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什么时候,中国人的大一统观念都是根深蒂固的。以至于,在看待历史之时,不管自觉还是不自觉,我们都会选择从“中国”这个大整体去分析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所以,相对的就忽略了局部的特殊性。中国历史的记录书写,常常以国家为“单位”,所以,就遮蔽了很多地方上丰富的多元性。
特别是在对待春秋战国、南北朝,以及五代十国这样分裂而混乱的历史阶段,这种情况带来的不足就更加明显了。
当然,这种“大一统”的观念,在很早就形成了,差不多要追溯到先秦时期。
只是,当时虽然孟子等人都提出了“定于一”,但是,身处于那样的局势之中,谁也不知道能否有实现的那天,所以,此时的“大一统”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而已。可以说,统一的国家结构,往往使我们忽视了战国时期各国之间的一些差异性和复杂性,比较典型的一个案例就是,杨宽所书写的《战国史》。
他在写到变法的部分时,举证各国情况通通都视作变法,但是,对于“邹忌讽齐王纳谏”这样的事例,如何能与它国的变法混为一谈呢?这其中,像“战国四公子”这样的称号,人们很容易就认为孟尝君、信陵君等人是同一类人。的确,他们都是本国的风云人物,都以“养士”著称。
但是,唯有深入去分析他们在中央权力机构中的地位和身份,才会明白孟尝君的特殊性究竟在哪里。
这里,我们不妨来重新读一下“狡兔三窟”的故事。
冯谖在孟尝君的门客中非常有名,当时,孟尝君在齐国内外的声势浩大,使得当时的齐王感到了威胁,所以,内心不安的齐王,便免除了他的官职。
这时候,孟尝君的心中也是十分凄凉的,而冯谖就是在这个时候为他营造了“狡兔三窟”:替孟尝君在封地薛邑收拢人心,以作为他最后的退路;说服魏惠王邀请孟尝君往魏国做官,以提高孟尝君的威望,迫使齐王不得不重新启用孟尝君;将齐国先王的祭器请到薛邑。
所以,从这里可以发现,孟尝君的手中握有三个强大的筹码,他同他的封地薛邑处于一种半独立性质,所以,君王对他也须有几分忌惮。
那么,其他三公子呢?
信陵君虽然是魏王的胞弟,更有令诸侯国十余年不敢加兵于魏国的功劳,但是,政治仕途却因饱受君王猜忌不大得意,只能饮酒作乐郁郁而终。
而平原君赵胜也曾三度为相,为赵国解秦困都城之功,但是,却仍无力抵抗国家统一纳税。
春申君黄歇,则是四公子中唯一一位非王族出身者,他的贵族身份来源于国君所赐,相对而言,独立性最小,非常依赖于国君的宠信。
在战国时期,虽然,贵族的地位还是非常崇高的,但是,列国的社会风气已经逐渐向“尚贤”转变,贵族则无法安心享受血缘带来的优越。
从各国立国起,国君子孙几乎都不能长久的维持其地位,原因就是:许多贵族自恃身份,却对国家没有功劳。而此时,与后世科举制相同的思想已经悄然兴起:只有才干和功绩才能带来地位。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在战国四公子中位于春申君的黄歇算得上真正的有才之人。
战国正是世袭贵族独立性得到弱化的关键时期,当时,除了齐国之外,诸侯国都已推行郡县制,一些封邑的独立性大大被削弱。以前的封邑,就相当于国一个中国,但是,现在封邑之内也要听从王令,所以,孟尝君的自主权,在当时是很不寻常的。
冯谖“烧券市义”的行为,明摆着就是收买人心,以帮助孟尝君制衡王权。而魏国有难时,信陵君的谋士都劝他大局为重,舍已为国。对于孟尝君来说,薛邑是他培植势力竞逐权位的根据地。但是,此时的他却需要一个比薛邑更大的舞台,来发挥自己的力量。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孟尝君的权力之路了。
相比于固守薛邑那么一块小地盘,无疑整个国家的权利才能满足他的胃口。因而,孟尝君选择了直接攫取中央权力。在齐国为相的那些年,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和金钱,一再扩大自己食客数量,帮助自己巩固手中的权力。以至于,在公元前301年,齐湣王继位后专制达到顶峰,使君王都无法与他的声望比肩。
后来,荀子指责他不守“臣道”,其实,只是把他摆错了位置而已。
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大臣,他是不依附于王权独立于王权的封建贵族。以孟尝君当时的行为来看,他的利益,显然不与某个国家挂钩。他被齐湣王怀疑后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出任魏相,联合它国攻打自己的母国,使其从此再无力争雄天下之力,自己却获益良多。
孟尝君之后,再也没有中立于诸国的封建权利了,而整个时代,也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巨大变化。孟尝君一生的成就,说到底,得益于他善于挂着仁义道德的招牌来网织人才。然后,再借助这些人才的力量来实现他的抱负。实际上,越伟大的抱负越需要别人的帮忙,此即唯有善于借梯者才能登高望远。
参考资料:
【《战国策·齐策三》、《史记·卷七十五·孟尝君列传第十五》、《资治通鉴·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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