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胜波

2021年1月10日下午,山东省某金矿矿井下发生爆炸,十名矿工遇难。事故原因主要是井下违规混存炸药、雷管及导火索,井口违规动火作业引发爆炸。透过这起发生于家乡的矿难及其诱因,使我联想和回忆起四十多年前我亲历的一桩往事,那件事虽时隔多年,但回想起来我仍心有余悸。

1977年,我在大川公社(公社是当时对乡镇的称呼)银行所、信用社工作。那时,农业学大寨、普及大寨县的运动方兴未艾,农村充分利用冬闲时机兴建水利设施,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大川流行的一段豪言壮语“天大寒,人大干,大川大地无冬闲。贫下中农斗志坚,誓叫山河换新颜”,就是其时当地农村景况的真实写照。

这年入冬,公社党委决定在辖区东部的姜庄村附近丘陵山岗间的一片洼谷地,修建姜庄水库,以改善周边村庄的水利灌溉条件。公社成立了水库建设指挥部,由党委吕副书记任指挥长,组织公社干部和抽调各机关企事业人员,参加修建水库会战,我奉所领导之命参与其中,指挥部领导安排我为财务管理人员,具体分管现金收支和水库施工用品的保管、发放,其实物品也就是施工所需要的炸药、雷管、导火索等爆破物。

公社以一平二调的方式,从各村按人口比例抽调民工,由村干部带队参加会战。因缺乏机械作业,施工全凭人力,由库区洼地清挖的土石方,全靠肩挑人抬运送,用于构筑水库堤坝;对库区、溢洪道及通往各村的干渠,在施工中遇到的岩石地段,要用炸药爆破清障,都是民工抡动大锤打出炮眼,填装炸药实施爆破。

每天工地上有上千人施工,场面很为壮观。但见处处彩旗猎猎,迎风飘扬;挑担抬筐的民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民工挥锤打炮眼时发出的“咳哟……咳哟”的号子声、大锤击打钢钎的“叮叮当当”声、炸药爆炸的轰轰隆隆声,不绝于耳,响成一片。

爆破品存放于远离村子的山岗上一处用于看管果园的屋中,每天上工前,各村由专人持指挥部开具的爆破品领取单,领用一天所需物品,我根据核定数量,为各村称炸药、点雷管、量导火索。

爆破物用量很大,两个月后库存所剩无几。一天,指挥长找到我,说公社向县政府申请领取爆破品已获批准,要我跟车到县上办理领取手续,然后再跟车运回爆破品。看到给我开的介绍信上,写有领取炸药一吨、雷管一千枚、导火索一千米,我心中“咯噔”一下,暗想押运这么多的炸药长途行车,其中有没有风险啊?

我虽然当兵多年,但却从未接触过炸药、雷管之类的爆破物,也未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教练,对爆破物的性能、原理等相关知识一无所知,心中没底,心理上也就不无担心。

青葱岁月的真实故事(青未了一桩细思极恐的往事)(1)

(网络照片,七十年代的五〇型拖拉机)

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匆吃过饭,坐上指挥部征调的朱泊村一辆“五〇型”拖拉机,向县城莱阳进发。司机姓丛,是位四十出头的车轴汉子,看得出他是个精明健谈的人。我俩很快混熟络了,驾驶室内,我俩天南地北地聊着。

老丛说了他的打算:“到炸药库有近百里路,往返赶路加上在县城办事和装车时间,少说要十个小时,腊月天短,下午不到五点就黑天了,我们紧忙活天黑前也回不到姜庄,再说拉着炸药也不便走夜路。我们上紧点办事,争取天黑前赶到大川村,为安全起见在大川住一夜,待明天天亮再赶去姜庄的二十里山路。”

我表示赞同他的计划,又趁机道出了我的担心:“丛哥,有个问题我不知该不该讲?”老丛道:“有话就直说吧,怎么还藏着掖着?”我说:“我说了你可别嫌我讲不吉利的话。你说拉炸药这活儿不危险吗?这种事我不太明白,心里没有数儿。”

老丛沉吟片刻,说:“这种事没有多大风险。前几年我曾在石矿上干过采石活儿,天天和炸药打交道,听懂得爆破的师傅说过,民用炸药大多是硝铵炸药,比军用的梯恩梯炸药威力和敏感性小的多,惰性较强。对打击、碰撞和摩擦都不敏感,一般情况下不易发生意外爆炸。再说,我曾多次开拖拉机拉过炸药,前段修姜庄水库用的炸药还是我拉的呢,没事。”

听了老丛的话,我解除了疑虑,放下心来。

到县城后,我先到县农业生产指挥部办理了领取爆破品的批文,持批文又到武装部办理了物品出库单,天已近中午了。

老丛说:“这儿离炸药库有二十里路,我们赶到人家早下班了,下午一点才能上班。不如我们先在城里吃了午饭再去,正好他们上班时赶到。”

我们来到一家国营饭店,商量后一人要了一碗肉丝烩火烧、一碗过水打卤面,我正要付钱,老丛拉我到一边,笑眯眯地低声说:“咱俩来点酒吧,这大冷的腊月天儿,喝两口驱驱寒。”我忙说:“丛哥,别忘了今天来拉什么东西,干这样的活儿喝酒不合适吧?我不喝,为了安全您也别喝了。”老丛说:“没事,我耍这门手艺,常有酒喝,练出酒量了,喝个半斤六两的,一点不耽误我开车。”我仍劝他:“哥,今天还是甭喝为好,等回到姜庄停下车,咱到指挥部食堂,要炊事员炒几个菜,我陪你,你喝多少都行。”见我这样坚持,老丛冷下了脸,说:“跑这大老远的路,为你们指挥部办差事,你们却一点也不犒劳,算了,我自己买酒,不用你管了。”我拗不过他,又怕把关系弄僵,只好说:“那好吧,我来买,二两行吧?”老丛见我松了口,脸上浮现出笑容说:“二两哪儿过得了瘾?就来四两吧。”我又叮了一句:“喝这么多真没事吧?”老丛说:“真没问题,我就像武松说的那样,喝一分酒增添一分力气,若喝十分酒便有十分力气,越喝越有力气干活儿。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保证不误事,嘻嘻。”

我为他要了四两地瓜烧白干酒和一盘猪头肉卤冻。饭罢走出饭店,老丛走路脚步略显踉跄,话多了起来,舌头也有点大,我真担心他能否清醒安全地驾车,这可是去拉炸药啊。

车在行进中,我提心吊胆地观察老丛开车,还好,他虽然喷着酒气滔滔不绝地海侃,舌根有些发硬,但驾车还算稳当,与饭前并无异样。

走了一会,拖拉机撇开公路开向一条岔路,那路延伸向远处的一座山包,老丛指了一下那山,说:“炸药库就在山下,离这约有十里路,我去拉过两回炸药。”我看他尽管有酒意,但头脑清醒,便放下心来。

越向前走路越坎坷不平,空载的拖拉机不断左右晃动,上下颠簸,车斗不停地咣当作响。

到了山根,拖拉机在一处围着高围墙的院落前停下。大院的铁栅门里站着一名荷枪实弹的军人哨兵,我把批文、出库单递给他,他验看后开门走出,说如果带有打火机、火柴要交出来,我俩把抽烟用的火柴交给他后,开车进入院内。

离墙一侧有个人头高的铁笼子,笼中两条褐色大狼犬窜来窜去,向着我俩“汪汪”狂吠。

山壁上开出几个悬拱形的洞口,每个洞口都有绿漆铁门封闭着。老丛告诉我,那些洞叫做“防空洞”,存放着炸药军火等战备物资。

在一处办公室我办理了物品领用手续,一位中年人叫来几名工人,要老丛把拖拉机开到一洞口前,他打开沉重的铁门,指挥工人从洞内扛出一包包炸药,装进车斗。

中年人对我说道:“走,跟我拿雷管去。”我刚要向老丛打声招呼,蓦地看到他用惊愕的目光看着我,继而脸上充满气愤,我不知他为什么表现异样,满怀诧异跟着中年人向远处另一洞口走去。

中年人从洞内提出一条小麻袋,鼓鼓囊囊装着半袋东西,他说:“这是一千枚雷管,一共二十方,每方五十枚,你点一下。”我扒开袋口,只见里边装着一方方联结成方的雷管,雷管一端是空着的管孔,便于安插导火索。一方方雷管方块,真像一只只蜂巢。我核点过后,便提着小麻袋走向拖拉机。

炸药已经装车完毕,炸药包装是灰色无商标的编织袋,每袋五十斤,共二十袋,占用了多半个车斗,炸药包上放着两盘白色导火索。

我还没到车前,就听老丛冲我吼道:“哪是多少雷管?”我答道:“一千枚。”他说道:“净扯淡,谁叫你揽这样的活儿?你们公家人不怕死,俺还想多活几天呢。”我说:“丛哥,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刚才我就看你神色不对,您不是说不危险吗?”老丛刚想说什么,那中年人走过来道:“装好东西就快走吧,在这嚷嚷什么?”

老丛驾车走出大门停下,我俩继续刚才的话题,他说:“我说的是拉炸药危险性小,可是谁知道你们还安排的拉雷管,而且还和炸药混在一起拉,这不是抱着柴火靠火堆吗?这简直是在作死,是在作践、对付人,早知是这样,叫我亲爹我也不接这样的活儿。”

听他一说,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害怕的是运雷管,便道:“丛哥,请原谅我,我已和您说过我不懂爆破品,我原认为小小的纸雷管儿有什么可怕的,对捎带运雷管根本没当回事儿,所以也没向您说明还要拉雷管。”老丛叹口气说道:“你真是无知者无畏,其实这小小的雷管比炸药可怕的多,它是起爆物,能引爆各种炸药,应该与炸药严格分离。它的性能太敏感了,在受到震动、撞击和遇火时就会爆炸,非常危险,运输雷管严格要求用专运车辆。再者雷管本身就是威力大的爆炸物,一枚小雷管就能炸起一块几十斤重的石头,一千枚雷管威力多大可想而知,更何况和一吨炸药混在一起用拖拉机运,叫谁谁不怕。”

听了老丛的解释,我倒吸一口凉气,说:“丛哥,我以前哪儿知道这些,如果知道,我也要向领导提出不拉雷管。我想,从公社到县里的领导,还有武装部及炸药库的人员,都对我们炸药、雷管一起拉没提出异议,是不是并不存在多少危险?”老丛用手指点着我说:“你呀!也太实在了,又不是他们经手运输,他们管那么多干什么?这样吧,咱也不要啰嗦了,咱俩分开走吧,我开车拉炸药,你带着雷管自己回去吧。反正我不敢炸药、雷管一起拉,这拖拉机跑起来晃动颠打,雷管容易受到震动撞击,太可怕了。”

我思考一下,说:“丛哥,您说的对,可这上百里路,我怎么回去啊?”老丛说:“你可以坐公共汽车回去,有通向大川去的车,到大川就好办了。”我说:“只有县城有公共汽车,可是到城里这二十里路总不能要我用脚步量吧?您把我带到县城吧。”见老丛沉吟不语,我央求道:“丛哥,这大冷天的,总不能把我晾在这荒郊野外吧?”老丛叹口气,极不情愿地说:“咱俩接触半拉天,看出来你是个好伙计,我就冒险把雷管拉到城里,后面你再自己带着雷管走。不过,要把麻袋扎紧,防止雷管在袋中窜悠;行车时你要抱紧麻袋,以免雷管受到震动和撞击。”我应道:“好来”,心中暗自庆幸,幸亏午饭时没驳他的面子,给他买了酒喝,否则得罪了他,说不定真能被他甩在这儿。

老丛找出一段绳,把小麻袋扎紧,由我紧抱怀中,拖拉机“突突”地行驶了。

在坎坷的路上,车身依然左右晃动上下颠簸,我小心翼翼地抱紧麻袋,身子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摆动,努力使麻袋保持稳定;我仿佛在抱着一颗随时都能爆炸的定时炸弹,心中忐忑不安,如履薄冰。寒风透进密封不佳的驾驶室,虽然充满寒意,但我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我心中还担心着酒后驾车的老丛,暗中观察他,见他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瞪大眼睛注视前方,聚精会神地驾车,行驶速度不快,我略有些放心。

走上公路,车走得稳当了,加快了速度,一会儿到达县城。

到了汽车站,我俩得知下午发往大川的车已发车近一个小时了,老丛说:“兄弟,你今晚只好去住旅舍了,明天坐上午的车返回大川。”我说:“带这么多雷管住旅舍不好,夏天我因公在城里旅舍住宿,夜间碰上治安队查夜,如果今晚在旅舍遇上查夜,发现我带这么多雷管,势必是很大的麻烦。老哥,我看这样吧,我老家在城南十四里处,在公路边上,我们正好从那儿路过,您干脆把我带到村边,今晚我在老家住宿。”见他沉吟不语,我又说道:“从炸药库到城里路不好走我们都安全,往前是平坦的公路更平安,就求你再带我一程吧。”老丛说:“那好吧,我们抓紧赶路吧。”

拖拉机出了城,向南边火车站方向行驶,我仍然提心吊胆地紧抱麻袋。走着走着,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车速猝然间慢下来,我下意识地打个激灵,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是爆炸了?(未完待续,请后天欣赏下集)

青葱岁月的真实故事(青未了一桩细思极恐的往事)(2)

【作者简介】王胜波,山东莱阳市人,1954年生,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烟台市分行,已退休。酷爱读书,略通古诗词。愿与书为伴,乐享人生。已有多篇文章刊发在《金融文坛》杂志、中国金融作协微信公众号、中国金融作协山东创作中心微信公众号、齐鲁壹点号“海岛寻梦”专栏,其中《潇潇秋雨中,我见到敬爱的周总理》获492.4万人次阅读量。

青葱岁月的真实故事(青未了一桩细思极恐的往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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