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阅读经验里,作家们写父母,大部分都是“伟光正”形象,父亲严厉宽厚,母亲慈爱温柔,似乎这样才符合我们对父爱母爱的习惯性审美。
近日,湖南省首届湘江散文奖(湖南散文最高奖)颁奖典礼在长沙举行,一篇“非典型”写父亲的散文《父亲的三个可疑身份》获单篇散文奖, 而这篇文章带给我们的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意外。
为什么说它“非典型”?为什么说它带给我们意外?
在这篇将近一万字的散文中,父亲贫穷、谄媚、畏手畏脚、喜怒无常,与子女的精神交流近乎为零。虽然叙述克制冷静,但看了这篇散文的读者无一不感动。
文章作者叫李颖,是长江信息报的副总编辑,其作品多次被选入中国散文年选,曾获第二届林语堂散文奖、2015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
1月14日,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专访了李颖,透过其与众不同的文字,我们认知了一个安静细腻而又居家接地气的散文作家。
没有家庭地位的父亲
“有很多人都问过我,我的作品里有没有虚构成分?我写的是散文,在我的理解中,散文是不能虚构的,这就是我的真实经历。”面对记者的疑问,李颖如是回答。至今为止,她的所有作品都来源于自己的真实经历,特别是童年。
在写《父亲的三个可疑身份》之前,李颖已有10年没有动过笔。李颖的父亲2007年因胃病去世,直到2015年的那天下午,她下班回家,走进书房,突然想起了已去世八年的父亲,心里五味杂陈,不由激起了写一写父亲的冲动。就这样,这篇散文几乎一气呵成。
“我没有避讳真实的东西。”母亲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父亲是大字不识的贫下中农。在文章所描绘的形象中,父亲甚至算不上孩子眼里的大人,而是被强势妻子压一头的丈夫。也算不上孩子,是被儿女们所嫌弃的、不被理解的父亲。他是沉迷于织网的捕鱼人,是打扮滑稽、手抖又蹩脚的魔术师,是唱着《九九艳阳天》给自己挖坟的掘墓人。细读完这篇文章给人的感觉,就如同湘江散文奖的颁奖词一样:用理性之笔勾勒出丰富复杂的父亲形象。笔锋冷静,视角多维而立体,审视灵魂,拷问人性,洞见世事,感喟命运。另类的情感叙事极具痛感与直击心灵的穿透之力,令人掩卷深思。
“我的父亲在家里没有地位,我们孩子有什么事,都是去找母亲。”李颖三姐弟,几乎和父亲都没有很多的交谈。在李颖的记忆里,父亲会打弟妹,却从来没有打过李颖。“我觉得他有一点怕我,这让我至今愧疚。”而幼时的李颖,一直觉得父亲是家庭里的弱者。
长大后,语文成绩全校第一的李颖开始在各大报刊发表文章,后来考入了原岳阳晚报社,当上了一名编辑。不识字的父亲学会了在报纸上找寻她的名字,跟别人炫耀这是“大丫头写的文章”,但他从没和李颖说过。李颖印象最深的和父亲最亲近的相处,是父女两人沉默着,她帮忙拔掉父亲倒长的眼睫毛。
《父亲的三个可疑身份》发表后,李颖其实并不想拿给母亲看。后来,儿子阿凡提听说她的文章获了奖,趁她不在家,偷偷把文章拿给奶奶看了。“我母亲一开始装作没看到,直到后来才开玩笑似地跟我说‘你把我写进你的文章里了,你以为我没看到吗’。”在父亲去世多年之后,母亲也终于与他达成和解。
强势妈妈的强势故事
李颖的文字和她的人很有反差。
不认识李颖的读者,读了她的文章也许会觉得这是一个冷静而且泼辣大胆的女性,但当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近距离和李颖接触后才发现,她说话轻声细语,甚至有点腼腆。她自我评价说,自己是一个胆小害羞的人,工作之后连开会都喜欢坐在角落。
李颖之所以养成这样的性格,也许和她母亲是分不开的。“我母亲很强势,童年的我跟她睡一张床的时候都不敢轻易翻身,怕吵醒她。”但在这个家庭里,也只有这个常给子女高压的母亲,会为他们姐弟三个出头。
李颖第一次流鼻血是小学三年级时被当时挺着大肚子的女班主任打的。她害怕打预防针,因为同学们风传这个针打了对小孩很好,但是又有风险,可能有万分之几的几率会打死人。而一旦打死人的话男孩女孩赔钱是不一样的。
李颖害怕这个风险,于是倔强地不肯伸出手臂。大肚子班主任厉声呵斥她:为什么不打针?李颖犟着脖子回答:“我怕被打死。男生打针打死了赔八千块,女生打死了只赔三千块。他们都说你肚子是尖的,你肚子里是个男娃。”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班主任,她猛地给了李颖一个巴掌,李颖顿时就流出了鼻血。
回家后,母亲还是发现了李颖结了痂的鼻血。第二天一早,母亲跑到学校大闹了一场,警告班主任永远不要再碰她的孩子。
李颖的妹妹长得很漂亮,但成绩却不好,老师给她取了个外号叫“红漆马桶”,意思就是: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肚子里全是草包。母亲听到这个外号时,整个单位的人都知道了。于是她真的把家里的马桶认真地刷上红油漆,连夜放在那个老师的家门口。
在李颖眼里,年轻时强势的母亲到了晚年,也一点点地变柔软了。“她最爱我的儿子阿凡提,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了,我对他稍微严肃点,母亲就要生我的气。”2016年,母亲去世,直到现在,李颖常用的微信聊天背景仍然是母女两人的合影。
夫妻相处要“把对方当孩子”
父亲和母亲之所以水火不容,原因在于地位的悬殊,这一点李颖似乎从小就看在眼里。“他们经常吵架,每次一吵,我都觉得跟世界末日一样”。工作后,李颖的邻居是一对小夫妻,很多次,凌晨四五点小两口还在吵架。“我们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后来,她相亲时误打误撞,被现在丈夫的宽厚豁达吸引,两个人结婚了。
现在,李颖和丈夫已经结婚二十年了,很少红过脸吵过架。他们夫妻之间为何如此和谐,李颖的秘诀很文艺——把对方当孩子,也只有这样才不会过于计较。在生活中,丈夫一手包办家务,李颖负责孩子的学习,丈夫如果中午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也会在早上出门时给她把中午的饭菜做好。后来,丈夫调到长沙工作,李颖每周都坐高铁往返岳阳长沙,“我就觉得一家人不管怎样都要生活在一起。”
儿子阿凡提今年上初二,李颖在一篇文中形容他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最纯净最坚硬的骨骼”。强势母亲教育出来的李颖是一个柔软派,深知这一点的她却有另外的育儿焦虑:“我和他父亲都是搞文字工作的,但儿子理科反而比文科好。”天马行空的阿凡提还被老师称为“火星弟弟”。“有一次,他爸爸跟我告状,说儿子假装晚上十点就睡觉了,实际上凌晨两点还在开着静音看电视。”育儿是否也应该像文学创作一样顺其自然?这个问题,李颖坦言她仍在思考。
文: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罗雅洁 供图:受访者
编辑:陈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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