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整整齐齐的雪花(那纷纷扬扬的雪花)(1)

总有这样一场雪在我梦里反复出现

那纷纷扬扬的雪花

(散文)孔明

已经很少见这样纷纷扬扬的雪花了,起床后一直站立客厅,欣赏飘窗外的树枝渐渐地变白。在都市,这院子已足够大,但南面的楼却挡住了视野,不能放眼,这便是都市赏雪的局限了。等到雪霁晴空的日子,站立楼顶上,就能看见南山披白的巍峨。但等不及了,记忆的睡眠卡已经激活,脑际已浮现动漫的图像了。

总是有这样一场雪刻骨铭心:门敞开着,门里放一盆木炭火,火上放着铁壶,壶里的水一直在咕嘟,壶嘴冒着白的蒸汽。父亲和几个村人围炉而坐,端着滚烫的茶,说着没有主题的话,眼睛总是瞅着门外。雪一直往屋里飘,门口已经落白了,门槛上积雪有半拃高。盈耳的吼叫——我那时候小,想不来吼叫的是风,还是雪?是树,还是人家的房屋?天地间只有了一色的白,不似在下雪,是老天爷在弹棉花,却被风捣乱,棉花被撕扯,被抛洒,所以没有了舞的优美,倒是见识了什么叫蹂躏,什么叫肆虐,什么叫疯狂。我是爱这雪的,却憎恨了这风的肆无忌惮与傲慢无礼,使我们孩子不能到冰天雪地里自由奔走,不能在雪面上就地打滚,不能把雪团在手上,团成雪球,团成冰块,放嘴里去含化。但大人们却面露喜色。他们的想法总和孩子不一样,孩子们总遭呵斥。我的一个玩伴两次跑出门去,两次被他父亲鹰抓鸡一般拤了回来。

一片整整齐齐的雪花(那纷纷扬扬的雪花)(2)

总是有这样一场雪刻骨铭心:门敞开着,门里放一盆木炭火……

总有这样一场雪在我梦里反复出现:我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要过年了,年三十那天一直飘着雪花。真喜欢这雪呀,一个人在许庙街上漫步,任雪花在脸上飘落。街上赶集的人很多,都是匆匆忙忙的脚步,都在置办年货,购买过年的喜悦。我感觉自己是行走在除夕赶集图画里,自己就是图画里的游魂。不,正是思春的年纪,自己是在寻找自己的失魂。有所思,有所期待,也有个预感。梦里人是谁,并不清楚,却明显地有个暗恋,有个暗许,甚至有个暗里的魂牵梦绕。人这样行走真好。雪花在飘,人影在动,多半的脸都被包着、盖着、掩着、遮着。喜欢瞅那鲜艳夺目的衣服,喜欢打量那红红绿绿的包巾,喜欢想象那包巾里的脸蛋,喜欢一声熟悉而悦耳的脆叫,叫的是我的名字。这样想着,算是想入非非吧?却真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真就脆脆的、甜甜的,熟悉而悦耳,使我不回头就知道了是谁。我当然急着回头,果然是她!即使头脸被裹得严实,即使棉衣、棉裤臃肿了她的身腰,我仍认出是她。这就是暗恋吧?或者是心有“千千结”?她与众不同,包巾一反流行色,淡淡的蓝,衬托淡淡的白,蓝白相映成蓝天白云的写意。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退出了嫣红的手套,露出白嫩的五指,使我确信那就是纤纤玉指。我的心一缩,手却没有犹豫去接握,但惭愧了我的胆怯与保守。这一握给了我胆量,使我邀请她的时候未加思索。她不拒绝,就跟着我,在行人中穿梭。这时候,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飞雪,只奇怪她为什么不逃避、不自卑、不羞涩。

一片整整齐齐的雪花(那纷纷扬扬的雪花)(3)

这时候,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飞雪,只奇怪她为什么不逃避、不自卑、不羞涩

她跟我进了一个院子,没有人影,也没有人眼吧?地上已经有浅浅的脚窝了。我领她进了父亲宿办合一的房间,寒假里我一直在这儿住着。她坐在床上,我坐在椅上,门半掩着,风把雪花不时地送进来。房间逼仄,距离她也就一臂之遥吧,她的哈气就扑到我的脸上,绵绵的,软软的,热热的,舒坦了我的心。包巾已经解开了,她的脸比以前更嫩白、温润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鹅蛋脸,因为我没见过鹅,自然也就没见过鹅蛋。在我眼里,那就是个好看。我只看她的脸,她就红着脸,越发好看。不能说我无动于衷,只能说我不敢轻举妄动。我那时候还未过十八岁生日,心中渴望着,却也抵抗着;一边在挣扎,一边想挣脱。她的话比我多,我的心我知道,我是在倾听中感受着一个少女的神秘与坦白、诱惑与美妙。有几次和她的眼睛对接,她眸子里的那个人影是我吗?我的眸子里也一定有个她!我想起了一个成语:暗送秋波。我却觉得她的双眼里,饱含的不是秋波,是两汪含情脉脉的春水。

一片整整齐齐的雪花(那纷纷扬扬的雪花)(4)

我却觉得她的双眼里,饱含的不是秋波,是两汪含情脉脉的春水

风推开了门,雪花变成了鹅毛,地面上已没有了我们刚才留下的脚窝。她起身要走。雪下得正大,她却不得不走,我寻思:这就是人生呀!我没有理由挽留,我只有理由护送,送她一段很长的路。她走在前,我走在后,这就是送。这样走,我很满足,真希望一直走下去,走出街道,走向田野,走进梦里。她不阻止我送,我就一直跟着。风太大了,说话已经多余了。送过桥就是她的村子,我就不能再送了。好在雪帮忙,没有眼睛注视这风雪里的桥头走着一对少男少女。我转过身,她却跟着,过到桥这头,我又送她到桥那头。来回了多少次?默诵着“杨柳依依”的诗句,却不能和她继续“依依”了。分别的时候很是不舍,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最得体。她说她会给我写信。在大学四年里,收到过她上百封信。岁月是人生的档案柜,她的信早已尘封其中。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一片整整齐齐的雪花(那纷纷扬扬的雪花)(5)

岁月是人生的档案柜,她的信早已尘封其中。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飘落心田的雪花只会慢慢融化,心灵也就一直被滋润着。儿时,故乡,陶醉和记忆总离不开雪花。上小学的时候,常常有惊喜:睁开眼睛,打开窗扇,雪涌了一院子,院墙肥厚了,树枝丰满了,一疙瘩、一疙瘩的白。挣脱母亲温暖的怀抱,迫不及待地开门出去推雪,堆雪人。家家户户都是孩子们先跑出门,推雪的目的就是堆雪人。雪厚得埋没了鞋脚,一些玩伴就不想上学了。我偏要上学去,去挣老师的表扬。到了学校,老师说,课改成劳动了。老师就指挥着学生,把教室门外的雪推开、扫净。如果雪纷纷扬扬个不停,就继续回教室上课。教室是借农家的房子,四处露风,就有雪花飘进教室,靠门、靠窗的木板(就是书桌)上能落白一层。好在上学的娃们不到一半,大家就集中到教室中央,任风那个吹,任雪那个飘。有一年踏雪上学去,沟沿的路被雪加宽了,一脚踩空,打了飞机。老师闻讯赶来,扔下来一条胳膊粗的官绳(生产队的麻绳),绳头扎了一个圆环,从头上套到腋窝下,两手抓死了绳,被老师和同学们拽了上去。老师是个老者,平日慈祥,那一日过后却严厉训斥我不听他的话。老师是说过,雪天走路,要远离沟沿。我自知有错,写了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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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纷,思纷纷,我想我的母亲

雪纷纷,思纷纷,我想我的母亲。有一年冬天,母亲去赶集。中午饭后,我就在大场上徘徊。大场连接着大路。开始飘雪花了,我唱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心却一直担忧雪阻碍了母亲的归程,后悔没有死拽着母亲的手。母亲是带了自己织的布,去集上换黑市粮食。父亲在集镇上工作,母亲常常说话不算话,到黑都不会回来。母亲总有理由,我不希望下雪会给母亲一个理由。那时候虽小,心里却已有了“怕”:故乡多坡多沟,路弯而陡,怕母亲回来被滑倒:故乡多树,树茂密而阴森,加上庄稼地深不可测,怕母亲回来晚了遇到狼;小时候被老人灌输了迷信,相信世上有鬼,故乡的路边多坟,怕母亲一个人走路撞见鬼。总是胡思乱想,总是自己吓唬自己。便不肯离开大路口,巴巴地望,望眼欲穿。黄昏了,场上雪已厚,雪反而下大了。我婆喊我喝汤(吃晚饭),我犯犟不肯回屋。我恨了母亲,又一次食言了。天黑严了,恨恨地回屋,睡着委屈,两眼泪汪汪地进入梦乡。醒来,雪仍在飘洒,地面的雪厚得要超越房阶了。玩起了雪,暂时不恨母亲了,且等她回来“再算账”。母亲真回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把算账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了。母亲已不在人世了,看见雪花在飞,就有亲情被唤起,泪花就像那雪花一般纷纷不止。人生在世,会有许多痛,失去了母亲,才知道什么叫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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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雪的日子,我会想雪的好处

在飞雪的日子,我会想雪的好处。天地一色白,人间真净静了。自然了,有一炉火,才有一腔赏雪的心境;有一身暖和的衣服御寒,有一间温馨的茅屋栖身,赏雪才会成为可能。故乡初冬一场雪,白被子几乎要捂地一个冬,捂到春,背阴处甚至捂到初夏。有一年麦熟口,去北沟拾麦穗,就看见过沟里雪窖还未化尽,老人说要消到伏。初冬盼雪,不只是孩子,大人比孩子还要迫切。村里人说:“下雪是下面呢!”我的理解,就是瑞雪兆丰年吧?白白的雪,确实使人联想到麦面的馒头。低标准年代,最诱人的就是雪一样白的面条、馒头。雪容易使人联想到年,怪在只要过年,多半有雪飞舞。年的诱惑是鞭炮、好吃好喝和压岁钱。村人说,一场雪,年就近一截子。孩子们盼过年,就算下了几场雪。除夕,雪花在飘,家家的烟囱在冒烟,门口在贴红对子,墙壁上在贴新年画。我稍大的时候,喜欢年三十晚上出去,看地面上的白,看灯光里的飘,盼着雪大起来。村里只要头炮响,霹雳啪啦的声响就此起彼伏了,人不出门,就知道谁家的炮声大,响得时间长。穿新衣,从枕头下摸出新的角票,揣怀里。门开处,一疙瘩雪从门槛上掉落,雪是真下大了。先点响自家的炮,在去追着响声跑。天亮时候,那碎红遍地的炮屑,多像是开在雪地里的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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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色白,人间真净静了

对故乡飞雪的记忆是怎么消失的,已无从说起了。少年心事当拿云。从挣脱家乡的那一日起,家乡就变成了故乡,故乡又依赖于追忆了。即使回故乡去,感觉是魂走,不是腿走,腿是走不回去了。三十多年别离,三十多年变迁,故乡下过多少场大雪?那种纷纷扬扬的美感、力感、乐感,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拥有。风来,云来,雪来,先是零星坠落,渐渐地就像洒盐、洒面、洒银花了。居高临下,目无障碍,那一种空阔、浩荡,是怎样一种自由、舒畅啊!婀娜多姿与玉树琼花,一动一静,美到极致。山披白了,是另一种巍峨;岭蒙纱了,是另一种风韵。飞雪,是上天对人间的一种眷顾吧?

此时此刻,雪花依旧纷纷扬扬。虽然不是故乡的,却也是上天的。谢谢天,飞雪使我有了回味人生的心情。

一片整整齐齐的雪花(那纷纷扬扬的雪花)(9)

谢谢天,飞雪使我有了回味人生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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