人物形象塑造。我现在还记得,他深夜回家,想起妻子爱吃“老四川”的麻辣牛肉干,就买了一包。“甫志高把大包牛肉夹在腋下,放下雨伞,不慌不忙地伸手去按叫门的电铃。就在这时候,几个黑影突然出现在身后。甫志高猛醒过来,但是,一只冰冷的枪管,立刻抵住了他的背脊:‘不准动!’”少年时读书太投入,我读到这里,打了一个寒噤,心惊肉跳,好像我和甫志高一起被特务逮捕了。

成岗印《挺进报》,那种因事业的伟大、崇高而紧张工作的章节,也是我读后印象深刻的内容。我上小学时刻过钢板,接触过蜡纸、油印机,所以,成岗为党做地下工作,想象他手下的报纸明天就会轰动山城,很使我向往。重庆的地名,磁器口、沙坪坝、朝天门,我是从小说里第一次知道的。20多年后,我独游重庆,打底子的知识,还是《红岩》。

部编版八年级语文红岩(读书卫建民回忆少年读红岩)(2)

甫志高的出卖同志和组织,是小说在结构上得以展开的序幕。为了秘密成立一个联络点,小说中人物交集的舞台,设在沙坪坝书店。“沙坪坝正街上,新开了一家沙坪书店。这家书店暂时还很小,卖些普通的书刊杂志,附带收购、寄卖各种旧教科书,顾客多是附近大、中学校的学生。”书店实际的经理是甫志高,这也是他领导的情报站,但他公开的身份是银行的会计主任。他有这个据点,为组织提供了秘密活动的场所,难免有独占山头、居功自傲的想法。今天以社会史、书店史的角度看沙坪书店,他的商业眼光很好:设在教育文化中心区,经营教科书,服务对象是大、中学生。我从其他书里看到,穷学生将自己用过的教科书送到书店寄卖,是真实有过的。

渣滓洞、白公馆,读小说时觉得阴森恐怖,待我去实地参观,亲见江姐坐过的牢房,感受和少年时大不相同了。烈士们在牢里坚持斗争,戴着脚镣手镣,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绝不屈服,是对少年读者的形象教育。从小说的艺术性来说,徐鹏飞是塑造成功的。电影《烈火中永生》,项堃扮演徐鹏飞,阴险毒辣,演员以静写动,坐在魔窟里貌似无事地在剪指甲,是一个成功的银幕形象。先烈们在监狱里绣红旗,用牙刷把做红五星,小萝卜头为狱中的伯伯叔叔们传送书信,在监狱里学习文化知识 ,让囚禁革命者的魔窟变成了另一个战场。歌剧《江姐》在上世纪60年代末演出时,演员们还来渣滓洞体验生活,真的戴上脚镣手镣坐在牢里默想烈士们的狱中生活。江姐的艺术形象,已进入中国现代艺术史的长廊,更是共产党人的楷模。《红岩》以取之不尽的红色资源,衍生出电影、戏剧、曲艺、美术等姊妹艺术,成为20世纪下半叶进行党史、革命史教育的教科书。《红岩》插图作者之一、版画家牛文是山西人,我感到更亲切。

部编版八年级语文红岩(读书卫建民回忆少年读红岩)(3)

在《红岩》里,监狱成了革命熔炉。监狱的墙上,刻画着许多字迹,刘思扬看见有这样一首诗: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

但我深深地知道——

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

我希望有一天

地下的烈火,

将我连这活棺材一起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

叶挺将军这首著名的诗,后收入《革命烈士诗抄》,我最早是从《红岩》读到的。少年时记忆好,真正是过目不忘,而且当下就明白人与狗的区别。小说的艺术手法,是把虚构与历史重叠,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小说中写到的狱中庆祝1949年元旦,各个牢门口贴出对联,女牢的对联写的是“洞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横批“扭转乾坤”。楼一室的对联是“歌乐山下悟道/渣滓洞中参禅”,横批“极乐世界”。因为监狱里有秘密组织,狱友始终了解革命的进程。历史上的这一年,大军压境,解放军正在西南剿匪,新中国即将成立。他们人在国民党的监牢里,但对革命胜利充满信心。电影里唱的“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咱亲人解放军”,就是先烈们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表现。少年时读到狱中的对联,还不能体会联语的深意,只当作语文知识,一下就记住了。

《红岩》是中共南方局和重庆地下党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书中真实的烈士事迹,后来有幸存者写下的回忆,我也读过一些。然而,在革命已经成功、北京已升起五星红旗时,从监狱突围但没有逃出魔窟的先烈竟死于敌人最后的疯狂射杀,70年后仍使人长叹息!

卫建民: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编审,著有散文随笔集《寻找丹枫阁》《陈谷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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